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他口中说着案情,指上加重了力道,语气冰冷,唇齿间也带上相应的凶残。
  “我见过太多恶行累累的凶徒,通常咬人的狗不叫,越不动声色的,才越致命。”
  作者有话说:
  狗:你说谁不叫?
  故事发展进入尾声,小夫妻之间还有一次比较大的情感起伏,写的会有点慢,别的还好,就是比较费存稿,阿柏有存稿箱焦虑症,导致前面少更了两天,之后尽量保证日更。
第77章 早已洞察
  ◎“夫君,你可相信轮回转世?”◎
  一场秋雨, 带来几分寒意。
  阮柔却如置身炭火,滚烫的额抵在雕花窗棂上,略微带来一丝清凉。
  她双目失神望着窗外。
  这两日的释然和放松, 随着沈之砚沉沉响在耳畔的语声,听来如同痴人说梦。
  那些隐忧, 真的会随着明氏的离开, 以及阮家的逃避而化解吗?
  这一刻, 她忽然不确定了。
  沈之砚孜孜不倦,俯视她如被抽空魂灵、迷茫凌乱的表情,展示无情残酷的事实。
  “你该知道, 明氏背后依附的是相府,裴相动辄,便可令阮家大祸临头。”
  阮柔的身体轻轻颤抖。
  先前对阮承宇生父的猜测,止不住又冒出脑海,若是裴安……
  其实她心里早有这层顾忌。
  如今, 裴相和沈之砚关系恶化,他这么年轻既入内阁, 必会引来许多人的妒贤嫉能, 前次岑尚书不就如此,流露显而易见的敌意。
  沈之砚在仕途上举步维艰,她帮不上什么忙, 能做的只有不拖累。
  这份心思, 恰恰与前世相仿。
  好半晌之后,沈之砚拿自己的衣袍裹住她, 留她独自缩在宽大圈椅里, 走去外间净手。
  借着昏黄烛火, 阮柔怔怔望着他模糊不清的背影, 心忽然间漏跳了一拍。
  沈之砚断案多年,仅从明氏给祖母下毒,就能推算出一切,这倒不足为奇。
  但,断言明氏会害得阮家大祸临头,这话听上去并不像危言耸听。
  他怎么知道……?
  沈之砚虽然一口没吃着,眉间却浮动魇足,只是腹中的饥饿变本加厉,他站在桌旁,持箸挟了几样小菜放进粥里,捧着那碗早已凉透的浓稠米粥,唏哩呼噜扒了半碗。
  阮柔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唏嘘感叹,这人平日举手投足皆透着端雅方正,此刻却像个街边的挑脚汉,站着便能大快朵颐。
  沈之砚听她叹气,回头问:“怎么,你也饿了?”
  他端碗走回来,谪仙之貌、身姿如玉,薄唇勾起的却是一抹邪魅。
  “莫非为夫刚才没喂饱?来,再吃两口。”
  碗递到跟前,阮柔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勺,对这打趣充耳不闻,确实被他折腾得饥肠辘辘。
  几口粥下肚,她终于有力气坐直起来,扯动袍子,光洁白嫩的玉足也缩进去。
  “我还要……”
  声线慵懒,引得男人邪邪挑眉,俯身轻啄,将她唇边一颗米粒舐走,“唔,没够?”
  “还要粥,再挟两块那个碧玉瓜。”
  阮柔在这浪荡子面前,需要强行作出一本正经,才可堪堪抵御他的挑/.逗。
  沈之砚便又过去盛了粥,回来刚舀起一勺,听她冷不丁问:
  “夫君,你可相信轮回转世?”
  他的手在半空稍作停顿,阮柔默默注视,已然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若说这问讯的手法,还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读圣贤书,不信鬼神,这话是沈之砚亲口说的,怎会在听到“轮回转世”四字时,有所迟疑?
  一个大胆而荒谬的念头,在阮柔心头冉冉升起。
  沈之砚,会不会也跟她一样,经历过前世种种?
  端午那天听到她醉后吐真言,沈之砚才知道有翟天修这个人存在,她此时想来,方觉出他一大早赶去光通寺找她,言行太过反常。
  只是彼时她刚刚重生,心境正自混乱,忽略了许多细节,比如她主动提及阿修,他看似平静实则狰狞的面孔,以及早有预谋的英雄救美。
  在那之前的沈之砚,是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之后却一步步朝着癫狂狷介的道路,渐行渐远。
  间歇发作的阴晴不定,毫无征兆的喜怒无常,一桩桩一件件,在她脑中如走马灯一般轮转过。
  阮柔倒吸一口凉气,那么,前世的事他知道多少?
  既然他追查阮家的事,看来并不知具体情况。
  粥递到嘴边,她心虚地闭上眼,摇头低声咕哝,“饱了。”
  沈之砚是不是早已洞察,前世她对阿修的那些心思?
  一直以来最大的恐惧,无声无息袭上心头,她垂下眼睫,悄然打量面前的男人。
  衣冠楚楚之下,并非狰狞丑陋的凶残,相反,匀称的体形略显清瘦,苍白而脆弱。毫无遮挡下,亦无半分羞愧之情,就那么双腿笔直、堂堂正正立在面前,完美诠释何为表里如一。
  阮柔颓然瘫软在椅中,他早就知道一切,却并没有掐死她。
  沈之砚有一下没一下搅动粥碗,露出破绽令他心生警觉,“阿柔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阮柔仰起脸儿,杏眼眨巴一瞬,“上次陪阿娘在寺里,听茂德禅师讲经时提了一句,呵呵。”
  她的笑声干巴巴,有气无力向他伸出双手,“夫君,我想睡了。”
  要抱抱。
  她这般撒娇,软化了沈之砚的戒备,昨夜为照顾他,她整宿都没睡。
  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他赤着的胸膛上,白绢渗出少许鲜红。
  阮柔见到,“伤口又绷开了,快放我下来。”
  沈之砚低头看一眼,口中闲闲,“无妨,大概是夫人最近长胖了。”
  “才没有。”
  阮柔杏眼圆瞪,继而叉手掩住腰身,前阵子在庄子上长的肉,这两天回了娘家,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真的没有?”
  烛影跃动,将沈之砚的侧脸映得俊美生动,拿逗孩子的口吻对她说:“今天抱铭哥儿也没绷到,怎么轮到你就撑不住了?”
  “铭哥儿才多大,你尽胡扯。”阮柔额头抵在他锁骨上,埋头不肯再说,指尖轻轻触摸伤口,知道这点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我给你再上点药。”
  “小事,待会儿我自己来。”沈之砚轻柔地把她放在榻上,“你先睡吧。”
  他立在床边,阮柔在他的俯视中阖上眼,一动不敢动。
  察觉到那道目光久久停留在身上,阮柔觉得自己像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沈之砚则是握刀的厨子,鱼该怎么吃,是生片还是打上花刀下油锅,全凭他一己之念。
  其实沈之砚对于前世所知,仅仅局限在三个梦、皆与阮柔相关的事情上。
  如果,她也有前世的记忆,这个念头冒出来之际,沈之砚的心狠狠向下一沉,坠得他浑身都在疼。
  这种疼不在皮肉,而是深深烙印在魂灵深处,撕心裂肺、森寒彻骨。
  那是不是说,如今她对他好,那些柔顺的浓情蜜情,体贴与关怀,统统是装出来哄他的?是明知上次的做法行不通,这才有的权宜之计?
  他蓦地转身,走到书案前坐下,摊开卷宗埋头看起来。
  然而并不奏效,往常令他沉迷不知饥渴的案卷,如今字迹在眼前逐一掠过,每个字他都认得,连贯起来却不知其意。
  *
  又住两日,待看到祖母病情稳定,照谬神医的说法,针灸再有半月,便可彻底拔除硬水积淀在体内的杂质,接下来就是慢慢调养,阮柔这才跟着沈之砚回了家。
  一进寿安堂,姚氏正打里面出来,见了阮柔,神情似笑非笑,“哟,弟妹可算是回来了,你说说你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事先也不给家里说一声。”
  这种事好说不好听,你若是家中女儿,回来顶多挨爹娘一顿教训,但身为媳妇,往严重里说,便要扣上不守妇道的名声。
  尤其沈老夫人一向是规矩大过天,怎能容忍儿媳如此放肆的行径。
  阮柔无辜地看了一眼沈之砚,后者冰冷的目光掠过姚氏,心头暗忖的却是:前世这无知妇人进了多少谗言,到底她和里面的人,谁才是给阿柔投毒的真凶?
  堂上传来老夫人严厉的声音,“你让她别进来了,直接到祠堂跪着去。”
  沈之砚牵着阮柔的手,深知母亲的脾气,提前命人回来说一声,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至多让她有所准备,酝酿下更大的怒火罢了。
  “是我的主意,和她在外小住几日,未及提前告知,还请母亲见谅。”
  儿子揽罪上身,更激得沈老夫人火大,“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想替她受过,那就一块儿去祠堂吧,就跪在你父亲灵前,好生想想你犯的过错。”
  自上次吵过一场,他们母子二人就没怎么见过面,而今,沈之砚一改过去的顺从,态度强硬起来。
  他拉着阮柔走到一旁,拂身在椅中坐下,向上看着母亲,“敢问儿子犯了什么错?”
  “你……”沈老夫人震惊于他的强势,一时竟想不出词儿来回应,好半晌,才指着他恨声道:
  “好好,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如今为着她,你竟敢这样忤逆我。”
  阮柔坐在沈之砚下首暗自叫苦,这母子俩脾气一个比一个倔,谁也不肯先低头,她杵在边上,纯属殃及池鱼。
  她悄悄抬肘,朝沈之砚胸口戳了一下。
  母子对峙,沈之砚冷不丁被她一撞,蹙眉回头看来。
  阮柔微不可察朝他挑了挑眉,表情惊讶,语气略显夸张,“夫君伤口又疼了?”
  既然你能拿这伤,当着我爹娘的面骂翟天修凶残贼首,拿来糊弄一下你家老太太,也无可厚非。
  她看向上首的老夫人,意态诚恳,“母亲有所不知,实则是那天在城外缉拿要犯,夫君不慎身受重伤,那一刀正正劈中胸口,医师来看了也说好生凶险,因此就近去了庄子上养伤,也是怕母亲见了担忧,这才多耽搁几天。”
  这里头其实并无夸大其辞,顶多算是避重就轻,也是不想让老夫人更生气。
  阮柔东拉西扯圆住了谎,观察老夫人的反应,见她脸上怒容渐消,浮起忧色,怔怔看着沈之砚的前襟。
  刚才那么一撞,阮柔下了大力气,此刻浅色衣衫上透出血迹斑斑。
第78章 母子相疑
  ◎“难不成母亲是坏人?”◎
  多年的对立, 沈老夫人从不在儿子面前表露软弱,即便上次沈之砚伤了手掌,她也可以做到不去看一眼, 但此刻听儿媳说得凶险,还是让她一贯的严厉险些破功。
  沈老夫人脸色变了一瞬, 忽地迟疑, “你们住在……哪个庄子?”
  “平畋山。”沈之砚冷淡的目光中, 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量。
  看在沈老夫人眼中,她心头一颤,艰难地移开了视线。
  将儿子撵到庄上的那个冬天, 在她来说,何尝不是最煎熬的一段回忆。
  母子相对无言,一时,厅中的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多年的心结,在他二人身上, 同样是难以言说、不可示人的伤疤。
  沈老夫人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沉默半晌, 终于缓缓说道:“既是有伤, 还不快回去歇着,请刘太医过府给你看看。”
  “不必,医师已经看过了, 并无大碍。”
  明明母亲已经递了台阶, 沈之砚却视而不见,站在堂前, 彰显一家之主的威严。
  “阮氏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 既要她主持中馈, 相应的尊重与地位不能少, 往后出门,便不需再向母亲报备了。”
  这番话并非恳请,而是告知,说完,转身带着阮柔走出门去。
  沈老夫人兀自愣怔,望着儿子的背影,气恨已极,却又满心悲凉,她靠在椅背上,闭眼喃喃自语: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陶嬷嬷是看着沈之砚长大的,最清楚他们母子间的过节,也常常对老夫人的做法不以为然,她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一天。
  “人常说母慈子孝,老夫人呐,奴婢僭越说一句,您这些年待二爷……到底太严苛了。”
  没人敢这样跟老夫人说话,陶嬷嬷被她凉凉的眼神扫过,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却硬着头皮也要把话说完。
  “二爷如今成家立业,再不是小时候那会儿了,您也该给他留点颜面,何苦非要他俯首听命呢。”
  闹成如今这样,吃亏的不还是你自己。
  老夫人愤懑地吐出一口浊气,“他那样的人,不拿礼法道义约束着,会成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话不是这么说,当年的事到底没凭没据……”
  “别说了。”老夫人重重拍案,打断了她的话。
  沈之砚在莲塘想要溺死兄长,难道不是她亲眼所见?推此及彼,他干得出来。
  触在老夫人逆鳞上,陶嬷嬷悻悻然闭了嘴。
  回到棠梨院,阮柔进屋先去看沈之砚的伤,带点歉意,抿唇压下一丝促狭,“刚才又流血了。”
  沈之砚垂眸冷冷瞥来,表情分明在说:还不是你故意的。
  阮柔忍不住劝他,“你何苦跟母亲犟,她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说两句软话不就过去了。”
  反正他不知疼痛,那些苦肉计也别老冲着她来,在他母亲面前使上两回,比什么都管用。
  沈之砚笑她天真,“阿柔,你当谁都是好人……”
  压下的潜台词,唯独我在你眼里十恶不赦。
  阮柔讪讪,自猜到他亦有前世的记忆,这几日,她一直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生怕自己的示好流于刻意,回首之前这几个月,感觉就像一个谎话连篇的人,忽然间发现,老底早在对方面前暴露无遗。
  她所鄙夷的虚伪,自己又何尝不是?
  想要做点什么,弥补遗憾也好,证明自己也罢,眼下,她确实有一件事,可以为他做。
  她试探道:“这话从何说起,难不成母亲是坏人?”
  在阮柔看来,血缘至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何来一辈子解不开的仇怨。
  沈老夫人待他偏心,管教又过于严苛,但在撤爵搬离伯府的那些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起码可算作一份激励的存在,令他有动力刻苦读书,才有后来的一飞冲天,高中状元。
  看来她从秦嬷嬷那里,倒是知道了不少,沈之砚眼神晦暗。
  当年母亲认定秦嬷嬷教坏他,灌药将人毒至聋哑,无论他怎样求情,都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那么,在母亲看来,是否也认定阿柔拖累他,害他变成像父亲那样耽于私情、荒废正务的人。
  所以,就要毒杀她!
  阮柔重新给他缠好白绢,坐在小杌子上抬眸,杏眼明澈,如同不谙世事的孩子,此刻却未猜到他想的是这件事,更是难料,他们母子相疑已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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