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你是……梁当家?”
  “不是我还有谁?”梁泽嘶声痛骂,他先前在大理寺,就听狱卒们说起女儿的凄惨遭遇。
  “二娘她哪里对不住你了?不肯给名份,她也心甘情愿跟着你,到头来你却这般害她,付轶,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下地狱抽筋扒皮……”
  这两人,由起初的狼狈为奸,结为翁婿之谊,最后成为杀亲仇敌。
  严烁环臂靠在一旁瞧热闹,“唔,把他俩关一块儿倒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有铁栏隔着,梁泽的咒骂对付轶不痛不痒,他艰难撑起眼皮,哑声对牢外的人说:
  “沈大人,你又何必如此,帐本就剩那么些,我怎会把罪证留给你们,嘿……哈哈……”
  他有气无力,却笑得十分畅快。
  反正都是死路一条,那些不想他好的人,自己也别想好过。
  沈之砚漆眸幽邃,墙上冰冷的烛火映着他清隽的面庞,在这森严冷酷之地,多了几分锋利。
  “哦是吗?帐本已毁的事,与你一道,皆被困在这牢房之中,外人无从知晓。既如此,不如就请你,陪本官唱一出空城计,如何?”
  与严烁走出牢房的路上,沈之砚施施然道:“不妨将帐本缴获的消息散出去,对方慌了神,自会来夺,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严烁蓦地懂了,私盐案定不了裴相的罪,但刺杀朝廷重臣、尤其是准内阁成员,则变成另一种——营私舞弊、扰乱朝纲之“奸党罪”。
  想来圣上会更乐意看到,裴相以这种罪名被论处。
  论拿捏人的本领,严烁一向只服沈之砚,今次仍是被他的壮举震惊,“别说我没提醒你,如今你亲自上阵为饵,一个不好丢了小命,十数年的抱负就要付之东流了。”
  “与其担心我的命……”沈之砚淡然回眸,“不如你在部署上周密些,万一叫刺客跑了,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严烁大感不满,“出谋划策我不如你,但你也不能在行动力上质疑我。”
  他拍胸脯保证,“放心,我今日就调人进来,保管把那两间牢房围成铁桶。”
  沈之砚迎着日头,若有所思看向高耸牢墙的尽头,那里的气窗只有巴掌大小。
第80章 两情相悦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沈之砚这些天格外忙碌, 往往天不亮便动身离府,夜里二更过才回,以致裴琬莠住进来几日, 压根没见过他。
  她每日睡到巳时过了才起,刚好够阮柔料理完家务, 服侍老夫人吃过药, 接下来两人便在一处, 今日挑选布料、量身裁衣,明日又有珠宝铺子送来各种款式花样的饰物,全靠阮柔在旁掌眼, 也挑得眼花缭乱。
  府里正给沈幼舒置办嫁妆,这下两厢凑到一处,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及至午后歇过晌,便到了寓教于乐的时间,调香、茶道、刺绣这些名门闺秀的常备技艺, 裴琬莠都只是才刚入门的水平,她又受不了郡主府教习嬷嬷的严苛, 学得很不成样子。
  长公主当初挑中阮柔, 本也有让女儿跟着熏陶些才情的意思,前两日还专门备下厚礼遣宫女送来,权当是束脩了。
  原本裴琬莠最不耐烦的就是刺绣, 然而这几日见了阮柔悠闲靠坐在树下的藤椅中, 手里针线轻捻慢抹的那份娴雅,不知怎地就羡慕上了, 非缠着让她教。
  阮柔本也是这项最拿手, 却认为并不适合裴琬莠的性子, “我小时候学这个吃尽了苦头, 你真要学,可得拿出十二分耐性来。”
  裴琬莠也知自己坐不住,硬是咬牙点头,“要学的,我要亲手绣个荷包,送给元哥哥。”
  每次她提起这位小情郎,便是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阮柔打趣道:“如今在我这儿住着,岂不是耽误你俩见面?”
  “哪有。”裴琬莠垂头丧气,“他忙得很,最近又刚当了官儿,成日不得闲,根本没空找我去。”
  阮柔倒是觉得,她这位元哥哥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京城说大不大,她跟秀秀都见过好几面了,次次都说要带给她看,却至今未能窥见庐山真面目。
  裴琬莠尤自唉声叹气,“先前还有小献子陪我解闷,自从他被你夫君逮走,那么大一座郡主府,活像个坟墓,无聊死了。”
  她上次之所以去阮家,就是专程为这事向阮柔告状的。
  阮柔隐约知晓,上次在曲殇楼见过的那位秦公公,便是带大裴琬莠的人,二人的交情自然不一般,之后她去问过沈之砚,得到的答复却是并非抓捕,不过请人回去问话罢了。
  “请?你听他蒙你!”裴琬莠一面摩拳擦掌,一面冷笑连连,“当日连我府门前那对子母狮,都给砸碎了半边,柔姐姐我跟你说,你这位夫君,不是个好相与的。”
  为着如此,这几日沈之砚早出晚归,没跟裴琬莠打过照面,阮柔也是暗自庆幸。
  见她闷闷不乐,阮柔主动说起她最感兴趣的话题,“诶,不如你跟我说说,你和你的那位元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哈哈,这个可厉害了。”裴琬莠果然兴致又高起来,神秘兮兮道:“你都不知道,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阮柔适当表现了一点好奇,她便自顾自接着往下说起来。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在山下放羊,就看见河面上飘着个人,那会儿虽然已到夏天,但雪山上的冰都还没化完呢,河里全是冰块,要不是我及时把他捞上来,冻也要冻死了……”
  “诶,慢着慢着。”阮柔打断她,略带迟疑,“蜀中……也有羊么?还有,听说那边气候炎热,怎会有雪山?”
  裴琬莠张口结舌瞧着她,半晌,眼带狡黠,歪在她肩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过去不住蜀地,在贺兰山。”
  “贺兰山?”阮柔慢慢回过头来,难掩讶色。
  “嗯,是啊。小献子不叫我对外说,不过……柔姐姐又不是外人。”
  那张明艳的小脸笑意真诚,阮柔抬手在她发顶轻揉,心下甚觉感动。
  秀秀的身世和来历,她也有所猜测,长公主和裴相的私生女,出生既被带离京城,由一个太监抚养长大,其中必定牵扯皇家秘辛,知情者无不讳莫如深。
  阮柔此时不禁生出几分感慨,算算时间,三年前的春夏之交,正是贺兰山战役打响之际。
  那时她记挂阿修,每日早早在城门前等候前线战报,等来的却是兵败如山倒的噩耗,据说军队一击即溃,贺兰山下尸山血海,生还者寥寥。
  如此想来,她的元哥哥大抵也是受伤将士之一,确是运道好,得她搭救。
  若当年阿修也能被人救下,而不是被蒙古人掳走,便不会迟归三年。
  可惜,一切都晚了。
  “后来,我就把他背回帐子。”裴琬莠的讲述还在继续,“他身上受了好多伤,就剩半条命,为了请大夫医治,我掏空了整副家底,连羊都卖光了,他才算捡回一条命。”
  她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向前摊开,树影的碎光落在掌心,有细小光斑跃动。
  阮柔看得出神,“你以前的日子,过得很苦么?”
  裴琬莠枕着手臂笑起来,“这可怎么说呢,有时候上顿不接下顿,却也并不觉得艰难,但眼下享过荣华富贵,再叫我回去放羊,我可不答应。”
  “嗯,这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阮柔认真点头,“人之常情。”
  “这话好有道理,还是柔姐姐懂得多。”裴琬莠笑得开怀,在她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学无术,接着先前的话继续说:
  “一开始,元哥哥和小献子都看对方不顺眼,但凡两人遇上,就是一顿勾心斗角,说话挟枪带棒,可愁死我了……”
  裴琬莠忽地顿了顿,继而得意一笑,“结果到最后,小献子还是得答应他留下。”
  “眼下你就快及笄了。”阮柔放下手里的绣绷,含笑望着她,“打算什么时候嫁给你元哥哥?”
  裴琬莠红了脸,扭捏起来,“这事我就只跟你说过,长公主那边……才略提了两句。”
  看她一副不自信的模样,阮柔安慰道:“殿下不是早就说了,只要与你两情相悦的,身家地位皆不是问题。再说,他如今不是已有官身了么。”
  在她看来,照长公主那离经叛道的性子,定不会嫌弃这未来女婿门第太低。
  “倒也不是这个……”
  裴琬莠小脸涨红,两个拳头抵在颊上,一改平日的爽直大气,支支吾吾起来,“柔姐姐,你说……两情相悦,它到底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阮柔被她问的一愣。
  “我就是觉得他老不来找我。”裴琬莠攥着拳揉了揉眼,轻声叹气,“也许是我单相思呢,元哥哥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嗯?为何这么说?”为缓和气氛,阮柔故作轻松调侃她,“救命之恩,他难道不该以身相许来报答你。”
  “就是!”裴琬莠破涕为笑,又高兴起来,“反正不管怎么样,如今我可是郡主,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阮柔对这番豪情壮志深表赞同,“秀秀好样的。”
  *
  夜幕下的刑部大牢,如一头体形庞大的怪兽,蛰伏爪牙,难掩其凛然威势。
  牢房阴森冷酷,潮湿渗水的墙壁相隔不远,便有一盏幽黄烛火,光线仅够照亮长长的甬道,两侧狱房沉于黑寂。
  破晓前的大牢安静如同坟墓,连囚犯的痛吟和咒骂声都听不见,这个时辰,狱卒也懈怠地打起了瞌睡。
  一个瘦小的人影出现在甬道上,身上的狱卒青衣在幽光中形如鬼魅,步伐飘忽,将手里的东西倒进壁上的油槽。
  甬道起始处是供狱卒栖身的石屋,男子从那里出发,朝着尽头行去,路过位于中段的一间牢房前,他驻足侧头观望,恰与其内的囚犯视线相撞。
  黑暗中,靠坐在墙角的那双眼雪亮,像蛰伏已久、伺机而动的野狼。
  狱卒唇皮一缩,细弱地吐出一句,“梁泽,你的死期到了。”
  他把剩下的半瓶灰水往油槽里一下倒空,仿佛冷水入油锅,吡喇一声迸溅出点点火星,长廊由远及近,渐次被黑暗吞噬。
  少顷,石屋那边传来狱卒警戒的呼喝声,“怎么回事?外头怎么全黑了?快出去看看。”
  有人摸黑询问,“程五?程五呢?这个点轮到他值夜,人呢?”
  狱卒们的动静传到一栏之隔的犯人那边,混乱中嘈杂更甚,整座大牢至此才像是重新苏醒过来。
  然而,所有人都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咚……咚……”
  不知何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响,在这与世隔绝之地,所有人第一个念头便是:外头打雷了!
  电闪雷鸣,想必十分激烈,否则怎会在牢里也感觉到震颤。
  靠近中段的位置,离着梁泽牢房仅隔着两三间的一座空牢里,面朝牢门的墙面上,碎石扑簌簌落雨般倾下。
  整座大牢震颤的源头便在此处。
  随着重重一击,墙面破开个大洞,有光透进来,照亮一地混杂碎石、腐臭气味刺鼻的稻草。
  洞口被迅速扩大至一人高,一行人黑衣罩面鱼贯而入,在他们对面,狱卒程五早已用钥匙打开牢门,毕恭毕敬迎上前。
  “少主,幸不辱命。”
  为首的黑衣人身形高大,默然不语,只以掌重重摁了他肩头一下,出来站在甬道上,左右四顾。
  程五随在他边上,殷勤地朝右边一指,“少主,那贼子就在前面不远。”
  宋仁最后一个进来,向外打了个手势,示意守在外的兄弟把好风。
  为着今次行动,他花了四五日侦查,这附近包括一草一木,全都摸了个透彻,再不会像上次那样,被人反过来包了圆。
  留下两人守在这处,宋仁和余下几人跟着程五走了。
  昏暗中无人留意,其中一个黑影,与众人背道而驰,悄无声息向长廊深处疾步涉去。
第81章 三刀六洞
  ◎沈某还是赚了。◎
  开牢门的时候出了点小岔子, 程五不知是紧张过头,还是太黑看不清,起先找错了门, 开的是梁泽隔壁那间。
  “快点。”
  宋仁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程老五, 你敢耍老子?”
  程五连滚带爬, 钥匙都快拿不稳, 哆哆嗦嗦低头翻找。
  宋仁暴躁起来,一把卡住他脖子,把人抵在牢门上, 两人俱是矮小身形,宋仁精瘦有蛮力,程五被掐得两脚离地。
  “不、不敢……”他双腿乱蹬,脸红脖子粗看向宋仁身后的高大男人,“少主, 牢房钥匙陈旧,且是一牢一锁, 小的才来一月, 不大熟……求少主饶命啊。”
  “跟他废什么话。”高大男子刻意压低嗓音,在后拍了宋仁一下,示意他把人放开, “别耽误事。”
  此时距进来也不过半盏茶功夫, 两名黑衣人一前一后戒备,此时前面那个道:“有动静, 那边好像来人了。”
  “快!”宋仁一巴掌拍在程五背上, 厉声催促。
  隐约已能听见喊杀声, 是他们安排在外的佯攻, 吸引住大牢火力,才好神不知鬼不觉在此行事。
  “咔嗒”,机簧跳动,传来清脆的声音,如此动听,即使身处危机四伏的重重困狱,亦令人赏心悦目。
  梁泽一直醒着,此刻席地而坐,平静仰视踏入牢房、高大得几乎顶天立地的翟天修。
  即使没有程五的提醒,他也清楚自己死期将至,甚至早在盐仓被烧,他像条丧家之犬,被迫藏进八井巷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地方不是他的据点,或者说,原先是,却在半年前,金刀被一分为二时,就已丢失掉的地盘。
  那个时候,梁泽就知道,翟家那条漏网之鱼,回来找他报仇了。
  当年他不该一时心软,更不该在杀尽旧主满门之后,受最后一点良知唆使,埋下大患。
  那人劝他反水时就曾说过,“一辈子屈居人下也无不可,难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位置,已站到足够高,一览众山小,只要生出过野望,这辈子,就再也回不去了。”
  “梁二当家,千万莫存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到时追悔莫及,晚矣。”
  “这些是本王的肺腑之言,也是经验之谈,今日,与君共勉。”
  当梁泽反应过来,元参便是翟天修后,第一时间派人往西北送信,提醒烨王谨防这个祸害,然而彼时西北京城一线的通讯往来,已尽数落于叛徒之手。
  哦不对,梁泽心想,他才是金刀旧部眼中,名副其实的叛徒。
  金刀出鞘,灿烂的金芒点亮了又黑又臭的牢房,梁泽闭上眼,引颈待戮。
  然而那把刀只是横亘在前,架在了他的膝头。
  来人蹲在他面前,翻手亮出一把两尺长的利刃,刀身如雪,明晃晃刺眼。
  “金刀的老规矩,三刀六洞,梁二当家,你觉得你能挨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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