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话音刚落,刀锋闪电般扎进右胸,洞穿而过,肺腑遭创,梁泽猛地呛出一大口血。
  “少主、只管……放马过来。”他一边咳,话说得断断续续,“梁泽自当受得住,只要……你还有耽搁的功夫……就行!”
  男人回首望一眼,宋仁守在门边,焦急地向他打个手势,示意时间紧迫。
  他语速加快,“这一刀,是替翟、林两家死去的英灵问的:梁泽,忘恩负义、背弃旧主,你可认罪?”
  “我认。”梁泽答得干净利落。
  第二刀绞进心窝,他整个人瑟缩成一团,膝上的金刀当啷落地,发出沉沉闷响。
  “这一刀,是替金刀所有死在你刀下的兄弟问的,英灵在上,我问你——”
  语声严厉,重复道:“梁泽,见利忘义、残害弟兄,你可认罪?”
  “嗬……嗬嗬嗬……”
  梁泽不答,笑了起来。
  说他故意拖延时间也好,更重要的是,直到今天,他都认为金刀在他手里比过去更好。
  烨王未至延绥前,三大卫所鼎立,明面上,金刀受延德卫所庇护,指挥使康良与翟家好得穿一条裤子,更为翟弼洗白身份,引荐他当上千户。
  然而每年的孝敬,康良便要独占一半,剩下的,出了延德其余两地仍要打点,更不必说道上的倾轧,需要无数兄弟的性命去填。
  他们挣的,本就是血汗钱。
  归顺烨王则不同,整个延绥都是他一人说了算,不必打点下面盘根错节的卫所、千户所,会算点帐的人都该有数,比过去缴得少、挣得多,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西北一家独大。
  梁泽是翟弼的二把手,洞悉他欲要洗手上岸的心思,也曾苦劝,奈何翟家与康良多年交情,互有联姻,关系早就是千丝万缕,一荣俱荣,且站队问题,容不得翟家说了算。
  “说!”
  对方的逼问,打断了梁泽的追忆。
  “翟少主,老子当年放你一条生路,你个黄口小儿就该感恩戴德,你懂个屁,金刀在我手上,比你爹那会儿强多了。”
  一番话梁泽说得上气不接下气,鲜血汩汩流淌,他已成了个血人,却仍要把憋了一辈子的委屈说出口。
  来人更多的时候保持沉默,甚至显出几分手足无措,梁泽看在眼里,深深闭上眼。
  “金刀重回你翟家人的手,或许,要不了多久……”
  “这世上便再无……金刀……”
  随着最后这句气若游丝的话语,以及门口宋仁急不可待的催促,第三刀直接刺入梁泽心腔。
  一旁,牢房门虽已打开,付轶却并不打算趁机逃走。
  逃?逃去哪?再说他也走不动。
  有人劫狱好啊,说不定,他可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对方带他出去。
  因此他反而爬近些,隔着栏杆,惊恐注视眼前这一幕。
  论心狠手辣,他自认绝不输于任何人,却也被这些江湖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手段,当场吓得浑身发抖。
  杀人不过头点地,科举出身的付轶牙关打颤,却在暗自腹诽,他崇尚的是为利益不择手段,哪怕杀梁二娘,伪装自/.焚现场,心头也没有过几两罪恶感。
  但他搞不懂这些江湖人,嘴上说着仁义忠勇,干得却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恶行,不是又立又当?
  梁泽倒在血泊中,早已气绝,黑衣人伸手探息,确定过后,起身时随意扫了眼付轶。
  “这……这位壮士……”
  付轶斗胆喊了声,正要开口游说,那人根本不理他,朝门口的人一挥手。
  “走。”
  程五早不知溜去何处,宋仁跟在他身后,甫一迈出长廊,一阵细密的金属撞击声倏忽响起。
  并非兵器碰撞的响动,听来更像无数细碎的铁块在摩擦地面,下一刻,长廊黑洞洞的两端光亮迅速逼近,仅在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已在咫尺。
  看样子,明显是先前一直静伏两侧,不超出三丈的距离。
  “他奶奶的……又中埋伏。”宋仁恶狠狠啐了一口。
  他曾领教过的天罗地网,今次有如实质,前后同时扑上来的,的确就是两张网。
  以铁链铸造、四人合力才可张开的铁网,在大牢纵深的甬道上铺张开来,便如天罗地网,在劫难逃。
  一行四人被双网夹击,唯有身后的牢房可退,退到门口时,宋仁稍作迟疑。
  程五果然有问题,钥匙被他带走了。
  牢门关上即锁,他们退守在此,只剩地下死得透透的梁泽。
  “拿他当人质。”宋仁瞥一眼隔壁的付轶。
  等待外面砸墙,有人质在手,可多些周旋的时间。
  铁网之后人影幢幢,刀光剑影狰狞,持刀格挡,只一下便被那网绞断在地,这才看清,铁网上分明布满利刃。
  “来不及了,你先进来!”
  电光火石间,宋仁被扯进牢房,哐当一声,牢门锁住。
  “诶等会儿……”他惊呼一声,旋即反应过来,顿时心头一凉。
  娘的,既然人早埋伏好,擎等着逮他们,还等得到外头砸墙吗?
  眼下这般,实打实成了画地为牢。
  这种糗事要传出去,往后江湖上就不必混了。
  宋仁这样想的时候,压根没考虑到,他已再无出去的一日。
  铁网之后,沈之砚缓缓踱步而出,自己关押自己的犯人,连他也没见过。
  “翟将军,你倒很有觉悟。”
  他浅笑颔首,扫一眼地上的梁泽,“以一个死囚,便能将你困在此,沈某还是赚了。”
  身后墙面传来一声震响,宋仁刹那间激动得想哭,扑上去耳朵贴紧墙壁。
  好半晌,没有等来第二下重锤砸墙的动静。
  “不必等了。”沈之砚好心解释一句,“外头这会儿大概就快打完了。”
  宋仁颓然转身,牢门外火光烈烈,那个文质彬彬、一身儒雅官袍的男子,活像个地狱出来的恶鬼,心思狡诈,防不胜防,最爱悄眯眯躲在暗地里出阴招。
  一回如此,回回如此,还让不让人活了!
  宋仁目眦欲裂,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踢一脚地上的尸体。
  “这叛徒早就该死,我们来是替弟兄们报仇的,我家少主是陛下亲封的将军,你识相的,速速放我等离去。”
  沈之砚对这叫嚣不予理会,更不会浪费口舌跟这粗人解释,擅闯天牢之罪该如何处置,他目光幽幽,在其余三个蒙面人身上逐一扫过,最后锁定在一人身上。
  他先前手刃梁泽,此刻却不着痕迹地藏在角落。
  “翟天修,你有胆劫狱,却不敢摘下面罩,从前我是高看你了。”
  数日前同桌而食,一起打牌,今日却成为他的阶下囚,沈之砚心情甚好。
  对方默不作声,仍打算垂死挣扎。
  隔壁牢房里,付轶重新坐回到角落,为这帮江湖人的蠢笨深感不齿。
  他垂着头,身体一抽一抽地笑出了声,笑声中更多的是自嘲。
  梁泽这样的,尚有人为他劫狱,虽说拼死拼活,只是为了取他性命。
  自己呢,付轶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是怎样、亲手把蒸蒸日上的小日子,过成如今这般的?
  妻离子散、身陷囹圄,连最后一点可被人利用的价值,都丧失得干干净净。
  他越笑越大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之砚回头向付轶看去,心思微转,眸光陡然一凛,清隽的脸庞上,额角忽然暴出青筋。
  中计了!
  风水轮流转,精明如沈之砚,竟也会有这一天,落进翟天修调虎离山的圈套里。
第82章 声东击西
  ◎“是你表哥啊。”◎
  沈之砚预判了翟天修会来劫狱, 因此整座刑部大牢,早就在外松内紧的戒备状态。
  严烁带来大理寺的人手,可靠程度毋庸置疑, 反倒是刑部这边,毕竟不是沈之砚的一言堂, 司狱司中, 但凡年限短、身家不够清白的, 皆列为暗中监视的对象,其中就包括了程五。
  沈之砚并不知晓翟天修的具体计划,当程五将灰水混入灯油, 致使整座天牢陷入黑暗,黑灯瞎火方便行事,对于设伏的他们来说也是如此。
  将计就计,沈之砚在旁,目睹了翟天修私刑审判梁泽的全过程, 却在他们完事准备撤离时,隐隐生出不妙。
  他早前便有猜测, 阮桑得知帐本的存在, 很可能是翟天修的通风报信,那么,刚才他完全不认识付轶的举动, 便只有一种可能性——
  到现在还藏头露尾的那个人, 根本就不是翟天修。
  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沈之砚已走在通往长廊尽头那间密室的路上。
  大牢纵深极长, 只有一个出口, 依靠重重关闸及错综堪比迷宫的甬道, 易守难攻, 身在其中的囚犯想要逃出去,难比登天。
  越是重犯,关押的牢房越靠里,由此可见,梁泽和付轶并不属重要人物。
  密室里关押的是秦献。
  沈之砚赶到时,门前倒卧两人,皆身中数刀,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这两人是桂保派来的东厂番子,明面上监察刑部对秦献的审讯,实际也有保护的意思。
  平日,便是沈之砚要进出密室,也得他们手上的钥匙才能开门,眼下,他望着那扇虚掩的厚重铜门,心头有股难言的怒气。
  门内,秦献半伏在地,身下涌出的浓稠血浆尤冒出一丝热气,沈之砚快步上前,将人翻过来。
  前胸一片狼藉,沈之砚一把扯开他衣襟,露出内里的软甲。
  桂保对他这多年同僚可谓尽心,担心遭遇不测,提前给秦献穿了皮质内甲。
  这件甲衣稍稍阻挡了一些刀锋,沈之砚探他侧颈,察觉到极其微弱的跳动,跟在后面赶来的役差见状,赶紧命人传医师过来。
  秦献双眼空洞无神,沈之砚这几日见多了他那张阴柔又圆滑的笑脸,此刻的神情像极了死不瞑目。
  半晌,他的眼珠动了动,看到沈之砚,如见救星,眼中多出挣扎和急切,唇口翕动。
  他气息微弱,吐字支离破碎。
  “秀……”
  沈之砚伏耳细辨,隐约只听清这一个字。
  “修?”
  他神色间浮起不耐,冷冷俯看秦献,“杀你的是翟天修,不必说我也知。”
  继而视线上移,落在与顶梁齐高的气窗上,这间密室墙体厚重程度,比外面的牢房要多出一倍有余。
  此刻,气窗边缘坑洼不平,原本框住它的铁架子不翼而飞,一个役差踩着同僚的肩爬上去察看,回头道:
  “大人,这里是被炸开的,有硝土气味。”
  原本巴掌大的气窗,炸成狗洞大小。
  翟天修命人杀梁泽不全为报仇,声东击西,拖延住时间,方便他在此神不知鬼不觉杀了秦献,再从这个狗洞逃之夭夭。
  那役差还趴在窗口,回头觑见侍郎大人铁青的脸色,“大人,外头严大人他们还在,要不要请他追……”
  “不必。”
  沈之砚冷冷的声音挟了两分失落,眉心微蹙,久久凝视地上的秦献。
  起初捉拿秦献,翟天修便出手阻挠,前者是他进京后的依仗,这么做无可厚非。
  秦献的审问进度缓慢,口供虚虚实实,关于那批军械的去向,只道当日运往军营的路上,被一伙山匪劫去,他这个监军为怕担责,这才临时起意,寻了一批残枪朽刀替换上去。
  秦献交待,兵败之后,他曾在边关一带暗访多月,之后买通蒙古人,查到那批军械似乎到了蒙古军营。
  这一点,确是与翟天修通过桂保引荐,面圣时所言一致。
  严烁托了温大人打听来,当日翟天修的说法是这样:  他在蒙古军营为奴,借修筑工事之便,潜入仓库重地,不单见到了这批篆有朝廷编号的军械,还有充作普通货物,由延绥边境出关的文书,其上盖有庆阳卫所的大印。
  庆阳是烨王的直属卫所,也就是说,这批军械是经烨王批示,发往蒙古军营的。
  翟天修偷到的这封文书,摆上御案,便是烨王通敌的铁证。
  如此一来正合圣意。
  隆泰帝近两年精神每况愈下,纵览朝局,外忧内患,权相把持内阁,烨王拥兵西北,太子尚在年幼,若不及早铲除两大恶瘤,日后江山社稷难稳。
  军械案上头催得紧,翟天修告密成功,沈之砚却因私事,抓了秦献未能及时审讯,因而失了先手。
  这两日回来后他亲审秦献,从中觉出些异样,这太监说起烨王来模棱两可,言辞间既像维护,又隐隐透出怨恨。
  这般两难,很有可能是被烨王拿住软肋,沈之砚派人去查秦献出身,果然他在老家尚有一双弟妹,三年前,这两人同时失踪。
  想来是被烨王押去当了人质。
  秦献当年与烨王前后脚出京,圣上此举本就有意让秦献就近潜伏监视,却在关键时刻被烨王拿住软肋,改投阵营。
  在沈之砚看来,秦献身上藏了许多秘密,他想过翟天修可能趁劫狱,救出秦献,却万万没想到,不是救,而是灭口。
  如同一记警钟,狠狠在他耳边敲响。
  这说明,秦献所知,并非仅仅事关烨王、西北局势,而是对翟天修来说,更为致命的隐秘。
  医师恰在这时匆匆赶来,就见一向淡定从容的沈侍郎,眼中带了歇斯底里,指着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沉声喝命:
  “一定要救活他。”
  *
  沈之砚一连两夜未归,阮柔早起去寿安堂请安时,沈老夫人破天荒对她道:“男人在外忙累,正是彰显女子贤惠的时机,你让厨房备点补汤,带到值上瞧瞧他去。”
  自那日之后,沈老夫人对待阮柔的态度有了明显变化,不知是想通了什么,总之不似过往那般轻视,只说话还是硬梆梆的,更多像是传授经验之谈。
  婆母发话,阮柔只得从命,事实上她两辈子加起来,还从没在沈之砚上值的时候去找过他。
  且他一向很少夜不归宿,偶尔赴邻县公干,也会让白松回家来报个信,她在府里找到朱枫,得知沈之砚未出外差,厨房汤膳打点好,便由他驾车送她往刑部来。
  到了之后,书吏领着一路往西院走,阮柔望见前方如虎踞龙盘的阴森牢狱,不由腿肚子有点转筋。
  当年她蹲守大理寺那会儿,牢门前的院子瞧着也寻常,牢房埋在地下,到底有多恐怖,反正她没见着。
  比起眼前的巍峨庄严,望之令人联想到铁律如山、公正严明、神圣不可侵犯这类字眼。
  这小吏很是健谈,许是头回见她,喋喋不休述说侍郎大人的忙碌:“唉,都是劫狱闹的,刑部大牢都敢闯,这般猖狂,我朝还史无前例。沈大人都两个昼夜未阖眼了,牢里饭菜粗陋,大人肯定吃不惯,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