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听吕嬷嬷一说,沈老夫人顿时火冒三丈。
“上次也是这晦气地儿,她差点让山贼劫了不说,还害二爷伤了手。吕嬷嬷,老身我今天就想问你一句,那破寺庙里藏了什么宝贝不成?你们夫人成日惦记着往那儿跑?”
吕嬷嬷不敢吱声,确实,老夫人要是早知去的是哪儿,压根就不会答应。
只得把陈大昨日回来说的情况,原封不动告诉老夫人。
“前天二爷去的时候,天色已晚,便说住一宿再回,吩咐陈大先行回府,第二日一早,是二爷的侍卫驾车……”
吕嬷嬷内里心忧如焚,只不敢带出来,“兴许二爷临时起意,带夫人又去了别处,老夫人不如派个人去衙里找找,看看二爷怎么说。”
她也只能这么回,心说你自己的儿子也几日不归家,现今更是带丢了咱们夫人,我找谁要人去?
沈老夫人当场拍案怒斥,“他一个爷们儿每日忙公务,便是十天半月不着家也正常。阮氏倒好,一个妇道人家,二话不说丢下家跑没影儿了,这是还没孩子,不然……我说她就是个抛夫弃子的逃妇!”
“老夫人您别着急,兴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呢,咱们先把人找出来,再论罪不迟。”
吕嬷嬷见她一语就要定罪,这话出了门,往后夫人在这府里还怎么待,只得赶紧安抚。
好说歹说,吕嬷嬷自问也没本事,安抚盛怒之下的老夫人,上面暂时骂得累了,自也就将她撵出来。
吕嬷嬷匆忙往棠梨院走,一面命小厮再去阮家打听,距阮柔离家算算已过三日,她还没敢跟那边说失踪的事。
方夫人不在家,府上老爷又是个不管事的,若是让老太太知道,肯定要急出病来。
姚氏打一旁过来,环臂一脸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先前在寿安堂,云娘还帮着说了几句好话,眼下她们两个都有把柄,吕嬷嬷也知情,一时造次不得。
但若阮氏真个回不来,这府里的中馈,到时还不是又回她们手上。
“嬷嬷别急着走,我这儿正有事跟你交待。”
姚氏嗑了片瓜子,慢条斯理道:“上回夫人让我打听平畋山的庄子,我去问了,人家可不愿卖呢,我都开到一千八百两,那边根本不松口。”
吕嬷嬷眼下哪儿还管得着买庄子的事,冷眼瞥她一下,“哦,书斋上个月的帐昨儿刚交上来,足足比从前番了一倍,赶明儿交到寿安堂,老夫人多半会觉得,还是我们夫人会理家,生财有道。姚夫人,您说是吧?”
稍作敲打,果然姚氏立刻变脸,赔着笑还要再说什么,春杏脚步匆匆赶来。
“嬷嬷,二姑奶奶来了,说要找夫人。”
吕嬷嬷听了又是一阵头疼,二小姐从不登沈家的门,这会儿定是为付家的事来找夫人。
她撇下姚氏赶去见阮桑,见面便先把自家的难题诉了一遍。
“阿柔失踪了?”阮桑吊起眼梢,冷笑一声,“这倒是桩稀奇事儿,阿娘昨儿还递信给我,说她和沈之砚,前天早上一道下山的。”
“这把个大活人弄丢了,咱们还没吵着要人,你们家老夫人真有意思,倒先给她定上罪了。”
第63章 悲惨童年
◎沈之砚,就是死鸭子嘴硬。◎
阮桑提着嗓门, 说话中气十足,顿时引得外面路过的下人一阵探头探脑。
吕嬷嬷忙拉住她,“我说姑奶奶哟, 这节骨眼儿上,您就别跟这儿添乱了, 找人要紧呐。”
阮桑破天荒头一遭登门, 已经算是跟阮柔低头了, 眼下这事她一个人办不来,还得要妹子帮忙。
谁知来了却听说阮柔丢了,阮桑自己也正一身麻烦, 耐下性子,在厅里来回踱步。
“上衙门找过你家老爷了吗?”
吕嬷嬷沮丧摇头,老夫人的推托也不全错,他们老爷平日行踪不定,说不准人是在大理寺还是刑部, 要么就是在外面公干,平日只一个白侍卫跟着, 她也不知上哪儿找人去。
阮桑气得牙痒痒, “我就说,阿柔她一天到晚也不知想干什么,自家的夫君也不知上点儿心……”
数落到一半她噎住, 付轶在外的公务她倒是了如指掌, 不也没把男人看住。
阮桑这几日做的事,总结起来就四个字:暗渡陈仓。
跟付轶肯定是过不下去的, 要和离不难, 难的是如何带走一对儿女。
小圆儿和铭哥儿, 阮桑绝不可能让他俩留在付家, 将来管别的女人叫娘,受人磋磨虐待。
若是这样,她还不如一头撞死。
这些年阮桑把着家中财政大权,有了这项便利,转移现银、田产商铺变卖,短短几日时间,便已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了。
这里面有一半是她的嫁妆,另一半,都是这几年夫妻俩合力挣下,其中数额最大的,是付轶替同僚投的红股。
眼下阮桑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付轶找的借口,他通过那女人,倒卖私盐赚来的黑钱,说成是同僚的,也交在她手上经营。
其实,他们夫妻一路扶持走到今天,相互之间并没有多少秘密,除了在甜水胡同养外室这件事,付轶的所有财路,阮桑稍微一盘便一清二楚。
她要把这些全拿在手里,才能跟付轶谈条件。
事已办得七七八八,眼下阮桑拿不准的,还是甜水胡同那边的情况,不想到摊牌的时候横生枝节,这才来找阮柔。
谁知妹子却丢了,她问吕嬷嬷,“你倒是再想想,她会去哪儿?”
吕嬷嬷攒着眉,忽地想起先前姚氏提到的平畋山,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上回夫人还怀疑老爷想害她,吕嬷嬷当时听见这话只觉匪夷所思,眼下老爷和夫人一同音讯全无,这实在太古怪,别是……
阮桑还有事,等不得吕嬷嬷发呆,在她手上拍了拍,“你且放宽心,别胡思乱想,这么大个人,总不会平白就消失不见,这会儿天晚了,明儿一早我派个人去衙门找沈之砚,一问便知。”
府宅里丢了个妇人不好找,那么大个刑部,侍郎难不成也会丢?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阮桑急步出门上马车,刚到街口,路边一个人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撩起帘子看了两眼,带着两分不确定,喊了一声:
“阿修,是你吗?”
男子侧头回望,笑意爽朗,“桑姐儿。”
阮桑早从阿娘那里听说翟天修的事,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怎么不去家里?阿娘知道你回京了吗?”
“知道,我还有些事处理,办完了就回去。”
翟天修答话,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神情,阮桑想到他这三年来吃的苦,一时恻隐,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么晚了,你来找阿柔?”翟天修问。
一句话,又把阮桑拉回现实,她哂然苦笑,眼下自己才是可怜虫,哪儿还有精力去可怜别人。
看出她笑容中的苦涩,翟天修心下稍作衡量,“桑姐儿,当断则断,付轶这回惹上的麻烦不小。”
“你、怎么知道?”
阮桑一惊,回头又想,难不成是阿柔告诉他的?
“我如今在一个商行里做事,知道些私盐案的内幕。”
翟天修打量四周,站近一步低声道:“那姓梁的背后牵涉甚广,付轶到如今还没被抓,是因为他手里有个帐本,大理寺、刑部盯得正紧。”
阮桑脑子转得飞快,她在盐署官眷之中路子极熟,这阵子付轶鸡飞狗走的窘境,自也摸得个八九不离十,眼下翟天修透露的正是关键所在。
“你……”
她不觉对翟天修有些刮目相看,含糊其辞道:“找个事做也挺好的,跟人学些经商之道,也是你家的老本行嘛。”
翟天修点点头,不再多说,见她行色匆匆,“你还有事就先去忙吧。”
阮桑应了声好,放下车帘,忽地又掀开,叫住翟天修把他拉过来点,小声问他,“你……见过阿柔了吗?”
翟天修在沈家附近出没,阮桑自然知道为何,阿柔已经放下心思,看来他却还没有,眼下这事,也只有他能帮忙。
她把事情一说,翟天修面色陡然凌厉,“你说什么,阿柔失踪了?”
还是和沈之砚一起,从光通寺出来就失踪的。
翟天修几乎都不用想,沈之砚对他的敌意如有实质,他重重一卷击在车板上,整架马车都跟着晃了两下。
“沈之砚把她关起来了!”
*
一连几日,阮柔睡到近午才起。
用过膳,便从书架上,避开大半不正经的卷宗,随手挑本游记、话本之类,拿在手上,走到院子的葫芦架下,窝在藤椅上随意翻看,借以打发时间。
长日漫漫,或许她今后的日子,就将在这方小小院落消磨殆尽。
之所以没了抗争的心,是因为眼下到底与前世的囚禁有所不同。
沈之砚每日出门上值,跟在棠梨院没什么分别,甚至他如今清闲得很,有时晌午过后就回来,陪她在院里下棋、钓鱼,日子过得悠哉。
除了不能出院门,不必晨昏定省,不必料理家务,想何时睡何时起,没人来管,比在沈家还要自在得多。
沈之砚不在时,阮柔有时也跟秦嬷嬷闲聊,人与人之间没有了言语,身体动作与表情,其实也能相当融洽地交流。
这天晌午,阮柔缩靠在藤椅里,手中的书不知不觉搭在脸上,遮挡住过分明媚的阳光,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无力垂下,看着像睡着了。
一阵风吹得书页“哗哗”翻动,从她脸上滑下来。
秦嬷嬷正坐在树荫下的水井边,扭头看过来,才发现她圆睁着眼,直勾勾盯着藤架,任由书本一路滚落,砸在手腕上,指尖动了动,又掉在地上。
她活像个徒有人气儿的木偶,呆滞,了无生趣。
秦嬷嬷拖着小马扎挪到边上,阮柔眼眸微微转动,向她瞟来。
那双浑浊的眼闪动慈爱,两手合掌侧在脸旁,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阮柔一笑,向她摇摇头。
睡不着,中午才起,刚吃完又睡,她又不是猪。
懒懒坐起来些,她无意摸到腰间,觉得比几日前多了一层膘,烦闷地扯了扯嘴角,倒了杯茶递到嬷嬷手里。
秦嬷嬷本也不需做农活,只她闲不住,非要手上找点儿事做。
这几日沈之砚不让外人进院子,别说夫人了,她也不大习惯。
两人连猜带比划,唠起了家常。
“二爷五岁那年,差点把大少爷淹死在荷塘里。那之后,夫人发怒,灌我喝药,便成了现今这般,将我发到庄子上来,老婆子倒没什么,手脚还在,就饿不死,只担心二爷,他那么小,不得父母欢心,在伯府日子艰难。”
阮柔神色一凛,想起那夜的话,原来早在那之前,沈之砚就曾差点淹死他大哥。
秦嬷嬷最会辨人脸色,忙又摇手。
“不是的,二爷是好孩子。伯爷和夫人都只疼大少爷,从来不肯分一丁点心思给二爷,大少爷也总欺负他……”
她抹着眼泪,终于找到诉苦的对象。
“夫人忒偏心,有次夜里二爷发高烧,人都烧迷糊了,哭着要母亲,偏巧那天大少爷晚饭吃撑了闹肚子疼,夫人在大少爷屋里,抱着人哄了整一宿,我在外边求了她好久,都不肯来瞧亲儿子一眼。”
沈家下人中,也曾传过些小安氏偏心的旧闻,阮柔只是没想到,细枝末节听起来这般凄凉,问:
“那伯爷对他好么?”
秦嬷嬷两手指着眼睛,向上翻个白眼,意兴阑珊挥了挥手。
再明显不过,忠勤伯眼睛里,根本看不见沈之砚,长子是至爱所生,是他唯一的念想。
后来说起沈之琛的坠马而死,那时候秦嬷嬷已经被赶到庄子上,当时并不在沈府。
她扑在藤椅扶手上,无声地哭天抢地。
“夫人的心是铁石做的吗?空口白舌,就诬陷自己亲儿子。二爷那会儿还没马腿高,再说又被马踩伤了脚……”
“那他到底有没有做过?”阮柔还是问了出来。
秦嬷嬷沉默许久,慢慢摇头,“后来二爷被关在这儿,我也问过他好多次,每次都不肯说,咬得嘴都出血了。”
究竟沈之砚有没有杀他大哥,阮柔默默垂下眼,平心而论,她是不信的。
上次在彩凤楼他就提过,秦嬷嬷问他死活不说,那天夜里却像炫耀似的,大言不惭地告诉她。
怎么看,都像故作姿态。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仅看他那股恣意妄为的疯劲儿,必定会认为,他能干出这么残忍的事。
可只有深刻了解过他,呵,阮柔满心复杂,扯出个无奈的苦笑。
沈之砚,就是死鸭子嘴硬。
他拥有一个怎样暗不见光的童年,阮柔开始理解,他那强悍到变态的嫉妒心和占有欲,由何而来。
她小时候也常跟阮桑别苗头,在父母面前争宠,阿娘但凡有一丁点偏心,她都要哭得天昏地暗,不把那点偏差讨回来誓不罢休。
可以想见,沈之砚这种打死不吭气的毛病,从小到大,吃过多少哑巴亏。
爱哭的孩子有糖吃,造就他内心阴暗和偏激的,正是来自父母的无视和偏心。
阮柔心头不可自抑地,升起惋惜和怜悯。
第64章 擅闯私宅
◎“让她跟我走,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一连四五日过去了, 迟钝如云珠,也觉出不对劲。
“夫人,老爷把咱们关在这儿, 以后都不能出去了么?”
她瞪着溜圆的黑眼睛,终于明白为什么夫人来到第一日, 就要翻墙了。
一缕夕阳透过高窗照进来, 落在浴桶上, 给飘浮的花瓣镶了层金边。
阮柔闲逸地掬起一捧水,看着它一点点从指缝漏完,慵懒笑了一声, “不会的。”
听着像敷衍,云珠撅着嘴问,“为什么?”
“家里还有吕嬷嬷呀。”阮柔眯起眼,头靠在浴桶上,“咱们这么久不回去, 她不会找么,再说还有老夫人。”
前世她在书房找沈之砚签和离书, 老夫人在府里耳目通天, 自然知道情况,不会管她的下落,阮家那边她事前没打招呼, 才会落到后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田地。
眼下不说别的, 再有两三天阿娘就回家了,祖母医病这么重要的事, 定要叫她回去, 到时候自然就瞒不住。
其实按她的预料, 就算吕嬷嬷一时无计可施, 阮桑也该来找她了,然而到今天还没动静,阮柔又有点不确定。
若是沈之砚从中做点手脚,要把她的失踪掩盖得不露痕迹,恐怕一点也不难。
沐浴过后,云珠拿来一条粉霞锦绶藕丝长裙给她换上,腰间五彩丝绦松松扣住宽大裙身,乡下的夜较城里冷,外面又披了件茜红绡纱罩衣。
坐在镜前,妆容未点,眉梢眼角带了点浴后蒸腾的红晕,仅仅是衣裙的妍丽光彩,便让她整个人显得靡艳娇柔,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