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谁知迎出来的却是宋嬷嬷,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阮柔老神在在,推了阮桑一把,“看来阿娘气得不轻,还不快去领罚。”
  她则陪着沈之砚先往后院去。
  把人带到她原先住的小院,阮柔道:“你脸色不大好,先在我这儿歇会儿,回头神医诊完了,咱们再过去。”
  院子虽无人住,却一直有精心打理,庭院山石错落、花木扶疏,一株枝繁叶茂的紫槐遮下半院阴凉。
  树下有个秋千架,日久无人光顾,长索系着两端的黄梨木坐,色泽有些黯淡。
  阮柔走过去坐下,手攀着绳索,脚尖点地轻轻荡了一下。
  初秋的金阳照在她身上,绯红裙摆飞扬,眉眼清新宛如少女,沈之砚静静望着她,脑海中想象一下,从前她坐在秋千架上欢笑的模样,走上前把人拉起来。
  “诶……我再坐会儿……”阮柔被他裹住,不由分说往厢房去,不满地小声抱怨。
  “我伤口有点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又裂开了。”
  沈之砚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神情间透出点可怜兮兮。
  看来他猜到秋千是翟天修搭的了,这是又跟她闹别扭,不过阮柔还是顺着他。
  沈之砚不肯独自回家,是怕沈老夫人到时又拿她撒气,受着伤还陪她一早进城,若不是有他这尊大佛,阮柔情知,仅靠阮桑那点筹码,真不一定能顺利走出付家。
  她心里存着感激,解开白绢,从包裹里拿出伤药给他敷上,口中叮咛,“待会儿我叫人把你的药熬上,你吃过药睡一会儿吧。”
  其实祖母看病,又哪需他这个孙婿跑来凑热闹,阮柔问,“你跟兄长……怎么回事?”
  先前阮承宇说话明显阴阳怪气,不知沈之砚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他。
  “没什么。”其实沈之砚也费解,阮承宇几次三番的针对,很是莫名奇妙,反问:“你跟他关系如何?”
  阮柔两手一摊,“喏,你刚才也瞧见了,基本没话说。”
  说着话,有侍女来请阮柔,“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第70章 分家
  ◎“不是爹爹的儿子。”◎
  昨日清晨, 阮仕祯夫妇早早就候在门前,等待谬太清的到来。
  简简单单一辆青帷马车,下来的老者一身道装, 精神矍铄,年过六旬, 满头乌发不见一丝灰白, 随意在头顶挽成道髻, 抚着三缕墨须和蔼颔首。
  阮仕祯上前一揖,“太清真人远道而来,我等实在感激涕零。”
  “贫道与令尊有旧, 得知老夫人抱恙,本该早些前来,被些俗事绊住,这才迟了,还望莫怪。”
  谬太清一身医术闻名遐迩, 尤其擅长疑难杂症。
  当年先帝在时,曾有意聘他入太医院, 唯他性情散漫不喜约束, 宫中规矩繁多,这一推辞,又恐得罪天家, 干脆便遁出红尘, 换了道装,此后闲云野鹤、居无定所。
  云游天下时, 遇到病症便随手医治, 只看缘份, 如此一来, 名声不坠,反倒愈加响亮。
  两相寒喧过后,夫妻二人将神医延请入府,引他去客院先行休憩。
  谬太清没那么多客套礼数,“既然来了,自当先见一见老夫人。”
  阮老夫人真要说确切病症,倒也没有,只是年纪大了,早年的一些病根齐齐发作起来,也可说周身是病。
  近来尤其胸闷气短,不耐久坐,躺多了却又眼前发晕,前半个月,还能每日在院子里慢走上一刻钟,这几日越发迈不动腿。
  坐卧不宁,显见已有日落西山之相。
  听闻神医到来,她还是早早命人服侍着穿戴齐整,端端正正坐在椅中,见了谬太清进门,颤巍巍站起来,“老神仙,咱们又见面了。”
  谬太清揖了道礼,“无量寿佛,一别经年,老夫人康盛如昨,精神头瞧着还很旺健。”
  老太太呵呵一笑,“那是,沾些您的神仙气儿,这身子骨儿自然就旺健了。”
  医者有望闻问切,谬太清并不急于切脉问诊,只闲谈中观望气色,讲些养生之道,坐了约摸一刻钟,便告辞出来。
  秋月贴身服侍老夫人多年,谬太清向她询问日常作息、饮食等,事无巨细,这就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
  见谬太清神色愈发凝重,方苓心里有点儿七上八下,“真人瞧着如何?”
  沉吟许久,谬太清摇了摇头,不肯说病情,“夫人不必忧急,明日诊脉过后再说。”
  又要了老夫人这些年的医案,带回小院细细翻阅。
  方苓只觉心神不宁,好容易挨过一日,谬太清看过诊,照旧好言宽慰一番老夫人,这才走到院子里,只叫了方苓一人到前。
  “老夫人在这府里,可有与人结怨?”
  一句话宛如石破天惊,砸得方苓晕头转向,半天没回过神来,“真人……这是何意?”
  她直勾勾盯着面前的老者,一时难以相信,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
  谬太清点点头,的确就是。
  “老夫人中毒了。”
  *
  阮柔一进院子,远远便看见阮桑倚着正堂大门,一脸烦闷,正一脚一脚踹底下的门槛。
  “怎么了?”她走上前问。
  阮桑神情古怪得很,瞧着像生气、又委屈得不行。
  一瞧便知,定是被阿娘骂得不轻。
  “阿柔我跟你说……”
  阮桑这里刚开个头,身后传来祖母老迈的声音,“阿柔来了,你们先进来。”
  阮柔侧首绕过姐姐,去看主位上的祖母,她正襟危坐,衣饰穿戴得整整齐齐,脸色肃沉,极具威严。
  从小到大,阮柔印象中的祖母,向来是七分威严,三分慈祥,不像别家老太太,成日笑眯眯,子孙膝下承欢。
  但这并不妨碍在她心目中认定——祖母是天下最好的人,善良,为人宽和,看着凶,其实最是心软。
  祖母朝阮桑摆了摆手,“那些事回头再说。”
  阮柔细细打量祖母的气色,瞧着尚好,便问:“谬神医给您瞧过诊了,怎么说?”
  “没什么事,挺好的。”祖母的回答听着像敷衍。
  她和阮桑在椅上落坐,爹娘在对面,大厅弥漫一股古怪的气氛,每个人的神情都不大对头。
  这么一家子围坐,看来是有大事要商讨,阮柔环顾,暗中替姐姐捏了把汗,歪头凑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阮桑目光陡然一凛,视线掠过她看向身后。
  阮柔下意识回头。
  明亮的门框中,是一道姿态优雅的剪影,日光顺着轮廓镶了一层银边,被她那身澹澹、仿佛半透明湖水般的色泽一衬,泠泠如月。
  阮柔望着明氏那张书卷气浓郁的温婉面庞,一时只觉恍如隔世。
  算算她已有好几年,没见过这位嫡母了。
  阮柔飞快地瞥了阿娘一眼,通常明氏出来,阿娘总会找些由头避开,免得两相尴尬,此刻阿娘却同阮桑的神情一样,直勾勾盯着明氏,那模样活像要吃人。
  明氏目不斜视,向上首的老夫人请过安。
  “坐吧。”祖母声音温和。
  明氏转身,这才看向方苓,或者应该说,她看的是方苓眼下坐着的那把椅子。
  方苓坐在阮仕祯边上,那个该是正妻的位置。
  无声的战斗没有硝烟,两个女人对视,方苓脊背端直,分毫不让。
  须臾,明氏行至下首,与方苓隔了两张椅子,优雅拂身落坐。
  阮柔心头没来由的发紧,隐隐觉得要有大事发生,谁想上座的祖母轻咳一声开口,说得却是家常。
  “承宇早过了及冠的年纪,迟迟还未定亲,明氏,今日请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有何打算?”
  阮柔大感不解,暗自嘀咕,兄长定亲,何须叫她们姐妹来旁听?
  明氏似乎也有点意外,向上看着老夫人,“但凭母亲吩咐。”
  “他是你的儿子,我如何能置喙。”老夫人推辞,言语客气有礼,“我的意思,待他成了家,也该自立门户,到时另觅宅邸,明氏,你就搬过去,与儿子儿媳同住吧。”
  祖母这是要分家!
  阮柔恍然大悟,却又觉得意外得很。
  在场无人开口,明氏眉眼低垂,思量半晌,温声细语的声调,还是那句:“全凭母亲安排。”
  她站起身,“若无事,媳妇便先告退了。”
  阮老夫人无言颔首。
  明氏带着侍女转身出去。
  由始至终,她像个孤魂野鬼,与这个家的任何人皆无交集。
  出了大门转至廊下,恰有个小丫鬟手捧茶盘,脚步匆匆,一个不留神,撞在明氏身上。
  那小丫鬟浑自不觉,只顾着歪斜的托盘,忙忙伸手去扶上面的茶盏,幸得手快,茶倾了半盏出来,泼了几点在明氏裙子上。
  明氏的侍女竹猗立时喝斥,“浑跑什么?没长眼么,撞到夫人了。”
  小丫鬟这才抬头,愣怔辨了辨人,急忙跪下,“夫……夫人对不住,奴婢没看见……”
  明氏鲜少出芳菲斋,府里下人大多只知道府里有这么一位正头夫人,能见真佛一面的,却是屈指可数。
  明氏年近四十,生得纤眉细目,出身言情书网,举止娴静,望之可亲。
  她垂目打量着小丫鬟,唇边挂一抹温和,语调柔婉,“不妨事,你没烫着吧?”
  视线落在溅了茶渍的裙摆上,边上是小丫鬟撑地的手,指头烫得发红。
  “没……谢、谢……夫人关怀。”
  话说得磕绊,那句“夫人”尤其显得腔调古怪,下人们早已熟悉的是方夫人,对这位感到陌生,一时连称呼都不大顺口。
  明氏微提裙摆,露出底下一双蜀锦面儿绣鸳鸯的弯头履,她款款移步,准确无误踩上那丫鬟的手指,停顿稍许,继而碾下。
  小丫鬟发出一声惨叫,明氏弯下腰,盯着她的眼睛,面上并无一丝表情,只是冷冰冰的注视。
  小丫鬟被吓得猛地止住了声音。
  明氏直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身姿端挺,径直向前走去。
  厅内,老夫人像是刚打完一场恶战,靠着椅背闭了会儿眼,起身扶着秋月的手往后走,口中道:“我乏得很,先去歇会儿。”
  阮仕祯神情木然,从头到尾他都是这个表情,包括明氏来了又走,始终没抬过头。
  方苓静静看着他,迟疑地伸出手,尚未触碰到,又收了回来。
  她叹了口气,起身时在丈夫肩头轻轻按了按,随后对两个女儿说,“你们两个跟我来。”
  她过来拉起一头雾水的阮柔,阮桑跟在后面,怪声怪气道:“那俩小的该醒了,我去看一眼。”
  方苓回头,“那就去你院子说吧。”
  母女三个阮柔居中,一手挽一个,一路被她俩的欲言又止搞得好生困惑,却又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阮桑又住回她原先的岚星院,正房里间的榻上,小圆儿和铭哥儿正睡中觉。
  男孩的睡姿呈跪伏式,拱着小屁股,活像只肉虫子。
  小圆儿已颇有几分做姐姐的意识,防着弟弟掉床,她自己躺在外侧,睡梦中,一只手还无意识地在弟弟身上轻拍。
  站在廊下,隔着雕花窗棂,阮桑目光温柔,慈爱地望着一双儿女,方苓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欣慰地抚着鬓角。
  “我也是做外祖母的人了,桑儿你只管放宽心,往后他们两个有我给你养,保管不会亏待。就算你再嫁,也没有负担。”
  “不嫁。”阮桑嗤之以鼻。
  阮柔在旁惊掉了下巴,“原来阿娘这么好说话。”
  这两人齐齐回头看来,方苓拍拍长女的手背,哦了一声,“还没告诉她呢,桑儿,你跟她说吧。”
  她在一旁的廊椅上坐了,倚着穹柱,面上疲态尽现。
  到底什么情况?一家子都知道了,跟她这儿玩猜谜呢,祖母好端端的,为何忽然提分家。
  “阮承宇他……”阮桑神情阴郁,吐出一口浊气。
  “不是爹爹的儿子。”
第71章 罪魁祸首
  ◎是如何做到的?◎
  “什么!?”阮柔失声。
  “明氏进门前就已有身孕, 这事当年只有祖母和爹爹知道。”
  阮桑扭头看了方苓一眼,“连阿娘也被他们瞒了这些年。为着明氏的声誉,爹爹硬是抗下来了。”
  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阮柔猛然间记起,前世祖母临终时, 她来得晚, 祖母已说不出话来, 望着她的眼神有遗憾,奈何无力开口。
  现在想来,比她早到半日的阮桑, 还有阿娘,或许都已知晓这个秘密,只是后来忙于筹备丧礼,再之后……便是她跟沈之砚和离。
  阿娘和阮桑始终没机会把实情告诉她。
  这就难怪,祖母对嫡长孙一向漠视, 接纳明氏进门为正妻,却力挺阿娘。
  那么, 爹爹这些年, 可以说是……忍辱负重,背负了所有人的指责,包括一对女儿, 以及那个——本该成为妻子、他至爱的女人。
  阮柔心头沉甸甸的, 在阿娘脚边蹲下,向上看着她, 想要宽慰几句, 却见阿娘眼眶通红, 盛着浓浓恨意。
  “谬神医诊出, 你祖母她……被人下了慢毒。”
  一道接一道的雷霆劈在脚下,也不足以形容阮柔此刻的震惊,浑身漫上一阵战栗,脑中却豁然开朗。
  祖母居于深宅,家中全是至亲,若说这个家里,有谁怀着私怨深深恨着她——
  惟有明氏。
  祖母一力维护阿娘的地位,让明氏空有正妻的名头,在这府里却无立椎之地。
  对于明氏那样清冷孤傲的人来说,无异于最大的羞辱。
  若非请来谬神医……
  阮柔寒毛倒竖,猛然间目眦欲裂,若非神医到来,寻常医师根本查不出祖母身中慢毒。
  因此,前世祖母并不是因病逝世,而是被明氏蓄意谋害。
  她攀在阿娘膝头,忽地失声痛哭。
  方苓轻抚她的背,心头又是恨,又觉庆幸。
  “别哭,没事的,好在有谬神医,他说那毒性可以化解,只是较费时日,祖母身子骨硬朗着呢,一定会挺过去的。”
  “阿娘……”
  阮柔抬起头,泪眼婆娑,伸手搂住她脖子,扑进怀里,反倒哭得更大声。
  阿娘,她现在终于明白,阿娘性情坚韧,从来都是那种,没了男人也能坚强活下去的女人。
  前世爹爹被判斩首,还有她和阮桑,阿娘怎么可能不管不顾抛下她们,只图自己痛快,就把自己吊死在大门上?
  阿娘根本不是自尽,她和祖母一样,是被明氏害死的!
  重生至今,阮柔费尽心思,寻找那个构陷爹爹、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付轶、翟天修,甚至包括裴相,还有沈之砚,她怀疑了所有人,却没想到,祸根一直就在这个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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