阮柔都被她逗笑了,“刚才是瞧见个熟人,不过不是老爷,是我姐夫。”
“啊!”云珠张大了嘴。
“你跟上去看看,这两人是不是认识,去的是哪间宅院。”
阮柔交待她,“完事了再来找我。”
“可说好了啊……”云珠还不放心,切切叮嘱,“曲殇楼那么好玩的地方,夫人怎么能……连个侍女都不带,一个人去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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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难以泄愤
◎“你怎么敢?”◎
曲殇楼是岚晖坊近两年间最红火的酒楼, 装潢雅致,古意盎然,很招文人雅客青睐, 世家贵女也常在此相邀宴请。
今日阮柔是受邀前往,约她的是裴琬莠。
自从丰淖园之后, 阮柔遣人去相府回礼, 婆子回来便带了裴琬莠的口信, 说哪日得空一起出来玩。
当时仅当是一句客套,谁知接连几日,裴琬莠数次派人来找, 偏是阮柔一直没空,今日出门,裴琬莠的贴身婢女阿斗就等在门口,百般央求她一定要来赴约。
阿斗的原话是,“今儿再请不到夫人, 我们姑娘说要罚我饿上三天呢,夫人就当可怜婢子了。”
裴琬莠的侍女也跟她本人一样快人快语, 阮柔推辞不过, 只得应承下来。
回头又进去寿安堂跟老夫人说了一声,自不能提及裴四姑娘,只道阿娘找她, 晚饭在阮家吃完再回。
眼下云珠的抱怨, 恐怕那句“好玩”才是重点。
曲殇楼开在岚晖坊,出入人等颇为复杂, 除开每家酒楼都有的歌姬舞娘, 据说还有南风馆的小倌儿。
阮柔也不知裴琬莠为何选在这种地方见面, 倒深以为然, 有其母必有其女,风传端宁长公主行事不羁,常召些男子入府弹词唱曲。
分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行,你赶紧去吧。”阮柔催着云珠赶紧下车,再晚些,付轶都走得没影儿了。
前方牌楼高耸,气派十足,正是曲殇楼,一正两副三幢楼宇,皆是雕梁画栋,更有曲径通幽的大片园林,可作曲水流殇。
主楼内设有瓦肆,歌舞声喧嚣不绝,两侧则为雅园亭台,清悠恬静,女客大多会在此包下一座小庭院,与其他宾客相隔较远,便算不得随意出入大庭广众,有碍家门清誉。
头前引路的侍者身着大袖广服,行动间翩然若仙,领着阮柔沿明廊向内走,庭院花树掩映,四下有错落的石制灯台,夜色中宛如撒了一地明珠。
这般园林造景的水准,便是打造皇家御苑也够格了,阮柔一路赏玩,步下回廊,即将转入前方一座小庭院时,恰好不远处也有一名侍者引着个男子,瞧着前行的方向,似乎也是裴琬莠今夜订下的院子。
阮柔眉心微蹙,看样子裴琬莠还邀了人。
对于这位在外长大的相府小姐,阮柔自问摸不准她的行事路数,看起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毕竟,裴琬莠身上缺少的,正是世家贵女的那套礼法约束。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也是阮柔喜欢她,愿意跟她交往的原因。
行至近处,可见那男子的相貌,年纪说不上来,三四十有之,生得肤色白净、细眉长眼,又似二十出头。
待看清他身上的服饰,阮柔一颗心放回肚里,麒麟服、束犀带,顶束乌纱,显然是位宦官,她不大认得宫中的规制,只从这人衣着来看,恐怕品级还不低。
大概是端宁长公主身边的人,阮柔推测,两边同时行至庭院门前,那人转过头来,面相和善,眯眼冲她一笑,抬手道:
“这位夫人,您先请。”
阮柔并未与他推辞,微一颔首,先一步迈进门槛。
“柔姐姐,可想死我了。”
裴琬莠正立在廊下翘首以盼,见着阮柔,欢快跑上来,拽着她的袖子就不撒手。
“我都找你好几回了,你可真狠心,竟都不理我一理。”
她撅嘴抱怨,身子扭来扭去,小女儿态十足。
阮柔不觉好笑,歉意道:“真是对不住,家里这几日事忙,我倒是约你来府里坐坐,你却又不肯呢。”
“不去不去。”裴琬莠连连摇手,像是知道些什么内情似的,“没得让我老娘天天耳边念叨。”
她话说得粗鄙,阮柔却听懂了,裴夫人待她,连在外人面前也不留情面,更别提私下里了。
却似乎,裴相有意将她说与沈之砚这事,似乎裴琬莠是知道的,为着避嫌,才不肯登沈家的门。
或许,这件事还没完。
阮柔不知为何,心下微微发沉,明明如此才是依着前世的轨迹,可她却莫名有种,不愿裴琬莠再掺合进她和沈之砚之间的感觉。
真是奇怪。
这时,裴琬莠见着后面的人,眼睛蓦地瞪圆,丢下阮柔,大笑着迎上去,一脸阔别重逢的喜悦。
“小献子,你这么快就进京了!”
“可说呢。”秦献熟练地躬身一礼,“原本还要再过俩月的,这也是没法子。”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儿一早。”
“嘿,好你个小献子。”裴琬莠在他肩上捶一下,“那你现在才来找我。”
秦献应景地哎哟一声,揉着肩膀苦笑,“我的小姑奶奶哟,您又不是不知道,奴才一身的麻烦,哪儿那么快料理得干净。这不是……”
他偷眼瞥了下阮柔这边,刚才见她二人熟络,便也没什么顾忌,接着道:“长公主殿下召我,这才紧赶着过来,嘿嘿,奴才可是先来见得你。”
“这还差不多。”裴琬莠笑着,回身给他指了不远处一座华光异彩的二层小阁楼,“殿下在那上面呢,你去吧,咱们回头再聊。”
“成,那奴才先走。”秦献又向她躬身,随后眯了眯眼,笑嘻嘻抬起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元哥哥……跟我一道回来的哟。”
裴琬莠愣怔呆立原地,继而两手合在胸前,大喜过望,“真的,他这么快就来了……太好了。”
她转身跳回阮柔身前,脸上流露娇羞的喜悦,桃腮赧赧,一把拉起她向屋中跑去。
阮柔被她牵得踉跄,“何事这么高兴?”
裴琬莠欢快旋身,裙摆扬起花朵般的圆弧,眼中笑意明媚,“上次我不是跟你说,我已有意中人……”
她像是宣布一件天大的喜事,大声说:“现在,他要来找我了!”
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女,脚步雀跃踩着鼓点,云袖向偏厅的几个乐师挥舞,“来一曲《塞上风》,我要跳舞给柔姐姐看。”
阮柔见她高兴成这样,心头的那点忧虑不知不觉间一扫而空,更为先前那一丝忌惮感到难为情,拍手而笑:
“好,让我来欣赏秀秀的精彩舞蹈。”
*
秦献在门前伫立良久,终于听见里面说:“让他进来吧。”
他低着头快步而入,跪在地上伏身叩首:“奴才秦献,参见长公主殿下。”
“抬起头来。”
上方传来女子森冷、似挟杂碎冰的声音,秦献直起腰,迎面,一只尚装了半杯茶水的玉瓷盏兜头砸来。
秦献不闪不避,茶盏正正打中额角,伤口渗出血来,热汤及碎茶叶子泼在乌纱上,无力淌落,粘了半边脸。
“秦献,你还有胆来见本宫!”
端宁长公主厉声喝道,举步上前,重重一巴掌掴在他脸上。
秦献被打得偏过头去,纤纤玉指上戴着一枚金环,擦着他的眼角,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头转回来,鲜血糊在睫上,秦献慢慢抬眼,透过血雾看向面前的女子。
如云乌发间镶嵌璀璨金凤,此刻,鬓边流苏激烈地动荡不己,丰满姝唇狰狞扭曲,眼中射出滔天恨意。
如同苦苦支撑多年的堤坝终于崩塌,端宁的表情一瞬间歇斯底里,一掌接一掌打在他脸上。
“你怎么敢……怎么敢!她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来下的,你竟敢偷走她,十五年啊……整整十五年,我们母女天隔一方,不得相见……”
端宁泣不成声。
秦献直挺挺跪得一动不动,迎着一个母亲愤怒的掌掴。
女官膝行上前,用力抱住长公主的胳膊,“殿下别打了,仔细手疼……”
端宁踉跄着后退,跌坐回金鸾宝座上,一手指着他,“给本宫打,狠狠打,今天不打死这狗奴才,本宫难以泄愤!”
女官应了声是,回身走到秦献面前,高高扬起手。
“殿下……”秦献抬手抹了把唇角的血,偏过头,轻轻吐出一口血沫子,转回来,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神情,语气平和:
“殿下恼怒,便是杀了奴才也不打紧,只是……明儿一早奴才还得面圣,若叫皇上瞧出殿下心中怨恼,怕是不好收场。”
端宁长公主蓦地扬声长笑,仰倒在椅中,先前因打人而至凌乱的发髻,此时缕缕青丝垂淌在地,形色如癫似狂。
“我的好皇弟啊……真是贴心,叫你拐走了她,就能生生拿捏我十五载……”
她边哭边笑,一只手伸在身后乱摸,一旁跪地的宫女赶忙将酒壶递上去,端宁抓着细长壶颈,酒似白练,由高处倾泄灌下。
秦献瞧着这一幕,等待良久,轻声道:“殿下就不想知道,奴才这些年身在何处?”
端宁劈手扔下酒壶,长裙一扬翻身坐起,冷冷向他望来,先前的失态,一瞬间便被压了回去。
她一字一句,咬牙说道:“狗奴才,再敢有半字欺瞒,本宫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献伏身又磕了个头,“奴才这些年带着小主子,就住在贺兰山下。”
端宁神色大变,面上先前因激愤而导致的红润,正在逐寸褪去,直至毫无血色。
半晌,她口中沉吟:“怪道……三年前,贺兰山一役,御马监派去的监军,就是你?”
“正是奴才。”
“他……”
一个字脱口而出,端宁猛地闭上眼,似一个常年被押在水底的囚徒,在暗无天日中待得久了,连一线希翼都不敢奢望。
此时,头顶的水面投下一道亮光,捆缚的锁链有了松动,她拼尽全力向上游去,不为别的,只想吸一口鲜活气息……
端宁两耳嗡鸣,秦献的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王爷叫奴才来问您一声——秀秀,到底是谁的孩子。”
第44章 师与生
◎“没想到,状元郎也惧内。”◎
秦献那双细长的眼紧紧盯在长公主脸上, 想要从中看出端倪。
端宁缓缓抬起一只手,举在面前,挡住了那道窥视的目光。
她盯着自己的腕子, 那上戴着一只两指宽的金镯,周身篆刻繁复花纹, 其中最夺目的, 是一朵妖娆绽放的鸢尾花。
镯子紧贴皮肉, 雪白皓腕在靠近脉门处,留有一个狰狞的陈年疤痕。
当年,她刚刚产下女婴, 还没来得及抱一下,乾清宫便来了人,情急之下,只得以金镯在女儿肩后烙下花印。
烈火灼烧,母女二人在血肉模糊中紧紧的一次依偎, 自此,这世上再无人能拆散彼此的血脉联系。
唯独, 藏下的这个秘密, 为她争取来长达十五年的苟延残喘。
便是深宫之中,高高坐于皇位上的那个人,也在寻求答案。
重重黑纱又一次笼罩住这个女人, 严丝合缝, 一丝真相也不肯外泄。
端宁轻蔑而笑,“秦少监, 这话你是替皇上问的?”
秦献轻轻摇头, “奴才这些年与庆阳比邻而居, 承蒙烨王殿下照应, 否则,怕是也没有今次回京的契机。”
“这种话,你不如明日上了金殿,去说给皇上听。”端宁冷笑。
“奴才不敢。”
秦献鼻青脸肿,白净的脸庞上还有几道长指甲刮蹭出的血印,瞧着极是狼狈,他磕下一个头去。
“便是看在奴才这些年,尽心尽力侍奉小主子的份儿上,还请殿下……替奴才谋一条生路。”
他提及烨王,便相当于主动将自己的把柄双手奉上,但即使如此,端宁还是不肯轻易相信。
“你看看这儿。”长袖轻扬,端宁的目光随意扫过装饰华丽的厅堂,妩媚面庞挂着讥讽。
“本宫如今无权无势,只剩下这些阿堵物,与满身铜臭的商贾逐利,但求不饿死就好。”
“朝堂上下,根本无我容身之地,本宫自身难保,哪儿能管得着你呀。”
“这不是……”秦献轻笑,“还有裴相。”
裴安当年受明阁老牵连,几如丧家之犬,若非搭上端宁长公主这条线,获太后青眼,才终于重新回到朝堂,一步步入阁称相,大权在握。
秦献离京多年,远离朝堂,从前的御马监少监,与司礼监禀笔,共为新皇手下两大耳目,后来沦落到在贺兰山下牧马放羊。
他成了夹在两座高墙缝隙中的老鼠,瞻前顾后,迫切需要一条生路。
不论秀秀的生父是谁,如今她既是进了裴府,那便是说,裴相这条路,依旧能走。
至于端宁长公主的手段,这些年她在京中大肆敛财,曲殇楼这种销金窟,不过是将黑钱转白、过一道手的途径。
阿堵物又怎会无用?源源不断的钱财,岂不正是王爷眼下所需。
“殿下信不过奴才,这也无妨,常言道日久见人心,奴才托小主子的福,总算又可回来服侍殿下,另有一桩厚礼……”
秦献低眉敛目,神态恭谨,“是王爷费了好大功夫才搜罗来的,随后几日就到,届时殿下见了,自然心喜,也就明白……奴才的忠心了。”
*
沈之砚在曲殇楼的牌楼前下车,潘茂嘉殷勤地头前引路,指着灯火辉煌的主楼,“相爷这会儿在顶上的香霄阁,我这就带你上去。”
“有劳。”沈之砚彬彬有礼颔首。
潘茂嘉之所以前倨后恭,态度大变,自然还是因为,前次沈之砚自作主张,毁了金巧儿一张脸,事后却并未让相爷恼了他。
想来也是,一个民女罢了,生得再美,相爷也不会为了这点子香艳,便舍弃沈侍郎这么一位有才华、又能力出众的门生。
沈之砚伙同大理寺少卿严烁,一把火烧光价值数十万的私盐,本该是捅了天大的篓子,朝会上沸沸扬扬闹了好几日。
然而这一把火,烧掉的也是从上到下、一层层官员贪赃枉法的罪证,把柄毁于火场,不必担心日后追责,保住仕途,将来才能捞更多的真金白银。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只是眼下的损失,也相当肉痛。
可以说,沈之砚此举,好坏参半,分寸拿捏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