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风里话【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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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崩溃
  ◎细雪皑皑,红梅初绽。◎
  僵住的只是一只手,但是谢琼琚顿在那处,整个人仿佛也呆住了。
  如同一个泥偶。
  没有了右手,她就再不能作画。
  那么她和他之间的这份契约是不是就不算了?
  她抬眸看他,他分明已经生气了。
  这会再画不了,会不会当下就解除契约不容等她恢复?
  不会的,从来他都是一码归一码,行事清楚明理的人。
  谢琼琚安慰自己,但还是迫切希望右手能够动起来,希望这只是一时的僵化。为此,她左手习惯性捏过右手腕,指尖划过手背……
  “你做什么?”贺兰泽原见她顿在那处,只当她是赌气不肯落笔,便也索性僵持着。却未料到她会自伤。
  他拂袖起身,长步过去一把拽上她手腕,隔开她左手,看上头触目惊心指甲划痕。竟是伤得极深,手背三条红痕,条条皮裂翻卷。
  “疯了是不是?”贺兰泽惊愕不已,竟然光凭指甲可以将自己抓成这样,“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这种轻践自己的手段!有本事,你用嘴说出来,你不愿意给孤画!”
  “你都敢拒了孤的求娶,这点算得了什么?”
  不知是指甲的刺激还是贺兰泽捏骨的施压,谢琼琚的右手竟真的恢复了一点知觉,可以稍稍曲卷,只是腕间还似以往发作般,一阵阵的疼。
  尤其伴随着他的斥责一声声落下,谢琼琚手腕便如钢针一根根刺入。
  “不是……是腕骨疼……”她与他解释道,并非不愿作画,实乃筋骨疼痛,僵化握不了笔,“疼……”
  她一贯吃痛,这会却喊了一遍又一遍。
  贺兰泽合了合眼,冲外头喊医官。
  未几,薛灵枢赶来。
  能研究出恢复贺兰泽臂膀法子的医者,治疗谢琼琚的手当是不再话下。
  他一搭手便觉贺兰泽小题大做,府中那么多医官,这么点皮肉伤还要叫上他。
  然看面前两人神色,只得耐下心来,从皮肉到筋骨来回看了数遍。甚至连金针刺穴都用上了,最 后问,“夫人,真得疼吗?”
  谢琼琚喘着气点头。
  薛灵枢狐疑地看她一眼。
  这些年,成日陪着贺兰泽,偶尔能听到一些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肯言说的少年□□,看到过一两回他寂寥又痴迷的情态。故而薛灵枢对这个长安城中的世家姑娘多有好奇与好感。
  然而此时,却生出了一点小小的不满。
  筋脉骨头都好好的,何苦言谎!
  “怎样了?”贺兰泽问道。
  “夫人确定筋骨刺痛?”薛灵枢也不搭理他,只问谢琼琚。
  谢琼琚这一晚已近崩溃。
  滴漏声响,是时辰在流逝。一下又一下催促着她。
  贺兰泽坐在身畔,高大的阴影投在桌案上,挡去大片光照,让她愈发觉得憋闷。
  桌案上的烛火炸裂了一个芯子,极小的一点声音,她却觉得格外刺耳。如此在脑海中转过两圈,竟幻成崩弦之声。
  她掀眸看上贺兰泽,想和他说不要挡着光,她喘不上气。
  然而脑海中夜雨弦满,弩箭脱钩,她的眸光落在他左臂上……
  人是眼前人,血是当年血。
  遮雨的竹骨伞从他手中跌落,他倒在她足畔。
  泥水伴着鲜血,溅了她一身。
  “疼吗?”她看着他,目光飘忽,又看薛灵枢。
  “对,疼不疼?”薛灵枢见愣神了半晌的人终于开口,遂又问了遍。
  “疼、疼的——”谢琼琚搁在案上的手,指尖颤颤,似要抬起。
  欲抬未抬,最后一起垂下的,还有她的眸光。
  她想要摸一摸他,却又不敢。
  “好像好些了……”片刻,她茫然道。
  “在下给夫人包扎一下吧。”薛灵枢敛神轻叹,“夫人安心便是,并无大碍。”
  “她方才都动不了,怎会无事?”贺兰泽扫过薛灵枢。
  “这不都破皮流血了,自然疼。八成夫人痛得恍惚了。”薛灵枢不知谢琼琚为何言谎,但知贺兰泽最恼此行径,遂试着帮她掩过,“时辰不早,稍后夫人用盏安神汤歇下吧。”
  谢琼琚低声道谢,缓缓将手缩回怀袖中。
  贺兰泽却目光灼灼盯着薛灵枢。
  “主上也该歇下了。”薛灵枢硬着头道。
  贺兰泽也没多言,两人一起离开殿阁。
  *
  “说!她手到底如何?”里头殿门一合,贺兰泽便顿下了脚步,见薛灵枢欲言又止,一颗心不由提起,缓声道,“可是什么疑难杂症,还是她有旁的问题?”
  “说啊!”
  “目前来看——”薛灵枢深吸了口气,“夫人筋骨无伤。”
  “筋骨无伤?她明明……”贺兰泽瞬间面沉如水,“你确定?”
  “要不主上传医官会诊?”薛灵枢摇着扇子,眼见这人胸膛起伏,脸色铁青,不由劝道,“你先静一静,看看她到底心中怎想的!气头上言语最是伤人!”
  贺兰泽听劝回了自己寝殿,亦用了一盏安神汤。然根本安不了神,睁眼闭眼都是她。他的耳畔来来回回都是这晚她回绝的话,到最后还要得她一番谎言。
  撑到最后,到底还是豁然起身,拐过回廊推开了她的殿门。
  门扉启合的声响,不大不小,却又一次惊到谢琼琚。
  人走后,她本也坐着没动,只觉脑海中一阵皆一阵空白,就这样呆坐了半晌。
  殿中出其的安静,贺兰泽一瞬不瞬看着她。
  半晌,上前拉起她的右手,将她袖沿翻去半截,抚上她缠着纱布的手,低声道,“筋骨无伤,你果真是疼得恍惚了?”
  谢琼琚愣了片刻,猛地抽回右手,局促道,“妾没有言谎,真的是腕骨疼,这只手,很多年了一直如此……时好时坏……”
  “够了!那是筋骨一科最好的大夫。难为你假戏真做,是不是还觉得一举两得?又可以避开给孤作画,又可以搏孤同情!”贺兰泽触上她额角,拂过上头稀薄汗渍,“看看,多逼真。是疼不假,但是疼在皮肉,而非筋骨!”
  “你不觉得难看吗?”
  “还是说,孤待你太好,区区皮外伤便火急火燎给你召来最好的医匠,反倒是让你弄巧成拙了?”
  “我……”谢琼琚看他又看自己的手。
  确是疼啊。
  她没有说谎。
  然而方才的大夫说她没事,所有的大夫都说她的手好好的。
  可是这些年是真的疼!
  她还在想要如何和他解释,让他相信,莫要恼羞成怒。却觉眼前一阵晕眩,裂帛之声响起,身上寒意侵袭,人被翻身按在了靠榻上。
  “你要做什么?”衣衫被撕开半截,背脊裸在外头,一瞬间便生出一层细小的颗粒。谢琼琚又惊又恐,扶榻沿的手本能掐上掌心,迫使自己清醒,挥散骤然闯入脑海的城郊别苑里的种种场景。
  身下榻椅冷硬,背上笔锋湿寒,他的话落下让她愈发凌冽刺骨,溃散心神。
  “是该孤问你,你要做什么?你为何要这样待我?”他说,“既然你不愿意侍奉孤,便孤侍奉你。不愿为妻却甘为幕宠,便也莫谈什么宠不宠!”
  落笔点点,曲直长短,谢琼琚不知他绘的何物。只知他落笔渐重,这晚压抑的怒气随着半盏朱墨泼洒在她背脊,彻底爆发。
  声声喷裂在她耳际。
  “你为何要这样?满腹心机皆算在我身上,一次次算计我?”
  “你敞亮些说,挺起背脊硬气点说,我会不答应吗?到底是你变得如此不可理喻,还是我在你心里如此不堪?”
  “回回让好好说话你偏不肯,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自贱自伤半点不自爱的手段?”
  “为了一个孩子……你先是你,谁都没你重要!”
  “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一路钗环散落,衣衫褪尽,她被他怒斥着拖入净室,扳过面庞对着一张矗立的巨大铜镜。然并未待她看清,就被扔入了汤泉之中。
  他将她抵在池壁上,抽来巾怕擦拭她后背,擦得用力又蛮横。
  是后悔作了那幅画。
  “是我的错,竟还妄想着往昔种种……”
  “我妄想!”
  谢琼琚被抵在池壁的一瞬,人便彻底回到了被锁在城郊别苑的那两年。只因贺兰泽的声音在她耳际萦绕,她方勉强辨出今夕何夕。
  然而后头话语刺激,她神思崩溃,只拼命想要挣脱。在一个不经意的回首间,从对面铜镜里看到半边肩背模样。
  上头残剩半支红梅。
  细雪皑皑,红梅初绽。
  那是他们初遇的样子。
  “别拭!”
  “不要拭!”
  她喃喃自语,话出口即散,淹没在水浪声中。
  “别擦……”她眼泪朦胧,不住地扭过头,眼见那支梅花凋零,而后背被推搡的力道在恍惚间好似化成另一种触碰,终于逼她彻底陷入疯癫。
  汤泉温水化成了滂沱大雨。
  她的花,落在尘土里。
  她的郎君,倒在无尽黑夜里。
  “放开——”
  “放开我——”
  “不许碰我!”
  “别碰我!”
  她撕心裂肺喊出声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转身将人推开,一直推到另一处池壁上。
  “让你别碰我!”
  “不许再碰我——”
  泉水汹涌,水花四溅。
  她拨下头上发簪铆足了劲往他胸膛捅去,半点都没有犹豫。
  不知过了多久,水静波平。
  唯余她的喘息声。
  和从男人水汽氤氲的胸膛上,滑落的一滴一滴的血珠入水的细微声响。
  每落入汤水一颗,便晕开一圈涟漪,泛出浅淡的红。
  “你……”男人眼尾烧红,拔出没入半寸的簪子,掷在水中,癫笑离去。
  谢琼琚立在水中央,被方才掷簪的水溅了大半面庞,方才有些回神。她循着那袭步履虚浮的背影望去,许久缓缓翻转双手,垂眸看上头残留的血迹。
  仔细看,反复看。
  “蕴棠……”意识消散沉入水中时,伴随着四溅的水花,她低低唤出一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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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放手
  ◎上党郡三万兵甲,原是因他夺姊而来。◎
  “天子久病,权力早就下放,两年前定陶王部以火烧中山王妃别苑为引子,一鼓作气灭了中山王部,确乃意外又胆大之举。”
  “是啊,此番又派将领竟敢千里奔袭上党郡,如此连番激进的做法,可不像定陶王作风。”
  “确实如此,定陶王一贯步步为营,稳中求胜,这于京畿火烧别苑,于边地如此突袭,此等作风改变匪夷所思。”
  “上党郡属并州,在冀、并两州的交界处。去岁那处丁令公临终遗命,将全部事宜传给第三子丁朔,又命吕君侯辅佐,君侯之女嫁作丁三郎为新妇。半月前,吕君侯病逝,眼下并州正是内忧外患之际,丁三郎既失恩师重臣,又忧新妇,定陶王座下将领怕是特地择了这个战机前来。”
  “上党郡关联并、冀两州,如今并州求援,这个忙我们得帮。只是定陶王这三万军队兵临上党郡十余日,主将何人至今不知,只知打着“谢”字战旗。”
  “谢氏正支儿郎原也没有几个能战的,故而当年长安嫡系几乎不战而败。唯一一个文武双全的谢七郎更是开战前就葬生火海。这厢竖起战旗的,难不成是谢氏的哪处旁系远支投了定陶王?”
  千山小楼前院议事堂内,自四日前接到并州战况,这日是第二回 对是否出兵增援进行商讨。
  堂中文武属臣,虽各抒己见,但基本殊途同归,皆认为应该出兵襄助。
  只是作战征伐抓住战机固然重要,然弄清来将何人亦同等关键。故而正座上的贺兰泽直到此刻才掩袖咳了两声,开口道,“绝无可能是谢氏旁支。”
  当年家主谢岚山曾告知过,谢氏虽受先帝临终遗命,但后来当今天子继位,膝下子嗣长成,便愈发忌讳谢氏。
  为得帝心,保存实力,谢岚山主动交出权柄,弃武从文,下令后辈子侄亦都从文不从武。
  三分兵权上交,谢氏由行伍立世,转而文治辅国。如此名声依旧,却对皇权无妨。
  近二十余来,唯有谢岚山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偷偷教授文武,以备来日统领暗里保留下来的一支上万兵甲的护卫队,用于寻找和保护废太子遗孤。
  遇见贺兰泽后,谢岚山原是松下了一口气。而于贺兰泽亦是如虎添翼,本来还需调外围兵甲分批入京畿,如此有谢家的人手,则省去许多麻烦,举事时可直接里应外合。
  只是不曾想到,谢岚山亡故的突然,贺兰泽的身份亦骤然被揭开,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定陶王贯会用人,座下门路亦多,确实该先确定此战主将何人。”
  接话的是谋士杜攸,亦是贺兰泽的启蒙恩师。
  贺兰泽受伤回青州后,是他带领幕僚开加议会,捋清整理前后得失。头一桩便是查贺兰泽身份暴露的途径,彼时只有谢氏父女知晓,内贼排除,便自然归为是定陶王外部查得。
  “暗卫已经前往,不日就会有结果。”贺兰泽素指敲打着桌案,宽大的广袖掩过隐隐作痛的胸口,有些疲惫道,“粮草马匹先定,时辰择日再议。今日先散了吧。”
  数日前被扎得伤口虽不大,但有半寸深,加之又在汤泉中,他亦起了两日高烧才缓过来。
  因伤在谢琼琚手中,他也没惊动其他人,只让薛灵枢看顾。得他再三叮嘱避受风寒,多作休息,故而便是眼下四月中旬,午时春风微醺,贺兰泽出了议事堂也只得披袍从廊下过。
  *
  行径小楼处,他眺望二楼那间殿门关闭的寝阁,却也没踏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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