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风里话【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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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素奉贺兰敏之命而来,自是最为关切贺兰泽的身子。
  一个不愿母亲担心,一个唯恐叔父责罚。
  君臣二人自然心有默契。
  书房内,又是一番望闻问切。
  贺兰泽身子无恙,薛灵枢调理有方。然薛素还是抓着贺兰泽多梦气弱这块,训了薛灵枢一顿。
  “人吃五谷,总有不适。一贴药的事,也值当叔父这般要紧。”偏阁内,薛灵枢挑称抓药。
  “莫觉得当年抢回了主上半条命就是了不得的医术。”薛素往书房看了眼,“医理博大,你所识不过尔尔,所精也不过筋骨一科,想要触类旁通,还需素日博览群书。红鹿山每两年四月时节开山一回,吾薛氏无需缴纳百金,便可持令而往。择空上去同那处医者多切磋切磋。”
  薛灵枢打着哈哈应付。
  “主上惊梦,你还要多注意,且观他是为军务忧心,还是因故人伤情……”薛素顿了顿,“总之,主上大婚在即,于公于私都不容有误。”
  薛灵枢将药交给药童,余光瞥过自暗卫首领霍律入内后便合门的书房,只摇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挡过自个一说谎就乱抖的睫毛,“主上自是公务烦心,如今烽火四起,贺兰氏一族便难隐幕后。总不能是为了担心公孙家的女郎寻药艰险吧!”
  闻这话,一向板正的薛素亦笑了笑,叹道,“主上要是真有心担忧旁的女郎,老夫人得长跪佛前还愿,给天下菩萨都塑金身。”
  薛灵枢摇扇的手顿下来,忍住了笑实在忍不住好奇的心,“叔父,当年在长安,你原见过那谢氏女,到底是何女子?”
  薛素张了张口,望向窗外一楼院中的满园梅花,“雪降花开,春日梅落,四季就开那么一回。不妨择些松柏常青的树栽种,得空嘱咐一声培土丁换了吧。”
  “叔父眼下不就得闲吗!”薛灵枢摇开折扇,回得斩钉截铁,“恕侄儿没空。”
  *
  书房内,四个熏炉凝着炭火,苏合香袅袅弥撒。
  桌案上还放着一个紫金手炉,贺兰泽左手搭在上头摩挲,右手翻过霍律奉上的卷宗,晨起稍稍泛白的面庞恢复了血色,眉眼沉静,阅着采集来的更多信息。
  【西昌里严府,延兴十五年举家搬至并州,留家奴朱氏守宅。延兴十六年三月,朱氏子朱森被征兵并州 ,五月朱三殁,留未亡人朱文氏独居府内。】
  老妪独处。
  贺兰泽翻过一页。
  【同年六月,朱文氏远房侄女投奔而来,姓氏不详,人唤阿雪,携有一女。】
  “携有一女……她的孩子?”贺兰泽没抬头,盯在字眼上,“多大的孩子?”
  “看着很瘦小,估摸三四岁。”霍律硬着头皮回话。
  当年贺兰泽入长安三年,周身暗里的护卫部署都是他一手负责的,自也认识谢琼琚。三四岁的孩子,怎么算也算不到和离了七年的男人身上。
  偏贺兰泽还在问,“确定是她的?”
  “同夫人……长得肖似其母。”暖气烘烤的屋内,霍律觉得背脊发寒。
  这处涉及一桩往事。
  当初贺兰泽受伤虽重但心志尚坚,只是年少情意难舍,回了青州还暗里派心腹探子打探谢琼琚的消息。然得到的第一条讯息,就是她二嫁中山王。如此爱恨难抑,血痰迷心昏迷了许久。数月后醒来便再未提起旧人。
  直到延兴十三年,也就是四年前,长安双王夺嫡日渐严重,中山王式微,东道上自然有风声。然风言风语中,有一则消息传得格外盛。
  便是中山王妃为邪祟,被幽禁别苑。
  贺兰泽闻此事,私下让霍律前往调查。
  本以为这事要取的真实情况,多有不易。毕竟是一门王府里的事,却不料很是顺利。
  霍律入长安数日后,遇见谢琼瑛,如此从他身上入手。
  谢家郎君自是悔恨又愧疚。
  道是阿姊这年二月诞下一女,八月亡故,婴孩不足周岁,天可怜见。她身在丧女之痛中,“邪祟”二字不过是王府后宅妇人争宠设计而为。
  而如今看来,想必当年那个女婴根本没死,多来是谢氏女自己的计谋,金蝉脱壳罢了。
  贺兰泽没出声,翻页时纸张撕破半页。
  【二月初六,朱森回辽东郡,晌午入严府。】
  贺兰泽又翻一页,后面已无内容。
  他推过卷宗,靠在榻上。
  主子没声,霍律和副手更是大气不敢喘。
  “朱森品性如何?”半晌,贺兰泽问。
  “回主上,这卷宗是昨个午间整理成册,故不曾记录。属下已经派人去打听其人品性,估摸最迟明日晌午便有消息了。”
  贺兰泽默了片刻,捡回卷宗,重新翻看。
  【同年六月,朱文氏远房侄女投奔而来,姓氏不详,名唤阿雪,携有一女。】
  魔怔般,一打开便是这一页。
  她在这,竟然已经这么久了。
  “你看清楚了?”贺兰泽问。
  霍律初闻不明所以,见他翻在那页,方道,“确实是个三四岁大的小女郎。”
  “属下、再去细探一番。”到底,霍律不敢把话说死。
  “你见过齐冶。”贺兰泽面无表情道,“像吗?”
  霍律实在跟不上自家主子这日跳跃似的思维。
  “中山王!孤问像不……”贺兰泽“哗”地合上卷宗,合眼道,“出去!”
  日光偏转,这日贺兰泽没出书房,由地上影子变短又变长。
  直到晚膳时分,他似想到些什么,只翻开卷宗重阅,再次传来霍律,让他盯死严府。
  想了想道,“不要在外围盯了,让你的人直接进去,就说奉辽东郡太守令逮捕朱森。”
  “那以何罪名呢?”霍律吃惊道,“主上,纵是莫须有的罪名,眼下是在辽东郡,明面上我们是无权过问郡守事务的。可要提前和他们打声招呼,或是让他们前往!”
  “实打实的罪名!”贺兰泽冷嗤,“朱森乃一介逃兵,论罪当斩。”
  “逃兵?”霍律诧异道。
  须臾间反应过来,朱森乃去岁三月入伍,如今却已经回来。按大梁军规,新兵入伍满两年方有探亲假,可请示离营。
  如此回来,可不是逃兵吗!
  “属下即刻就去。”
  贺兰泽负手立在窗前,看西头半隐的落日,吩咐备车。
  一介逃兵,指望他有什么品性。
  前往王记首饰铺的路上,贺兰泽不由有些后悔……她的那张脸,昨夜不该掀去她面具的。
  店铺里,接待贺兰泽的是王掌柜的表妹万氏,道是其姐下午出去进货,如今店中暂时由她管理。
  “无妨,昨日接待在下的是一位叫阿雪的女郎,她介绍饰品甚好,眼下可在?”贺兰泽耐着性子道。
  “抱歉,阿雪也不在,今日她身子不爽,只上了半日工,午后便告假回去了。”
  “郎君看看需要些什么,妾也可以为您介绍!”
  “哎,郎……”万氏来不及说后头的话,男人已经疾步离店。
  作者有话说:
  今天走个转场,不虐哈!
第6章 母子
  ◎乌云遮住银月仅有的光。◎
  谢琼琚确实是因为身子不爽告的假。
  当是昨夜染了风寒,晨起便醒的迟了。本打算歇一日,然想到如今店中赶工,难得需要她们的时候,便还是强撑着去了。
  王掌柜感念她过来,给她喝了碗退烧的药,发出一身汗,原是好了许多。正常撑到晚间不是太大的问题。
  然谢琼琚午后告假,原还有一重更大的缘故。
  这日晨起,她在院中遇见了朱森。朱婆婆三言两语介绍着,朱森在一旁劈柴,老实巴交地同她打招呼。甚至她出门时,皑皑正从外头捡回一盏羊角灯,只是因为落在雪里,稍有损坏,朱森还好心地给皑皑修补。
  许是因为那盏羊角灯是昨夜贺兰泽挂在树梢的,她转身时不由多看了一眼。
  朱森手脚麻利,一会功夫便收拾好了,皑皑接过时很开心,脸上笑意朗朗。这般情境,谢琼琚本该感激而庆幸的。然一晌午她总是心有不安,觉得府中那对母子说不上来的奇怪。
  出时,她只当自己疑心过重。
  后头反应过来,问题出现在贺兰泽那件大氅上。
  因她晚起,朱婆婆特意过来看她,顺道给她添被。道是他们都起了,这大氅暖和,给她盖着。
  谢琼琚瞧着时辰,便也未曾再睡下。只拥着那件大氅在榻上坐了会,总觉周身气味冲人,初时只以为是自己昨晚没有盥洗干净。
  这会想来,那气味分明是大氅上传出的,是一个男人油腻的肉脂味,混杂着牛棚的腥臊气。
  显然,是朱森昨夜使用。
  纵是牛棚再冷,且可以换棉被盖之,这般保暖之物总该留给老幼。想到这一出,谢琼琚难免有些不满。
  再一想,用便用了,朱婆婆还道什么果然是上等之物,实在暖和,老婆子头一回用,沾了皑皑的光。
  再回想晨起接触对朱森的印象,只觉这人自私又伪善。
  如此熬到午膳时候,只觉不能让皑皑那样小的女童同这样的男子处在一起,遂告假回去。
  谢琼琚离开时,问了小玉,阿洋是否在家,原想请他帮忙壮胆。奈何出了太阳,阿洋进山打猎去了。
  谢琼琚也没有多言,回去路上买了三贴安神草药,寻出了里头的柏子仁。剩下的钱买了一坛酒和一些下酒菜。
  回到严府整理衣物,朱婆婆过来问得急切,“大冷的天,这是带着孩子要去哪里?”
  谢琼琚含笑道,“今个在店里遇见族兄,应了他在那边住下。他催动得急,非要我赶紧回来收拾东西。”
  “这……”老人欲言又止。
  “婆婆放心,是我自个要走,剩下三个月的房租您不必退我。”谢琼琚从包袱旁拿出备好的半吊钱,“这个也给婆婆,劳您这一年多给我看护皑皑,算是一点工钱,多了我也实在没有了。”
  “成吧。”朱婆婆接过,一时没说什么,只道了声那你慢慢收拾便出了屋。
  朱森品性几何,本与她无关。老人只此一子,她也不想伤人。若这般脱身,便罢了。谢琼琚摸了摸衣襟里的一包柏子仁,松下一口气。
  却不想未几朱森过来,从天色不好又要下雨,道她今日奔波太过待他借辆车送她,再到既然与族兄重逢怎让你独自回来,不给帮衬着同来同往……
  如此种种,谢琼琚便知晓今日走不掉了,朱森亦不会让她走。
  只顺应道,“朱大哥说得有理,左右天色不好,我便等等吧。”
  “难得我今日空闲,回来买了些酒菜,原是感谢朱大哥晨起给皑皑修补灯笼的。这会晚膳我们一同用了吧。”
  “好,好,甚好!”
  “那劳您让婆婆多煮碗饭,顺道将这些菜热热。”谢琼琚捧来案上的菜肴,笑道,“酒便妾来温,左右炉子是现成的。”
  朱森喜出望外,接过时忍不住摸了把谢琼琚手背。
  谢琼琚垂下眼睑,腼腆将手缩回,目送他离开。
  *
  谢琼琚长年失眠,在中山王府时医官给她开安神汤药,说过新鲜的柏子仁是中草药中催眠作用最好的,只是效力太强,入药伤脾肾,故而配药时均以风干柏子仁使用。
  也就是眼下的柏子仁催眠效力已经减弱许多。
  力弱则加量。
  谢琼琚将柏子仁研磨成分,全部撒入了烈酒里。
  百姓人家,烛火珍贵,晚膳便用得早些。
  西边红日尤在,朔风回荡,四人在屋内围炉用膳。
  男人贪杯,无需劝酒便是一杯接一杯用着,亦不必担心他会倒过来劝你同饮。只是每灌一盏便用余光看一眼朱唇黛眉的妇人,粗衣麻布也难掩姿色。
  谢琼琚只作不知,给皑皑添饭夹菜。
  “你也吃。”朱森终于安耐不住,寻话谢琼琚。
  “多谢朱大哥。”谢琼琚转头,给他碗里倒酒。
  就快见底了,她感受着酒坛的分量,看朱森不过两分醉态,心中不免着急。
  而朱氏这厢,当是母子二人约好的。
  她看了眼儿子,笑道,“皑皑吃饱了吧,随婆婆去打璎珞,给婆婆穿针去。”
  谢琼琚揉揉她脑袋,“去吧,一回阿母去找你。”
  小姑娘点点头,牵过朱氏的手离开。
  夕阳敛起余晖。
  酒干菜尽,药效终于起了作用,在被迫咽下了他夹来的两口菜后,谢琼琚终于看见面前人碗筷落地,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她试着喊了他两声,见无反应,遂拿了包袱正欲开门逃离。然伸手推门的一瞬,方生绝望。
  朱氏在外头将门落了锁。
  顿时,遍体生寒。
  而第二次尝试推门时,她的右手又开始莫名打颤,半分力都使不上。
  谢琼琚环顾四周,这下人的厢房,除了临边的两间有窗户,其余中间四处只有出入的小门。她住着第二间,自然无窗,门是唯一的出口。
  她用身体撞门,尤似那年城郊别苑,她也素手无力,便用身子撞倒一排又一排烛台,燃起滔天大火,如此死里逃生……
  然而,仿若她没有那么好运了。
  许是风干的柏仁子药力不够,许是撞门声惊扰到了朱森,他竟醒了过来!一身酒意弥散,粗犷壮硕的男人从后头扑来,拦腰抱上去……
  如此蛮横粗鄙的贴身后拥,彻底将谢琼琚拉回那两年不堪回首的岁月,她浑身战栗,撕心裂肺惊叫起来,发狠咬上他胳膊。
  “贱人!”
  朱森吃痛,浑噩中抓起她长发,拖往杯盘狼藉的桌案,挥落碗盏将人按上。然到底中了药,举止间明显失了凌厉和力道,故而出现了短暂的失神呆和滞。至此一刻,一个酒坛从他头上碎裂,头顶鲜血四溢……
  “你个……”
  他吃痛回神,然而抬起欲扇的巴掌,和开口要骂的浑话,却都没有能完成。
  谢琼琚左手剩下的坛口碎片,在他倾身上来的一刻,锋利又粗粝地割入他喉咙,腥热的血流出来,男人扑面倒下,妇人仓皇滚在一边,从桌上滑落。
  “我的儿……”朱氏原在隔壁听到这处声响,只当是男女房中那点事,便闭了眼念经,想着这晚过去,儿子成了事,这妇人便也认命了。
  却不想声音越来越大,皑皑又一个劲要跑过来,挣扎许久方也跟了过来,却见得如此场景,只哆嗦着手开锁进来。
  她一进来,谢琼琚便抱上孩子欲逃奔出去。
  “我的儿!”
  “我的儿啊……”
  “阿……母,救救……”朱森一个痉挛,彻底咽了气。
  “我的儿啊——”花甲老妪身子一僵,双目充血,忽地一声凄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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