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唯有阮桑一手搂着一个孩子,玩味地朝妹子眨了眨眼。
  从前阮柔归宁,沈之砚要么不露面,即使来了,两人之间也是客气疏离,一点没有寻常小夫妻的那种蜜里调油。
  今日却举止亲昵,手牵着手进来,方苓和老夫人看得甚感欣慰。
  眼下已经有一个女儿和离归家,方苓心下还是盼着小女儿这边夫妻和睦的。
  沈之砚这个女婿吧,从前待他们有些冷淡,方苓上回听阮柔说了才知,阮仕祯那次吏考险些出岔子,正是沈之砚背地里解决的。
  再有寻找神医,现今看来,真是救了老太太的命,因着这些缘故,方苓越发看女婿钟意起来。
  阮老夫人本就希望这对小夫妻莫要生分,吩咐方苓一声:
  “难得一家人都在,阿修远到是客,中午开个宴,给他接风洗尘。”
  这番话,实则将孙女婿归为家人,而翟天修是外客,沈之砚听懂了,唇边浮起儒雅得体的微笑。
  子孙绕膝,四世同堂。
  阮老夫人坐在上首,望着底下一大家子,老怀安慰,命人拿点心瓜果佐茶,特地嘱咐秋月:
  “昨日叫你做的马蹄糕呢?给姑爷端一碟来。”
  秋月应一声,转身去了小厨房。
  沈之砚隔着几案,正有一搭没一搭跟岳父大人交谈。
  过往他甚少跟着阮柔回来,阮家人待他说不上多亲近,礼数周全,客气而含蓄。
  连他也未料到,老夫人竟记得他爱吃马蹄糕,要知道即使亲生母亲,也从不关心他饮食上的喜好。
  一时糕点端上来,沈之砚向上谢过祖母,话说得分外讨喜。
  世人眼中,沈之砚本就是俊逸儒雅的谦谦君子,只要他收敛狂悖,与人谈笑生风,那份亲和力,无不令人心悦诚服。
  阮老夫人看重沈之砚的,便是他品行端方,为人持重,大有乃祖之风。
  对着孙婿,她语重心长道:“阿柔的性子,被我和她阿娘惯得有些不知轻重,你到底年长她几岁,有事多担待些个。”
  这番话也有几分对翟天修的警醒,他坐在对面低头保持沉默,心下却在不齿沈之砚的惺惺作态。
  “祖母言重了,阿柔她很好,能娶到她,是之砚三生修来的福分。”
  沈之砚欣然回应,目光轻飘飘掠过,将翟天修的咬牙切齿看在眼中。
  回身正要去拿马蹄糕,碟子却被阮柔一把抽走,搁到她那边的几案上去。
  “夫君有伤在身,马蹄寒凉,吃不得。”
  阮柔轻言细语,杏眸含着几许促狭,近来看多了他私下里的恣意放纵,重又在人前拾起温和得体,倒叫她不大习惯。
  沈之砚手底下一空,薄唇微扁,带了几分无辜。
  方苓见了,自然是向着女婿,“你受伤了?可还要紧,怎么阿柔也没跟我说一声,这孩子你说……真是的。”
  说着,白了女儿一眼。
  沈之砚抬手抚胸,“前几日捉拿一伙盐贩子,匪首凶残,一时不察竟被他偷袭得手。”
  伤在前胸要紧处,想也知格外凶险,方苓不疑有他,关切道:“刚好神医在,不如让他来瞧瞧。”
  “倒也不必,小伤而已,累岳母大人记挂。”沈之砚含笑拒绝。
  落在翟天修眼中,那点笑意带着莫名的讽刺。
  若叫在场之人知道,这一刀正是拜他所赐,不知会作何感想。
  阮柔指甲抠着扶手上的雕花,一时无语,给苦肉计冠上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这世上除了沈之砚,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没脸没皮的人了。
  众人都在看沈之砚,除了阮柔,无人留意到翟天修凌厉的眼风,若眼神能有实质,定比他家的祖传金刀还要锋利,一刀接一刀,直到把面前的伪君子削成朵萝卜花。
  阮柔感到几分无奈,先前她对翟天修抱有的怀疑,随着明氏的暴露,已是烟消云散。
  但这一世,她比从前更加分明地,看出翟天修的有所隐瞒。
  那天沈之砚和严烁的交谈她听进去了,为了报仇而攀附东厂,此时眼前的阿修,与她过去所熟知的那个人,有着很大程度上的差别。
  “那贼首可拿到了?”阮仕祯近来也听到些私盐案的消息,问沈之砚,“我听说是叫金刀商行吧?”
  “只抓了个替死鬼。”沈之砚缓缓勾唇,“岳父大人也知,私盐案背后水深,牵扯朝中各股势力,若无真凭实据,最后推出来的,不过再添几个替死鬼罢了。”
  方苓听到金刀商行几个字,莫名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去看翟天修。
  先前琼娘告诉过她,那是翟家从前的产业。
  替死鬼一说,既像警告,又似奚落,翟天修面上无动于衷,梁泽在京经营多年,会在今次的围剿中暴露,的确是他未回京前,便暗中安排好的,也可以说,沈之砚判断得一点没错。
  梁泽,正是翟天修推出来的替死鬼。
  只是,他原本打算浑水摸鱼、趁机手刃仇人,却也被沈之砚预判,抢先一步截了胡。
  此人实乃劲敌,翟天修略作思索,出声加入讨论。
  “我从西北回来,一路也听到不少关于私盐的事,听说背后主使的其实是烨王。”
  他抬头看向沈之砚,“侍郎大人之前不是已拿下金刀的当家人,想必这些事,他都交待清楚了吧。”
  到目前为止,这才是翟天修首次与沈之砚对话,在后者看来,颇有撇清干系之嫌,再就是探听梁泽的情况。
  沈之砚当然不会遂他心愿,谦和有礼地回应,“涉及公务,恕难奉告。”
  阮仕祯摆了摆手附和,“是,今日阖家团聚,不说朝堂之事。”
  女眷都在,本不该谈及朝政,尤其说的还是烨王,当年的内情,阮仕祯知道得比旁人还要多,此时没来由升起一阵不安。
  今日这种情况,本该是他这个做岳父的,将女婿请去书房说话,但眼下在座还有个翟天修。
  阮仕祯心里多少知道点,他和小女儿过去的交情,深觉将这样两个人带回去,只怕自己招架不住。
  午宴丰盛,一家人围坐大圆案,气氛热烈又温馨。
  翟天修当年未离京前,阮家也常有家宴,如今席上却多出一个人。
  他默默打量沈之砚,就是这个男人,让他经历生死离别的三年后归来,成了外人。
  阮柔坐在沈之砚身旁,照顾他抬手不便,捡着席上合口味的菜肴挟给他。
  记忆中,上次沈之砚跟她回娘家吃饭,两人还是正襟危坐,中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举止彬彬,各吃各的。
  今日人多,圆桌都坐满了,阮家的饭桌上可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再添两个小家伙,席上闹轰轰的,阮柔要跟沈之砚说话,必须得凑近耳语。
  她半边身子伏上,沈之砚手臂传来温软的触感,他低头侧耳倾听,被她唇齿间的甘馨气息,弄得有些心猿意马。
  从小到大,他在言行上被教导循规蹈矩,虽说近来闺房锦帐间,已彻底抛下礼教的束缚,时有放浪形骸,但这般于大庭广众之下的狎昵,尚属首次。
  阮柔忽然瞥见他耳尖泛红,一句话没说完,赶紧直起身子,从他臂上移开。
  她的脸也有点发烫,搬着椅子往那边挪了点,不留神磕到底下的桌子腿,疼得嘶了一声。
  沈之砚手探到桌下,搭在膝上替她揉着,指间的动作却无端带了莫名的意味。
  二人的小动作旁人未加留意,在这个家里,阮仕祯和方苓常在两个女儿面前打情骂俏,大家都见惯不怪了。
  此时唯有翟天修,他正隔着两个孩子跟阮桑闲聊,时而,挟着刀锋般的眼神扫向对面。
  察觉到他的目光,阮柔大大方方抬眸,笑意爽朗,“表哥从前在的时候,每逢入秋,阿娘都叫人从太湖运螃蟹过来,前几年一到秋天,她就念叨你来着。”
  说着,命身后的侍女把席上那盆清蒸蟹,搬到翟天修面前去。
  翟天修唇角轻扬,拿起一只熟练掀壳,露出里面黄澄澄的油膏,“确实,三年没吃,还真有点儿惦记这口。”
  方苓眼中流露怜惜,“西北那地儿哪儿有螃蟹,阿修你今天一定要多吃点。”
  覆在膝上的力道突然加重,阮柔动了动腿,却逃不出那只魔爪。
  她只得笑盈盈转头,伸手去拿沈之砚面前的小锤,问他,“夫君要不要吃?我剥蟹可是一把好手。”
  阮柔不吃蟹,却擅长剥壳,短短两句话,沈之砚脑中已自行拼凑出一副,亲密无间又碍眼至极的画面来。
  “你不是说,我吃不得寒凉?”
  他语气温和,唇边噙着微笑,无人看见的桌子底下,却是另一番光景。
  指节修长的大掌,不容她反抗地向上袭来,阮柔双腿一并,猛地打了个激灵,觉出两分真切的寒凉。
第75章 何须默契
  ◎翟将军想比,沈某自当奉陪。◎
  吃不得寒凉?
  阮柔拿过一碟子醋, 笑意殷切,“无妨,多放些姜和紫苏, 可去腥寒。”
  坚持为沈之砚剥了一壳子肉,跟蟹黄一道拌均了, 盛在小碗里, 把那满碟醋全淋上去, 佐了姜丝紫苏,诚意满满摆在他面前。
  这么爱吃醋,那就多吃点。
  一壳蟹肉安抚了沈之砚, 他总算收回那只满含侵占意味、游移不定的手。
  阮柔闷声喝干一大盏酒,借此遮掩面红耳赤,这可是在她娘家,一家子人都在面前,他揣着端方, 暗地里却肆无忌惮地对她不轨。
  原本她今日对沈之砚表现得分外亲近,就是有意向他表明立场, 自己并未对翟天修抱有不该有的心思。
  清清白白, 坦坦荡荡。
  过去她和阿修两小无猜,家里人人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但那些毕竟已经成为过去。
  如今她是沈之砚的妻, 这个人嫉妒心强, 占有欲旺盛,她不想再让他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一顿饭吃完, 沈之砚满不满意她不知道, 反正阿娘和祖母都完全放心了, 留下几个年轻人自行消遣, 阿娘则陪着祖母回房吃药歇晌。
  带上阮桑刚好四个人,翟天修只字不提离开,做主家的当然不能赶客。
  “不如咱们来玩投壶。”阮桑提议。
  一上午,她在这三人中间来回看戏,现下依旧兴致不减。
  阮柔瞄了她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是觉得这两人没打起来,她不够过瘾吗?
  “投壶啊,好久没玩手都生了。”她寻着借口推拖。
  “反正从前你准头就不咋样,还是老规矩,我让你三支箭。”
  翟天修笑语中挟杂不可忽视的熟稔,随后将视线移到她身侧,做恍然大悟状。
  “哦,是我疏忽了,沈大人好歹是读书人,怕是玩不来这个。”
  他两人身高相仿,一身武服将翟天修衬得更显魁伟,颊畔那道不甚起眼的刀疤,凭添几分咄咄逼人的凌厉。
  反观沈之砚,到底清瘦了些,身姿端挺如修竹,因着伤势面色苍白,给人一种脆弱易碎的美感。
  英武与文弱,高下立判。
  沈之砚温雅而笑,“君子六艺还是有所涉猎,翟将军想比,沈某自当奉陪。”
  阮柔忆起那次在丰淖园,他掷花盆砸中游鸿乐那一下,心知倒不是吹牛。
  不过还是算了吧,依着这两人的仇怨,箭矢的靶子肯定不是壶,而是对方。
  “不玩这个。”她拍板否绝,“他身上有伤,使不得力。”
  回护的意味过于明显,沈之砚面带得意,遗憾地向翟天修一摊手,“阿柔不想玩,将军若是心有不服,咱们大可改日再比。”
  翟天修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出现一道显而易见的咬肌,半晌沉声道了句,“那就一言为定。”
  当日就该一刀捅死他!
  “还是抹骨牌吧。”
  四人一道进了花厅,在一张畅阔方桌前各据一方,玩法是近十来年才在京城流行起来的,两两捉对,讲究的就是一个默契。
  姐妹俩未出阁前,常常在家玩这个,不论阮桑叫来阿娘,甚至搬了祖母坐镇,基本都玩不过阮柔和翟天修这对组合。
  眼下,阮柔自然是跟沈之砚一家,特意把他拉到边上,压低声音对了几个暗号。
  “这样是二……”她比着手势,两根手指在眉上轻点,又去摸耳垂,“这个代表……”
  沈之砚听得心不在焉,目光随着她的手在那双精致眉眼上游走,也去抚弄她耳下软肉,搞得她又麻又痒,热意直逼耳根。
  他眼中带着不认同,“你这是作弊……”
  “别人都这么玩,要不咱俩哪来的默契?”
  阮柔心里只想着怎么赢,压根没留意沈之砚微微变了脸色。
  这意思是,她跟翟天修就有默契了?
  “既是这样,你的这些暗号,难道别人看不懂?”他提醒她。
  是哦!阮柔幡然醒悟,“那怎么办?”
  沈之砚瞥她一眼,转身往桌案走,“何须默契,有我在,不会让你输。”
  有他这句话,阮柔倍感信心,然而玩上手才知,只是空欢喜一场。
  显然,沈大侍郎平日并无闲暇嬉戏作乐,对于抹骨牌顶多称得上知道规则,会而不精。
  起初两把为了磨合,大家打得都相对保守,阮桑和翟天修毕竟曾是一张桌上的牌友,很快便摸清路数,配合起来两相默契。
  阮柔挤眉弄眼,不停冲对面使眼色,奈何沈之砚压根不看她,只盯着桌上打出来的牌,随时调整手里的。
  什么呀,阮柔大失所望,自负如沈之砚,怎会与人合作,她是见了鬼,才会相信他。
  几把下来,阮桑一雪前耻,还要落井下石,“看来阿柔的牌技也稀松平常,从前全靠阿修带,才能赢得了我。”
  过去她们姐妹斗嘴,翟天修总是出来打圆场,如今却一改习惯,也跟着取笑阮柔。
  “她也是独力难支,输成这样,已经不算太难看了。”
  阮柔不无哀怨地瞅一眼沈之砚,又发作他不得,只好恨恨揭阮桑的短,“从前祖母就说你是猪队友,打牌只顾自己。”
  她明显是在指桑骂槐,沈之砚抬眸瞟来,眼神轻飘飘的,却挟着一股凛风扫落叶的寒意。
  阮柔装糊涂,只作不见,一双眼坚定地盯在姐姐脸上。
  翟天修一直留意这两人的眉眼官司,此刻大快人心,一边抹牌对阮柔笑道:“别生气,下把我让着你还不行么?”
  “她用不着你让。”
  沈之砚声调平和,并不因他的挑拨而动怒,仪态从容,加入洗牌的行列。
  牌桌上,两个男人四只大手,将一整副骨牌尽数覆于掌下,一双白皙如玉、指节修长,另一双则肤色暗沉、有着略显狰狞的嶙峋骨感。
  简单的洗牌,表面看似波澜不惊,掌指交错间,却宛如丛林中雄兽争地盘,寸土必夺,分毫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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