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假面皲裂之前,沈之砚倏忽闭上眼,又以手撑额,声音平静如常。
  “昨夜没睡好,我稍作休憩。”
  阮柔应了声好,后心的冷汗这才一点一点淌下来。
  刚才他的眼神,像山间择人而噬的猛兽,叫她无端胆寒。
  再给他一点时间吧,阮柔在心里说,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揪着阿修的事不放,为这个恨着她,眼下说清楚了,效果却不可能立竿见影,总要有个过程。
  她愿意等。
  前世是她的疏忽,导致和离时的重重矛盾,他因为阿修把她锁进庄院,这一次,她想亲手解开这个死结。
  不求眼下重新开始,只愿将来好聚好散。
  马车行驶的速度不快,他们本就走得晚,接近中午时分,阮柔掀开帘子朝窗外看了看,问前面的云珠,“到哪儿了?”
  云珠探出个脑袋,头上戴了一顶大斗笠,遮得只剩个下巴,仰着脸儿向她看来,一脸迷糊,“不知道啊。”
  阮柔回过头,见沈之砚已经醒来,顺着她挑起的车帘望一眼,“快到清江府了吧。”
  “清江府?”他们回城不经过啊,“为何走到这里来了?”
  她把手搭在眉上眺望,果然看见远处奔涌的运河,水面帆影无数。
  清江府是运河进京的最后一站,近年来随着漕运兴盛,此处作为水陆枢纽,南来北往的货物到埠后,不少就地发卖,形成繁华集市。
  “每年江南织造的贡船抵京,总会挟带不少私货,基本没出清江就被人一抢而空。”
  沈之砚揉了揉眉心,薄唇微勾,“带你来买些好料子。”
  这个阮柔知道,云想裳每年拿到手最好的货,便是从清江府的布庄里均出来的,数量稀少,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她来了两分兴致,兼之这会儿沈之砚看起来心情不错。
  那么,这一路的古怪,包括无故打发走她的车夫,以及不吭一声就转道跑来清江,便暂且不与他计较。
  作者有话说:
  砚狗又憋着坏。
第57章 再次囚禁
  ◎想必冬天到来时,也会很暖和。◎
  进了坊市, 街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商铺,每家铺子门前停着装货的马车,这里基本不接待散客。
  阮柔边走边瞧, 云珠跟在她身后,也是一脸稀奇地东张西望。
  沈之砚倒是熟门熟路, 把她们带到一家名叫“东来布庄”的店铺门口, 掌柜的亲自出来招呼, 热情地将他们迎至二楼,搬上来的果然皆是正宗江南云锦。
  便是阮柔也没见过一家店,能拿出这么多花样的妆花缎, 质地比京城市面上的高出一筹,她挑了两幅便不肯多要,只饶有兴致地观看。
  说起来,这还是沈之砚第一次陪她逛街,寻常男人对衣饰布料这些不感兴趣, 他却不同,很有耐心地陪在边上, 说起棉纱锦绸, 竟也头头是道。
  她不肯多买,沈之砚却不依,带着她转到上一层, “他们这里也有成衣, 你多挑几件,要颜色鲜亮的。”
  原来跟这儿等着她呢。
  阮柔不由莞尔, “我穿惯了自家衣铺制的, 这些就不要了吧, 拿料子回去叫人裁制就行。”
  沈之砚充耳不闻, 只叫人替她量身,随后自顾自挑选起来。
  阮柔好气又好笑,这人大抵从没给女人买过衣裳,竟是不管别人喜好,全按他自己的来。
  他今日一整天都很反常,到了这会儿,阮柔也是无法,只得任由他张罗。
  桃红、柿粉、烟霞、曲绯,一气儿挑下来,无一例外红通通刺煞人眼,款式上有些她觉得根本穿不出去,太张扬。
  “不要了,够了,别买了。”她跟在后面,口中嘟嘟囔囔,像个抠门的管家婆。
  前面这位则是一掷千金的土老财,连个价也不问,大手一挥,小伙计眼明手快,一股脑全给包起来。
  更令她瞠目结舌的是,从外到里,中衣、寝服,甚至鞋靺都齐活儿了。
  沈之砚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那架势像要把人家整间店搬空,掌柜的跟在后面,乐得合不拢嘴,连声招呼小厮搬来硕大衣箱。
  七八个箱笼一字排开,看着像置办嫁妆。
  云珠乐开了怀,老爷让她也挑了好几件呢。
  阮柔却渐渐笑不出来,沈之砚这个样子,绝对有问题。
  布庄门前已经停好一架大车,箱子全数搬上去,白松前脚在店里跟掌柜会完钞,紧跟着出来又给货运行的人付钱。
  沈之砚上前,低声吩咐白松几句,嘱咐他继续去别家采买。
  接下来,在酒楼用过午饭,白松也回来了,众人再次登车,阮柔心头一松,总算可以回家了。
  马车越过石桥,到了运河的另一边,阮柔时不时挑帘看一眼窗外,不过清江府回城该走哪条路,她也不清楚。
  官道上车马众多,看着的确是回城的方向,又走了近两个时辰,日头正烈,晒得人昏昏欲睡,阮柔倚窗靠坐,头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
  沈之砚坐在角落,全身笼罩在阴影里,身子微微前弓,像紧绷的弦,随时准备暴起伤人。
  视线始终凝在阮柔身上,不肯移开分毫,那颗小脑袋不时在窗框上磕一下,他就那么看着,任由她撞上去。
  出了官道,路面不大平整,马车时有颠簸,压到大些的土块,便会“咯噔”一声,震得车里人往上一跳。
  阮柔一个激灵醒过来,忙去看窗外,“到了么?”
  视线所及是一片山岭,身后沈之砚的声音幽幽传来,“嗯,马上就到。”
  阮柔拼命揉了揉眼,紧紧盯着前方的料峭山峰,心里不可自抑地升起一股可怕的念头,颤声问:“这是哪里?”
  马车拐上一条较为宽大的田畦,朝着一座青砖碧瓦的庄院驶去。
  那时她和云珠还有吕嬷嬷,被人牢牢看管在车里,没有机会从外面看过那座院子,眼下她还不能分辨。
  远处的山峰,因为盛夏并无积雪,形状似乎也有些不同。
  但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正在疯狂叫嚣着告诉她。
  这里是平畋山。
  是沈之砚前世囚禁她的地方。
  *
  平静的农家院落,处处透着崭新的痕迹,平整青石为阶,两扇红木大门上,甚至还能闻到刨木花的清香。
  进到整洁的院子,花木错落,一方莲池养了几尾肥硕锦鲤,藤枝蜿蜒的葫芦架下摆放着石制桌椅,古朴趣致,颇有几分归隐山林的风雅意韵。
  正房一明一暗,两侧各有耳房。
  单看布局方位,皆与前世那座小院一致,所不同的,全然不见破败凋零。
  阮柔四下打量,又抬眼去看云珠,反应过来,她对这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
  她猛地转过身,沈之砚跟在后面,刚刚跨进院门,神情淡漠至极,与前世一般无二。
  “阿柔,别做梦了。”
  他那时冰冷无情地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走出去,漆面斑驳的大门自两侧缓缓合拢,他的背影在门缝里越来越小,直到完全不见。
  随着沉重的落锁声,她被关在了这里,至死,没再踏出过一步。
  “这间院子我小时候住过一阵。”沈之砚的声音突然与她脑海中的相吻合,语调却显得生动了些。
  “那时候破得不成样子,正屋墙面露风,上个月我叫人重新收拾了一遍,今日刚好路过,顺便来看看。”
  他走到阮柔面前,神色温和,仿佛冷脸一天的人,根本不是他。
  “天晚了,不如咱们在这儿住一夜,明日再回去。阿柔,好不好?”
  阮柔自前世的凄惶中回过神来,抬眸注视他一瞬,茫然点点头。
  “你脸色不大好。”沈之砚回应的目光中,似在看这世间最珍惜的宝物,抑或者说,是失而复得的宝物,屈起一指,轻轻在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颊上蹭了蹭。
  “要不先进去躺会儿,这屋子秦嬷嬷每日都有打扫,里头很干净的。”
  “秦嬷嬷,是谁?”阮柔轻声问。
  “她是我的乳嬷嬷。”沈之砚眼中浮起温柔,“从小到大,同我最亲近的人。”
  阮柔一时怔忡,他有母亲、有妻子,温柔的语调,却有种令人心酸的寂寥。
  “二爷回来了!”
  这时,有个庄户模样的中年妇人从门口跑进来,嗓门洪亮,上前来行礼,微微气喘道:“我已叫人去找老太太了。”
  “陈婶。”沈之砚温声招呼,问道,“嬷嬷去哪里了?”
  “哦,她在村西头看帐呢,约摸一会儿功夫就赶回来了。”
  陈婶仰起头,笑得眯了眼,“二爷您好不容易来一趟,老太太肯定高兴坏了,您都不知道,她成日家念叨你呢……”
  说到这儿,她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嘿您瞧我这嘴,尽瞎说八道。”
  门口还聚了好些庄户,探头探脑的不敢进来,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热情笑容。
  沈之砚好脾气地笑笑,陈婶又看阮柔,“这便是夫人吧,二爷您也是的,成亲好几年了,也不带回来叫咱们大家伙拜见拜见。”
  说着过来就要跪下磕头。
  阮柔连忙扶住她,眼下实在搞不清状况,只勉强向她点点头,眼中疑惑未消。
  崭新的庄院,热情的农家人,眼前的人与物,与记忆中最深的恐惧难以吻合,她一时无措,对沈之砚道:“我先进屋去了。”
  陈婶殷勤张罗,先去厨房打了水来,云珠在门口接了,拿进去四下一瞅,外间没看见人,又进了里间。
  阮柔隔窗望向庭院,见一个约摸五十出头的老妇人刚进院子,身形稳健,快步向沈之砚走去。
  “夫人。”云珠唤她一声,搁下水盆凑过来,神秘兮兮说道:“刚才我听陈婶说,秦嬷嬷是位聋哑人。”
  阮柔瞳仁微颤,紧紧盯着秦嬷嬷来回比划的双手,豁然明白过来。
  目光倏忽转向远处的山峰,她两只手紧紧攀在窗棂上,那神情在云珠看来,像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无比渴望外面自由自在的天空。
  突如其来的泪雨滂沱,阮柔把头埋进臂弯,咬紧唇瓣,依旧无法阻止呜咽声逸出来。
  云珠吓了一跳,赶忙回去拧了把热巾子过来,站在她身后,脸上渐渐浮现了然,哦懂了,今日老爷冷着脸,气了夫人一天,这会儿人没在跟前儿,她才敢哭出声儿来。
  唉,真是可怜。
  云珠觉得,夫人摊上这么个脾气阴晴不定的老爷,也是怪可怜的,她成日在跟前,看得最明白。
  “这新造的窗子,恐怕上头还有木刺,夫人小心别扎了手。”
  她上去掰阮柔的手,半扶半拽把人挪到榻上坐着,自己唉声叹气,“云珠嘴笨,也不会安慰人,要是吕嬷嬷在就好了。”
  阮柔抬眼看看这张架子床,依稀仍是从前那张,桐油散发着陈年温润的光泽,只帐子换了新的,不再是破破烂烂的青布帷幔。
  那时候,吕嬷嬷就躺在这张床上,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两颊深深凹陷下去,满眼忧虑地望着她。
  而今,只剩下这张床是旧物,屋中其他陈设统统换了新,并无任何奢侈华丽,布置清雅疏淡,墙身涂了厚重的椒泥,面上粉刷一新,透出温暖的椒香气。
  想必冬天到来时,也会很暖和。
  阮柔斜倚在软枕上默默思忖,原来秦嬷嬷就是前世的哑妇,沈之砚留下最信任的乳母给她送饭,那当时她所认为的囚禁……
  会否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
  这个疑问一旦浮出脑海,一直以来对沈之砚的猜忌和防备,忽然有些立不住脚。
  然而,眼下他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把她带来这里,阮柔心又慌了。
  不,怎是毫无征兆?
  带她去清江府购置大批衣物,从内到外俱全,口上说着只住一晚,其实他想……再次囚禁她。
  关在这间,已经收拾一新、冬天不会挨冻的屋子里。
  *
  下屋,秦嬷嬷打着手势:“院子刚拾掇完,原想着下个月再叫二爷过来瞧。”
  “也是临时起意。”
  沈之砚回了个手势,打算重整破屋,是因为梦中的阮柔饥寒交迫,惨死在此,让他宁愿不要留下这处见证,万一真有那一天,起码她能住得好些,暖和些。
  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天到来得这么快。
  “我想跟她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第58章 翻墙逃跑
  ◎早就洞察她的恐惧。◎
  “那敢情好!”秦嬷嬷眉飞色舞, 随后又露出疑虑,“老夫人知道怎么办?”
  “她不会知道。”沈之砚神色镇定。
  “二爷,有个事, 老婆子觉得,还是得叫你知道。”秦嬷嬷手上顿了顿, 犹豫半晌, 才比划道:
  “前日有人来问, 这田庄卖不卖……”
  “不卖。”沈之砚想也未想,一口回绝。
  “那人……”秦嬷嬷在他脸上仔细端细一阵,“后来我叫人跟上去打听了, 是姚氏。”
  沈之砚不经意挑了挑眉,姚氏?她为何会想起来收购平畋山这处田产。
  秦嬷嬷又道:“看样子她很想要,说多高的价都接受,我想着,恐怕现如今府里还有人知道这地儿, 会不会是……老夫人起了疑心,知道我在这儿?”
  “她不知道。”沈之砚缓缓摇头, 就算知道, 也不会在意。
  秦嬷嬷挥了挥手,“或许是我想多了,要么就是咱这院子刚翻新, 外面瞧着多气派, 有人看上了想入手,这才传到姚氏耳朵里去了。”
  沈之砚却不这么认为。
  前世即把阮柔托付给秦嬷嬷, 他知道, 嬷嬷必定会拼了性命保护她。
  此地隐密, 知道他手里有这处庄子的, 仅有从前伯府留下的几个老人,因此,关于毒害阿柔的人选,他一直都着眼于沈家。
  如今姚氏迫不及待跳出来,叫他陡生警惕。
  “嬷嬷放心,我会处理好。”
  沈之砚眸中寒光一闪而过,抚着秦嬷嬷的手,流露孺慕之情,“您多顾着些自己的身体,看帐这些事,叫陈婶他们帮着你,你老天拔地的,好生安享晚年即可。”
  他心有猜测,阮柔饮下毒酒前,或许,秦嬷嬷便已被人害死。
  唯有姚氏这样的,以沈家人的身份到庄子上来,才不会引起庄户们的怀疑。
  接连三个梦,已将前世的来龙去脉串连大半,却仅有关于他和阿柔之间的纠葛,外因却一无所知。
  这些不足以让他全盘了解,真正的危机从何而来。
  就比如遇刺,之前他想到的只有裴安,眼下,或许翟天修,更想置他于死地。
  而对于沈之砚来说也是一样,不论如何,这次一定要抓住翟天修,不给他们再次见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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