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实则前世的两桩悬案,阮家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之际,对于谁给她下毒这件事,尚无一点头绪。
  “妾身知道,夫君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但婆媳不和、家宅不宁,你在外办差又怎能安心。”
  她盈盈而笑,明眸弯成月牙儿,“你放心,回来之前我就有主意了。”
  老夫人今次气得狠了,阮柔虽说对婆母并没多大意见,却也不会平白给她机会磋磨自己,徒令矛盾加深。
  “我打算请惜归郡主来府里小住些时日。”
  “这就是你的应对之法?”
  沈之砚微微扬眉,她摸得倒准,老夫人重礼数,临时搬个郡主回来,果真可当挡箭牌。
  “哪里。”阮柔笑嘻嘻不承认,“本也是我答应了秀秀的,及笄礼还剩不到一月,裁衣、打头面,置办起来耗时费力,总不好三天两头出门陪她逛。我打算叫云想裳那边直接把东西送进来,就在这府里裁制。”
  沈之砚提醒她,“她姓裴,及笄礼难道不该由相府筹备,何须麻烦你。再不济还有长公主,她名下的绸庄和珠宝铺子,不比你那点产业名气大?”
  “秀秀说,她如今既是单独开府,已不大回相府了,再说你也知道的,裴夫人怎么可能待见她。长公主那边嘛,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阮柔见他起身向外走,扯住他袖子摇了摇,“就住到中秋前,夫君,可以吗?”
  沈之砚止住步子,回眸浅笑,“刚才不是说了,你是这一府主母,这些事自己拿主意。”
  阮柔莞尔,跟着他一道走出门,“你这会儿去哪里?”
  “书房。”沈之砚知道她一回来就有得忙,出到门外,正见吕嬷嬷侯着,回头对阮柔道:“明日就去上值了,歇了这些天,圣上已有微词,责我懈怠。”
  阮柔跟在后面,朝吕嬷嬷挤眉弄眼,可说呢,因公负伤不过搪塞人的幌子,若叫皇上知道,他为私怨,不惜借调守城军的重弩,来围剿情敌,怕是要直接将他沈大侍郎撵出内阁去。
  其实阮柔不在家这些天,家务全由吕嬷嬷打理,一点岔子都没出,进屋先将这几日的大小事宜交待完,其中最要紧的一桩,便是舒姐儿的亲事。
  定下的仍是御史大人罗家,与沈家门第相当,又是世交,老夫人只稍稍表露了一点心意,罗家很快便主动聘了大媒上门,礼数周全,给足老夫人面子,婚期就定在明年开春过后。
  至于怀安侯府,沈老夫人也是派人去细细打听过的,果然府中几房之间倾轧甚剧,后宅不宁,不是家和安定的长久之相。
  阮柔听得暗自点头,就是说,老夫人虽不好相处,其实心肠是不坏的,沈幼舒并不是她养大的,又是如今沈家唯一的待嫁女,沈老夫人没有拿她去攀附权贵,换取对亲儿子有利的政治联姻。
  仅从这点看,老夫人确实禀承了旧日忠勤伯府公正持节、书礼传家的风范。
  接下来,阮柔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全跟吕嬷嬷说了,包括明氏母子的来龙去脉,对着这位从小陪伴长大的乳嬷嬷,半分没有隐瞒。
  一桩接一桩,件件都叫吕嬷嬷惊心动魄,听到最后,止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阮柔连忙给她拍背顺气,叫了春杏来询问:“我没在这几日,嬷嬷是不是又没好生吃药?”
  春杏瞥吕嬷嬷一眼,讪笑着没敢隐瞒,“也就头几日,嬷嬷担心夫人,夜里总睡不好,药也……没怎么顾上吃。”
  阮柔抓着现形,责难的眼神盯着吕嬷嬷,“您老怎么又开始忌医讳药了。”
  从来都是吕嬷嬷管着她,唯独这事是个例外。
  前世那会儿,阮柔一心想要和离,并未留意吕嬷嬷的病症,她那时日夜苦劝,可谓操碎了心,才致后来一到庄子就病倒了。
  今次到底是已在吃药调理,吕嬷嬷摆手,“放心吧,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还不知道。”
  “药一定得吃。”阮柔坚持,只能寻个托辞,“不然往后你身子垮了,待我有了孩儿可找谁带去。”
  说得吕嬷嬷笑起来,“小祖宗,你算盘打得倒精,我伺候你一辈子,临老还不让我歇两年。”
  阮柔撅嘴跟她撒娇,“那不然怎么办,如今桑虫儿都有阿娘帮着她。”
  “那你赶紧生。”吕嬷嬷戳她额头,“只要你肯生,老婆子就给你带。”
  阮柔哄住她,眉眼弯弯,“那你好生吃药,不然明儿我就去求谬神医,请他来给你瞧瞧。”
  “吃,吃还不行么。”吕嬷嬷连连摆手,“老婆子我是个什么身份,哪儿敢请动神医来瞧病。”
  “您啊,您在我眼里,跟祖母是一样的。”阮柔满心眷恋,倚在她怀里,“嬷嬷答应我了,不能反悔哦。”
  接下来,吩咐人收拾出一间空着的院落,离得棠梨院不远,预备着给裴琬莠住,又差人往郡主府,说准明日一早接她过府。
  到了黄昏,沈之砚还在书房没出来,阮柔便亲自送了晚膳进去,公务堆积数日,他忙得饭也没顾上吃几口。
  夜里阮柔沐浴后,独自在榻间躺下。
  这张拔步床是成亲前,祖母专门命人打制的,用的料乃是存在库房半辈子的上等老山紫檀,连当年阮桑成亲,都没舍得拿出来。
  帐帘垂落,榻间自带一股淡淡的幽檀香气,身下是绵软丝滑的蜀绣褥面,触手温凉适中。
  极度的舒适和放松,方才是真正回到家的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
  阮柔在宽畅的榻上打了几个滚儿,伏在枕间,亦对身体忠实的反应感到意外,这是骗不了人的,就像和沈之砚那个,从前的例行公事不说,后来被他利诱威逼,她并不甘心情愿,但每每,身体总是做出最真实的回应。
  不可否认,她也是喜欢的。
  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沈之砚回到寝室,轻手轻脚上榻,把她从被里挖出来,裹进怀里,两人同盖一张棉衾,相拥而眠。
  一夜无话,翌日晨间,棠梨院又恢复旧日的一切,用过早膳送完沈之砚出门,阮柔处理了手头几件家务,离辰时还有两刻钟,赶往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到时老夫人还没起,有医婆打廊下经过,手里端着药钵。
  沈老夫人足上生疽,老毛病了,一到换季便会发作,须以药汤洗濯。
  寝室门前,尚隔着帘子,阮柔就屏住了呼吸,里面充斥药味和一股淡淡的腐臭,透出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
  阮柔一下想到祖母,心头有些难受,其实婆母的年纪远没有那么老,只比阿娘大几岁而已,同是一府的老夫人,祖母膝下已有重孙,眼前这位,唯一的骨肉也反目成仇。
  她生出惭愧,婆母有恙,她也该像照顾祖母那样,留在家中好生尽孝。
  然而,心中的柔软在踏进门的刹那,即刻被一个下马威,打得荡然无存。
  小丫鬟提着溺桶正往外走,沈老夫人一眼见着儿媳来了,立刻吩咐,“让她倒。”
  阮柔下意识拧住眉心,朝后退开一步。
第79章 移交
  ◎就怕你不来。◎
  阮柔在小丫鬟面前拿出主母的架子, 朝人挥了挥手,示意赶紧提桶出去。
  她则绕过去,径直到了榻前, 蹲身查看婆母溃烂的左足,陶嬷嬷正用绢布裹缠, 阮柔拿过鞋子, 亲手替她套上。
  老夫人似乎并不习惯儿媳的殷勤, 踩上鞋立刻收回脚,口中不满道:
  “当年我做儿媳那时候,婆母卧床多年, 侍疾之事从不假于人手,怎么如今到你了,便打发下人去做。”
  阮柔立在一旁,笑盈盈道:“家中既有粗使下人,没道理他们的活计由旁人代劳, 各司其职,管灶房和管帐的尚且不能互通, 母亲说, 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老夫人锋利的眼角耷拉下来,“照这么说,尽孝无非是使唤下人伺候长辈罢了。”
  “百善孝为先, 论心不论迹嘛。”阮桑见她起身, 忙伸手搀扶,“否则寒门岂非无孝子。”
  老夫人冷哼一声, 甩开她的手, “老身让你倒个溺桶, 倒是耽误你这大孝子了。”
  怎么这个事儿就翻不过去了呢, 阮柔面上温顺,心里倒是有恃无恐,“实在是因待会儿有贵客登门,媳妇若是一身臊气迎客,恐怕不敬。”
  正说着,有下人来报,“惜归郡主已到二门上了。”
  前阵子裴琬莠来过几趟,是姚氏招待的她,也曾专程拜会老夫人,那日见了阮柔,特意说起来,道老夫人十足是个和善人儿,柔姐姐有这么好的婆婆真是运道不错。
  听得阮柔一头雾水,直怀疑裴琬莠见得跟她不是同一个人。
  因着如此,阮柔才起了主意,叫她过来小住些时,顺带帮着压一压婆母的锐气。
  若裴琬莠只是相府四姑娘,沈老夫人兴许还不会如何待见她,有了郡主娘娘的名号,却就不一样了。
  亲娘是长公主这个传闻,沈老夫人也有所耳闻,私生女的身份不光采,但既然圣上册封她为郡主,那沈老夫人就认准这皇家亲授的尊崇。
  实际沈老夫人就是这样的人,礼教规矩上认死理,安家早年出过一任少宗伯,在礼部掌管祭祀、宴飨,虽家道中落,教导子弟上,却是出了名的克守礼节,落在女子身上,则更甚之。
  原本这次她打定主意,要拿出些手段给儿媳立规矩,磋磨一番锐气,否则如何胜任主母之职。
  眼下郡主娘娘进门,那些幺蛾子一时便使不出来。
  裴琬莠前次来,举止得体、言谈落落大方,凭借学了小半年的礼仪,在沈老夫人跟前留下印象颇佳。
  但她本性其实是个自来熟,中午老夫人留客用饭,沈家分席而食,裴琬莠伏在案头,隔空跟阮柔说话,嗓门就难免提得高了些。
  “昨日我回了趟相府,你猜怎么着?我母亲正撺掇你嫡母和离,要给她另寻一门下家呢。”
  一句话,郡主温恭俭良的形象尽毁,而所说之事,更是颠覆沈老夫人毕生认知。
  阮柔面色难堪,干巴巴瞥了眼婆母,索性直言不讳,“如此倒也算天遂人愿,我阿娘当年拱手相让的正妻之位,终于可拿回来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沈老夫人闻言,眼中有片刻茫然,像是思绪刹那间倒退回数十年前。
  阮柔悄然打量婆母,昨日吕嬷嬷跟她说起一段,从陶嬷嬷那里打探来的旧事。
  据说当年这位小安氏,才是更早结识沈之砚父亲的人,是一次庙会上的偶遇,之后沈父向安家提亲,因着嫡庶有别,嫁到忠勤伯府的,后来换成嫡姐。
  据陶嬷嬷说,庙会上灯光昏暗,两人当日赋诗作对情投意合,却恐怕并未看清对方的长相,且小安氏与嫡姐,生得有七八分相似。
  这个误会,直到嫡姐病死,她续弦进门,已再无机会说出口,只因丈夫早就情根深种,更随着爱妻逝世,容不下第二个人,尤其是长得如此相似的人。
  小安氏出生在那样一个深受礼教束缚的家庭,别无他想,唯有倾尽所有,关爱嫡姐遗下的孩子,希望借此换来丈夫的丁点怜爱。
  也算是得偿所愿,后来就有了沈之砚,但也正是这个亲儿子,断送了小安氏的所有期盼。
  或许终其一生,她对当初的阴差阳错,本该成为正妻,却沦为继室,怀有深切体会,感叹过命运无情。
  眼下阿娘总算苦尽甘来,阮柔不介意拿这件事比照一番给婆母瞧,好叫她以后别像裴夫人那般,不问缘由,便认定天下妾室皆贱人。
  她当年,不也是被人抢去的正妻之位么。
  趁老夫人失神之际,阮柔拉着裴琬莠退出了寿安堂。
  *
  沈之砚多日未回刑部,今日一来,先去尚书岑鸿文那里报道,却吃了闭门羹。
  主管文书的莫主事守在门前,笑容僵硬,“尚书大人这两日头风发作,又不得擅离职守,这会儿正在内小憩,吩咐了任何人不准打扰。侍郎大人,要不……您先回去吧。”
  擅离职守这话,分明是指责沈之砚。
  岑鸿文今年刚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辞呈上写的却是旧疾缠身、积弱难返,无力胜任尚书一职。
  刑部众人都看得明白,尚书大人被底下一个年轻人强压一头,先一步进了内阁,自觉颜面无存,这才退位让贤,但到底心不甘、情不愿。
  惟有沈之砚心知肚明,岑鸿文在刑部尚书之位浸淫多年,又怎会是无容人之量的肤浅小人,这番惺惺作态,无非是得裴相授意,对他施加压力罢了。
  他向莫主事微微颔首,“我就是过来问一声,先前请示司狱司加派人手一事,尚书大人可有批复?”
  莫主事为难地朝里打个眼色,闭眼摇了摇头。
  这就好,不往里安插人手,就不会坏他好事,沈之砚本就是以退为进,此时不再多言,拱手道声“有劳”,踅身往西院来。
  西院司狱司,便是刑部大牢所在,不似大理寺的牢狱深藏地底,此处土石垒就一层高的牢房,占地颇广,墙体厚重,仅在高处开有气窗。
  论戒备森严、抵御外敌的坚固程度,以及看守人数上,比之大理寺皆有不如。
  此时,严烁带来的大批人手,正将院门前围得水泄不通,一辆囚车缓缓驶来,在一众严密监视下,梁泽身负重枷,被人拖下车来,迅速带进大牢。
  移交梁泽,是沈之砚昨日派白松去通知的大理寺,眼下私盐案结案在即,且梁泽身上的价值已被挖空,严烁今日调动大批人马护送囚车的行径,直如俏媚眼抛给瞎子看。
  他跳下马大步上前,对沈之砚道:“原以为这一路定有厮杀,谁知连根毛都没见着,你叫我带那么些人手有何用?”
  两人跟在大队人马之后步入牢房,沈之砚轻描淡写道:“自然是为了百姓的安危着想,若发生当街劫囚,必有大肆火拼,你也不想温大人再被御史弹劾吧。”
  严烁手握马鞭指指点点,“你们这儿墙都快破了,拿这种牢房关重刑犯,到时候被人劫了狱,难道你不担干系?”
  虽说沈之砚与他兄弟相称,但严烁可不信他会这么好心,替大理寺看管犯人,担下死囚遭劫的罪名。
  狱卒将梁泽推进前面的囚室,沈之砚冷眼瞧着,心道:就怕你不来。
  那日翟天修打探梁泽,沈之砚就看出他还未死心。
  当日本就是故意为之,先一步拿下梁泽,让翟天修只能眼睁睁,与仇人失之交臂,无法手刃仇家。
  眼下梁泽的死刑已定,只待秋后问斩,沈之砚赌得就是翟天修会以身犯禁,亲来劫狱,更有甚者,直接在此杀死梁泽。
  进了牢房,梁泽身上的重枷被解下两重,只剩手足上各一对精铁打造的镣铐,拖着沉甸甸的步履,蹒跚至墙边的稻草堆坐下。
  回头间,隔着粗如儿臂的铁栏,梁泽看见隔壁牢房里的一个熟人,麻木的神情顿时扭曲,扑到铁栏上,冲那人张牙舞爪。
  “付轶,你个杀千刀的,还我女儿命来。”
  付轶瘫坐在对面的墙角,四肢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浑身是血,闻声侧过耳来,他的双眼被一层厚厚的血痂糊住,一时难以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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