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然而稍有不慎,阴鸷凶戾的本性便会暴露无遗。
  曲声戛然而止,紧接着,阮柔猛然间一个天旋地转,凌乱的弦音自她身下嘈嘈切切响起。
  沈之砚把人压在琴上,手撑在两侧。
  他束发的簪子不知去了何处,一头如瀑布般黑亮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了阮柔的视线。
  自上而下,藏在黑暗中的一双眸闪动幽光,唇齿挟着滚烫的热度,蓦地吻下来。
  琴音凌乱,被毫无章法地揉动。
  忽而急切,忽而轻慢,阮柔坐在琴头,曲线婉然的后背,顺着弦的走向无力向上伸展。
  像是察觉她被弦咯疼了,沈之砚两条手臂探下去垫着,激烈的拥吻再无一丝缝隙,唇舌纠缠至深。
  酒浆清冽的气息,随涎津涌进喉间,如饮烈酒,酒不醉人,她却已醺然陷入迷乱。
  直到一声剧烈的弦响,伴随沈之砚的一声闷哼。
  阮柔坐起来,看到他的手从身后收回来,手背渗着豆大的血珠子,竟是被琴弦割开一道口子。
  “看吧,你非要闹……”阮柔埋怨一句,赶紧从琴头下来,这人一向遵规蹈矩,偶然放纵一回,竟把她当成琴来抚。
  拿出帕子按在他伤口上止血,拉着人退开两步,地方不大,两人一下撞在书架上,顿时扑簌簌落雨一般,掉下好几本书。
  沈之砚眼疾手快,将人护在怀里,没叫书砸了她的头。
  他自己却挨了好几下,一时晕头转向,坐在一堆散乱的书籍里,背倚着书架,长睫耷拉下来。
  一向最注意整洁的人,就这么坐在一地狼藉里,阮柔偷瞄他,像是睡着了,伸手在面前晃了晃,没反应。
  她悄悄爬起来,踮着脚尖准备往外走,没留神长长的裙子被沈之砚踩住。
  “吡啦”一声脆响,裙摆撕开个大口子,在静夜里听着格外刺耳。
  阮柔一下子蹲在地上不敢动。
  沈之砚席地而坐,双颊带绯,漆眸却明亮异常,静静与那双乌溜溜的杏眼对视。
  她这副担心吊胆的模样,分明像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小白兔。
  泛着水泽的小嘴微微张着,唇珠圆润,因亲吻稍稍红肿,像一粒熟透的樱桃,诱人咬上去。
  明明刚才她的回应动情而热烈,转个头的功夫就想跑。
  阿柔,你可真是个无情的小女人!
第60章 自甘坠落
  ◎“阿柔,我死了你高不高兴?”◎
  “刚才……吃得有点撑, 我想到院子里走走。”
  阮柔说话的声音有点抖。
  沈之砚慢条斯理站起来,伸手替她整理鬓边散落的秀发,又将她散开的领口抻了抻, 这才轻描淡写道:“我陪你。”
  哪里就真醉了,他根本是装睡, 擎等着她逃, 才好抓个正着。
  阮柔按捺住心绪, 跟在后面悄悄打量他。
  一头墨发披肩,衣襟半敞,满身的浪荡不羁, 他这幅模样若是出现在京城,一定没人认得出,这便是当年被无数人赞为清风霁月的状元郎。
  廊下亮着灯,庭院中数座小巧的石制灯亭,掩映在花木间, 点缀出昏黄淡雅的亮光。
  庄户人家歇得早,临近并无其他住户, 夏夜宁静, 满天星子闪动,清风徐徐,带来山岚如雾, 似薄纱轻拢。
  “庄子上的夜晚真安静。”
  阮柔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心头涌上难言的滋味。
  那会儿关在这里,她哪有心情体会这份静谧, 只觉得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慢慢等死, 像溺水之人, 憋闷得喘不上气。
  “夫君, 我不想住这儿。”阮柔低声探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沈之砚回眸,漫不经心道:“这里有何不好?清静自在,正适合你调养身体。”
  “可……”阮柔一听,果然是打算把她长期囚在这儿了,忙道:“过几日谬神医就要到了,我想看着他为祖母诊病。”
  “你又不是大夫,在不在场,并不会左右太清真人的诊断。”
  这话太不近人情,阮柔飞快看他一眼,心下焦急,拉他的手时,一不小心碰到手背的伤。
  沈之砚瑟缩了一下,背光而立,面孔隐在暗处,不动声色窥着她的神情。
  阮柔杏眼浮上一层水汽,前些天涨上来的气势,在他这一整日的古怪里,此消彼长,已是溃不成军。
  沈之砚认定她心属阿修,即便昨天已经解释了,他还是不信。
  “之砚,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清楚。”阮柔神情郑重,“昨天见了表哥,我……”
  “阿柔。”沈之砚忽然打断她,他把手背到身后,正在微微颤抖。
  生怕一个控制不住,会直接扼住那截脆弱的脖颈,把她掐断气。
  她现在就要说了么?
  他并不大度,也无良善可言,把他捧得那么高,不过是为了离开他。
  这个薄情寡意、冷血的女人!
  眼前浮起一层血色,沈之砚紧紧握拳,阻止心头戾气喷涌而出,若此时光线明朗,阮柔一定会看到,他漆黑的瞳仁四周,染了一圈腥红。
  莲池昏暗无光,连月亮也隐入云层,夜幕沉寂,唯有潺潺流水永不止歇。
  阮柔对他充满戒备,却仍是不知,她刚刚从生死间走过一遭。
  不知过了多久,沈之砚平静说道:“我以前住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想出去,但母亲不许,叫人锁了门,每日送吃的进来,只有嬷嬷陪着我,那个冬天……很冷。”
  他说着童年的悲凉,与梦中她的艰难处境一样,惶惶度日如年。
  但好在,这些只是前尘往事,是她不曾经历过的惶恐,也是她尚未有机会说出口的痴心妄想。
  这一次,统统不会再发生了。
  “那你还要让我在这儿?”阮柔难以置信,都要以为他是故意说来讥讽她的。
  可,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前世的事。
  “所以我叫人重新整修过了。”
  沈之砚牵着她的手,走到池边,不由分说按她坐在青石上。
  当下,阮柔几乎以为他要把她溺死在池里,强自镇定心神,追问道:“母亲为何关你,是你做错事了么?”
  他曾被关在这里,同样的凄惨,亦要加诸于她。
  沈之砚走到一旁的架子前,从篓里抓了把鱼粮,分了她一半,捻些碎屑撒下,引得一阵水响,鱼儿纷纷从角落里游出来抢食。
  他久久无言,久到阮柔都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远处一声蛙鸣,打破夜的寂静,沈之砚忽地轻笑一声。
  “因为,我杀了我大哥。”
  阮柔眼瞳一缩,水光幽暗,令他冷白的脸呈现扭曲,那神情分明戏谑,仿佛在说一个玩笑。
  叫她一时难辨真假。
  “你说笑的吧?”
  若他所言属实,就可以解释,为何他们母子生分至此。
  那么,眼下告诉她,是为了吓唬她?不准她离开。
  他大哥死时,他才不过十岁孩童,除非天生无恶不作,谁会如此悖逆人伦?
  沈之砚在她面前早就不再伪装,就是要让她知道,他是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阮柔彻底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眼下,她不敢触怒他。
  山风清凉,再次回到屋里时,她已经冷得手脚麻木。
  沈之砚在身后亦步亦趋,行过一地凌乱,阮柔低垂的视线,落在散开的纸页上,几张香/.艳图画跃入眼帘。
  她伏身察看,不意被后面的人一撞,两人一起扑在地上。
  沈之砚席地而坐,恰好将那图册压在身下。
  阮柔轻轻推开他一点,扒拉出那本册子。
  出嫁前,按惯例她也是看过避火图的,只是刚才那一眼,觉得似乎又不像。
  她没想到,沈之砚竟也看这些东西。
  难怪要藏在庄院,要是叫他母亲得知,想到老夫人那张板正严肃的面孔,阮柔猜想,兴许沈之砚会重重挨顿板子。
  沈之砚垂眸,看一眼她手里的图册,非但没有一点被人撞破隐私的羞惭,反而扬唇轻笑。
  “原来阿柔也爱看这个?”
  谁爱看了!
  阿柔一把扔开,“我才没有。”
  “女子出嫁前,会有嬷嬷教导的吧?”
  沈之砚大大方方地问,倒显得她心思不纯。
  “当然……有教过。”阮柔嗫嚅,“夫君自幼读圣贤书,是正人君子,也兴看这些?”
  “这是从前整理的卷宗,不是你想的那种。”
  沈之砚若无其事阖上册子,露出封皮上的案卷编号,以及《秦淮十馆审讯答录》几个大字。
  阮柔眼角抽搐几下,面对披着人皮的伪君子,一脸不敢恭维。
  沈之砚垂眸,“阿柔这是什么表情?”
  没脸没皮,世间无敌。
  阮柔甘败下风,视线移到他手背上,刚才的口子不深,血已经止住。
  “我找秦嬷嬷拿点药给你。”她真的很想寻个借口,哪怕离他远点儿也行。
  沈之砚眼也不抬,“内室的五斗屉里有。”
  阮柔只得进去,翻了半日找到金创药,拿回来时,见他趺坐矮案前,正将一个纸包里的东西倒进口中,含了清水送下。
  她眼皮子一跳,“你吃的什么?”
  沈之砚幽幽抬眸,那张本来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个邪魅的笑,口中喃喃自语,“记得有这东西的,怎么一直找不着,原来挟在这里。”
  他随意将手中的卷册扔到一边,阮柔暗觉不妙,什么东西,挟在书里不知多久了,他这也敢吃。
  捡起来翻开封页,上面写着“春行教剿灭始末”。
  前两年江南一带兴起个邪/.教名为春行,闹得连京城这边也人尽皆知。
  敛财害命的恶事倒是不显,教中信徒奉行魏晋遗风,服食五石散,聚众行那等荒/.淫事。
  阮柔脸色一白,掰着他的脖颈,“你吃了五石散?”
  沈之砚之前没醉,这会儿有些飘飘然,晃开她的手,口齿清晰,“老马按着搜来的方子仿制出来,还找人试过……”
  “你吃它干嘛呀?”阮柔又急又气,想要捏着脖子让他吐出来,“万一有毒呢。”
  “这东西本就是毒。”沈之砚认真地吓唬她,“前朝几任帝王,都是吃这个暴毙的。”
  阮柔一脸死灰,她也不是全无见识,五石散服用少量并不致命,那些人说得好听叫推崇古风,其实不过是用这种玩意儿助兴。
  沈之砚吃这个,他是想干嘛?
  这一刻,她觉得沈之砚比游鸿乐还坏,狷介狂悖的程度,又一次刷新她的认知。
  “沈之砚你疯了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你吐出来,快点……吐啊!”
  先前他喝了酒,浑身发热,此时触及后心,却是寒浸浸一片。
  阮柔双膝一软跪坐下来,真要是五石散,服食过后该是发热才对,怎地他却冷得像冰块?
  过期的药粉,会不会毒性加剧,万一真吃死了……
  她一时手足无措,眼眶发热。
  沈之砚被她拍得一阵呛咳,眸子蒙上一层水雾,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
  “阿柔,我死了你高不高兴?”
  “说的什么疯话?”
  阮柔吸了吸鼻子,他死了她就成了寡妇,与脱离他的掌控并不冲突,她好像……的确应该高兴。
  可为何会这么难过?
  她曾经在这间屋子倒下,毒酒穿肠过肚,留下满心悔恨和不甘。
  而今,这样自甘坠落的沈之砚,比起阴鸷偏激的那个他,更让阮柔不忍直视。
  从前她以为,他们是有缘无份、感情浅薄的夫妻,一纸和离便能断得干净,最终却落得惨淡收场。
  后来才知,早在她年幼时,便已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以及阿修死后的那个七夕灯会,才会有后来彩凤楼前的绣球之缘。
  她是他处心积虑、谋划到手的妻。
  如今想来,前世在得知阿修还活着后,她的一切举动,纯纯是找死。
  因为心虚,她畏惧他、防备他,更加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
  沈之砚伏在案上,咳声忽然止住,张口吐出一口血。
第61章 乐极生悲
  ◎重来一回,竟是这般遭遇。◎
  鲜血溅在洁白的卷宗上, 好似朵朵红梅落于雪地。
  “你怎么了?”
  阮柔悚然一惊,连忙扶住他,沈之砚微微仰头, 无力地靠在她怀里。
  这一次,她清楚看见他眼中的异样。
  瞳仁四周一圈红痕, 时而转青, 同样乍现乍隐的, 还有他额角的青筋。
  令他的神情时不时狰狞扭曲,像个妖怪。
  是中毒的征兆么?
  她挣扎着跪坐起来,自己都未察觉, 声音已带上哽咽,“我这就让人去找医师。”
  “傻瓜……”
  沈之砚攥住她的衣袖,看她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低低笑起来,“不是五石散, 诓你的,”
  “什……”
  阮柔迎上他带着戏谑、满是恶趣味的眼神, 唇边残留殷红血迹, 十足像个恶魔。
  “沈之砚,这一点都不好玩,你到底要不要紧, 我现在……”
  “放心, 死不了。”
  不知是被她的眼泪抚慰,还是药效起了作用, 沈之砚眸中血色减轻, 先前需要努力克制的燥动, 此刻像安静的水流一样温驯。
  凉意淌过四肢百骸, 懒洋洋,又有些飘飘然,像浮在云端。
  “原来阿柔还是……在意我的。”
  这句话像捅破一层窗户氏,阮柔脸色发白。
  这一世,她带着五分清醒、三分审度,另有两分猜忌,终于看清沈之砚的真面目。
  与此同时,那张金玉其质的外表下,藏着阴鸷与偏激,却不可否定,他一次又一次对她的回护和容忍。
  山道遇险,起初她以为做了裴琬莠的替死鬼,但即使这样,沈之砚空手夺刃就在眼前发生,作不得假。
  更何况,秀秀和他之间并无瓜葛,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不顾与母亲撕破脸面,也要把她从祠堂抱回来,丰淖园惩治游鸿乐,当众违逆师母,就为护她周全。
  前世沈之砚便是这样回护她的吧,只是那时的阮柔,眼里心里根本没有他,口上说着愧疚,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想要离开。
  这一次,她把沈之砚的全部都看在眼里,好的,坏的……
  避子汤、阿修的死而复生,他最终都选择了宽容她,两人这段时间别别扭扭的相处,就像刚学步的孩子,跌跌撞撞,摔倒再爬起。
  比之两个月前,阮柔坚定地认为沈之砚恨她入骨,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应该、也许……他是喜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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