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风里话【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2:12

  因是战后总结,幽州城且出了大力,这日公孙缨亦在席间。
  觥筹交错间,皆论公事,不论私情。
  然诸人间,尚有情意流转。
  特别是吕辞,一边给儿子布菜,哄他用膳,一边抬眸无声观过神色如常的公孙缨,和眉目温和的丁朔。
  他虽然没有看谁,只与同僚拱手饮酒,往来互敬,然眼中却泛起细小的温柔光亮,是相伴十年不可得。
  今日亮起,却也不是因为她。
  也算是为了她。
  为了即将与她的和离。
  八月二十九,他将她从战场上带回府中的当晚,便和她说明了一切。
  往事没有提,只说想和离。
  他说,“会保她下半生安稳和荣华,孩子他也不要,不会让他们母子分离。他就要,她交出他妻子的位置即可。”
  她坐在床畔,看着熟睡的孩子,片刻颔首应他,“夫妻一场,容妾再做两日丁夫人,好歹过了给太孙殿下的接风宴。”
  如此请求,他没有不肯的。
  所以,这晚丁朔怀揣着年少初梦,即便不看心爱的姑娘,眼前也全是她一颦一笑。
  吕辞给孩子喂完一盏汤,搂了搂他小小的身子,持壶起身,缓步至贺兰泽处,恭敬道,“妾敬殿下一杯酒,谢殿下救命之恩。”
  说着,她倒酒于盏,先干为敬。然后拢在袖中的手,再次持壶倒酒,奉给贺兰泽。
  这酒敬得说是突兀,却也合理。
  并州之危,确实是贺兰泽所解。
  但若说竟得自然,又有些唐突。
  贺兰泽极少饮酒,在外赴宴更是滴酒不沾,往来诸人皆知。
  便是此刻,丁朔为他准备的乃是桃浆。
  “殿下不饮酒,辜负丁夫人好意了。”谢琼琚挪身过来,话语中几分疏懒,直白推拒。
  她想的并不是这酒敬得自不自然。
  而是易地而处,代入对方,她压根不会敬这盏酒。
  一人的手足将自个掠了去,一人的夫君把自己救回来,勉强算恩仇相泯。然自己所成长之地,尚且因这人手足尸横遍野。
  且不恨她便罢了,怎就还来向她夫君敬酒。
  实在大度又委屈了自己。
  她并不觉得,吕家女郎是这般明理之人。
  “丁夫人,好意我们领了,这酒便不用了。”与其客套推诿,还容她有旁话,谢琼琚这会冷下的面色,直接将酒推到了没法喝的地步。
  却到底念着丁三郎,还是给对方留了一分薄面,“妾以茶代酒,受夫人心意。”说着,她将面前茶盏饮干。
  敬酒而被如此推拒,唯一保留面子的方式,便是自饮其酒,这本来也是敬酒之道。何论,对方还饮了一盏茶。
  奈何,吕辞这会却僵在一处,惶惶方接酒盏,片刻道,“妾不胜酒力,实在不能饮了。还望夫人见谅。”
  宴上有片刻的安静。
  如此敬酒又拒酒,实在不算好看。
  谢琼琚盯她半晌,也未再多言,正欲坐下,耳畔却闻另一个声音响起。
  “殿下既不饮酒,夫人又受其心意。我们自不好再劝,多少话尽在酒中。”丁朔起身解围,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遂同贺兰泽两厢见过,盏底相看。
  “师兄!”吕辞须臾间面色煞白,一把上去攥住他手腕,颤颤唤他。
  “莫要这般……”丁朔蹙眉低叹,尚且觉得她还不肯放手,便是片刻前敬酒之举,于他眼中,她乃是在为因被动要与他和离而使小性。
  他不愿节外生枝,想着再护她一回,全她面子,方为她饮酒。不想却让她平添误会!
  “你累了且先回去,如此多人面前……”然,他话说一半,只觉心绞刺痛,一口血直喷出来,人亦委顿下去。
  “将这药给贺兰泽用下,把我阿姐带出来,我便给解药救你儿子!”
  “最直接的法子,当他毒发,诸人慌乱,你劫持了我阿姊便可。这两人,一人中毒,一人被困,顾忌他两性命,哪怕是众目睽睽下,你也能走出并州城。”
  谢琼瑛的话回荡在耳际。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
  乱是一样的乱。
  可是那对夫妻好好的。
  偏她的儿子,她的师兄……
  “殿下,殿下!姑娘!”贺兰泽本止住了场上情形,传人急唤医官,将谢琼琚护在了身后,忽闻声响,只蹙眉循声望去。
  竟是席宴中将将离席,在偏殿陪皑皑休憩的竹青跌跌撞撞进来,“有人抢走了皑皑,皑皑被抢走了……”
  贺兰泽奔出殿下,尚且看见远处屋檐拐角处一片衣角掠过,“关城门,传弓箭手!”
  而殿内,吕辞四下扫去,是卫恕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歌谣改编自两汉的《饮马长城窟行》,非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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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晋江首发
  ◎这十年里,唯一的触碰。◎
  卫恕是吕辞的贴身侍卫, 功夫了得,身份也特殊。加上熟悉此间地形,又是专门安排好的退路, 是故这会即便贺兰泽虽只是慢了片刻, 道道诏令传下,内城之中尚且还有人能见他点足飞跃的身形,但碍着皑皑在他手,尤其是弓箭和重弩,根本不敢下死手。如此待他奔至外城, 追杀令快不过他的一张熟脸,和手中弯刀,到底还是被他脱身离去。
  贺兰泽带人纵马至三重城门口,已经不见身影。
  “主上,卫恕受了箭伤,除非有人接应, 否则当是走不远的。属下已经让人按血迹追寻。”这厢回话的是霍律。
  此番贺兰泽回来,最先通知的便是留守在辽东郡暗里守护齐桓的霍律和薛灵枢。
  当年公孙缨按照贺兰泽所托, 暗里设计过一回欲要带走齐桓。那是延兴二十一年的春日会,八州将领齐聚千山小楼, 商讨二次西征之事。
  散会后,贺兰敏带各地内眷前往寺院祈福, 两岁大的齐桓自然不会离身。但总算离开了千山小楼, 是难得的下手机会。
  本来公孙缨处乔装成流寇的人手已经抢到孩子, 不想离开寺庙不过两里地,便遇到正从冀州述职回来的霍律。
  霍律带着数十暗卫, 转眼夺回孩子。此战中, 孩子虽然无恙, 但总也受了惊吓和皮外伤。
  幸得贺兰泽有远见,嘱咐若是带不出孩子,便让公孙缨进言,由在冀州留守的霍律前来守在左右,护他安危。
  初时离开,身心都在谢琼琚身上,多少不够周全。回神后,算是他为数不多的补偿吧。
  如此,适逢霍律搭救,便也更自然了。公孙缨顺手推舟说了这两句话。贺兰敏觉得甚好,霍律也没有不应的。
  至此,齐桓贴身处由薛灵枢照看,暗里有霍律守护,贺兰泽便也心下稍安。
  父子一场,他能做的便只有这些。
  眼下将将回来,战势紧急,人手召集又需时间,贺兰泽遂传令先召回了这两人。
  *
  卫恕当然有人接应。
  接他的是谢琼瑛的人。
  便如上月里,吕辞母子被人劫持,原也是有人安排的。
  亦是卫恕。
  若非他放水,谁能在他带领的护卫队手下劫走堂堂一州刺史夫人呢!
  他并不愿意这样做。
  但是吕辞坚持。
  吕辞说,“最后一次,我赌一回,你也赌一回。我若赢了,自是师兄为了我和孩子,愿意前往长安任职。届时公孙缨死了便罢了,活着也无妨,左右他们再不能同心,是沙场死敌了。而那会我有了师兄,我开心,孩子亦是安稳。你亦还在我身边,你并没有什么损失。”
  “若是我赌输了,师兄弃我们不顾,我也就彻底死心了。如此,我若死在战役中,今生不能报你厚爱,自将来生许你。若是有命活下,我也不会再闹,只受他的和离书,留着余生和你一道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下半辈子。”
  “赌一次,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为我也为你自己,成吗?”
  卫恕点头,“从来都是你说了算。”
  没有想到是当下结果。
  公孙缨会寻来贺兰泽,贺兰泽会带兵解了并州之危。
  她重新带着孩子回来,公孙缨仍在,他们的联盟仍在。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了原本局面。
  这是在旁人眼里。
  在她自己心里,自不是原本局面,这是比先前糟百倍的局面。
  吕辞觉得,她如坠地狱。
  千般设计和图谋,她不仅什么也没得到,还让儿子和丈夫先后中毒。
  ……
  宴会散场,主殿之内,丁朔已经被抬去内室救治,在场的唯有数位并州尊长和心腹幕僚,还有便是公孙缨,谢琼琚,和吕辞。
  初时,吕辞只将孩子紧搂在怀中,一言不发,并不打算说出上头的话。
  原本这种时候,她这般表现也是正常。
  哪个妇人能经受如此遭遇?
  先是被俘,将将回来两日,便又逢此厄运。
  但是丁朔中了毒,该毒奇特,医官催毒不出,又止血不住,眼看脉象越来越弱,只得从他吐出的血液里试着查毒素成分。
  帮忙的薛灵枢从内室转出,寻查丁朔用过的晚膳。
  “查这个!” 谢琼琚早早扣下了那个酒盏,目光从吕辞身上扫过,又从案上拿回原先她托来的酒壶。
  吕辞猛地抬头。
  杯中已经酒尽,薛灵枢接来酒壶。浦一打开,还未验酒,壶盖便现了端倪,竟是鸳鸯伸缩盖。
  满座俱惊。
  在场的人自然都明白鸳鸯伸缩盖的意图。
  这是酒宴用来下毒的利器。
  鸳盖无毒,转过半圈为鸯盖,乃是□□所在。
  而下毒之人,贯是先饮其酒,亲身所验酒中无毒,如此消除对方戒心,让其饮下毒酒。
  所以,丁朔根本就是误中副车。
  这日,吕辞要害的人是贺兰泽。
  “丁夫人,你是要拖死你郎君才愿意开尊口吗?”谢琼琚目光如炬,直言迫问。
  如此,吕辞才开的口。
  便是当下场景,在将前事说完后,她一下扑向谢琼琚。
  奈何被四下并州幕僚拖住,却到底挡不住她的话语落下,“是你,是你的胞弟谢琼瑛,为了夺你回去,才来攻打我并州城。是他要杀你夫君,却白白害了我郎君。我是被逼的,我、我……”
  她茫然转身,挣脱束缚,将孩子搂抱在怀中,“谢琼瑛把毒下在青雀身上,以此迫我,我没办法啊,我有什么办法!”
  “还有你——”她冲向至今一言未发的公孙缨,“要不是你迟迟不成婚,成日和师兄聚首在沙盘畔,战场上,我怎会多心!”
  “我不多心,就不会想要杀你,就不会被歹人利用!就不会偷图,就不会引来豺狼……”
  “对,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她转向谢琼琚,已经不在乎脸面,“本来她已经要嫁人了,你非要跑出来,你又这般出现了,你……”
  “你和谢琼瑛这对姐弟,全是祸害!”
  谢琼琚合眼起身,扫过一众惶惶不安、拉阻着吕辞的并州幕僚,启口道,“你们并州家务事,我不欲多管。我既随我夫君归来,对战谢琼瑛,便是与他划清了界线。反到是丁夫人,勾结外贼,出盗城防图,陷数万兵甲于伤亡,无数民众于水火。今日更是欲下毒害我夫君,其侍卫又捋走吾儿,此番种种,还需尔等给个交代。念及丁刺史中毒在身,我处当下暂不追究,只是劳各位看好你们的夫人,少让她信口雌黄。”
  如今档口,谢琼琚原不欲同吕辞多言。
  然吕辞言语荒唐,她唯恐一众并州官员被她言语蛊惑,毕竟此处多有当年其父座下的弟子,方将话堵上。以免先前联盟被破坏。
  果然话落后,便有一人拱手而出,“还请贺兰夫人见谅,我们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并州上下不敢忘记殿下相救之恩,定竭尽全力援救令爱。”
  话落,只对着侍者道,“扶夫人去后堂休息。”
  吕辞怒而不语,却也不走,只哀哀抱住孩子,望向里头。
  她突然有些反应过来。
  这谢琼瑛当年就为了夺回他阿姊要在红鹿山烧死贺兰泽,如今借了她的手,下的这盏毒,会给他生还的机会吗?
  而方才那位,薛氏一脉的神医,连他都是那副模样,是什么意思呢?
  师兄,难不成,难不成……她不敢细想,只把孩子越抱越紧。
  *
  贺兰泽未几返回这处,知晓了吕辞口中的事宜。
  如此,卫恕抓皑皑,当是去寻谢琼瑛换解药的。所以眼下,只要那个孩子无事,皑皑便不会有事。
  理清这一关卡,他心下稍安。
  只连夜传令各处,入丁朔议事堂论事。
  主殿人散,谢琼琚轻声道,“我去休息,我还能照顾公孙姑娘,郎君安心便是。”
  贺兰泽放下一半的心,这会彻底落到实处,只颔首道,“多睡会。”
  *
  然而,这夜注定无眠。
  并州刺史府,各殿室都灯火通明。
  人影往来最忙碌的两处,是丁朔的内寝,和议事堂。
  公孙缨站在窗前,白着一张脸,有些失了神智。
  手中不自觉摸腰侧那个竹笙,又下意识垂下眼睑。原也看不到,在她被衣襟遮拢的脖颈间,用一股红绳圈了一枚玉佩。不能垂在腰间为人看到,便贴在肌肤最近处,独自感受。
  吕辞能想到的那些关于中毒的厉害,她自然也能想到。
  她头一回觉得有些来不及。
  便掬冷水洗了一把脸,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不知怎么的,又想到这些年,他们都没有好好说句话。
  他其实一直有话和她说的,她捕捉过他几次眼神,欲言又止。
  也知道那一年辽东郡庭院外,他一直在。
  她想,等他这会好了,管他要和自己说什么,都容他说一回吧。
  就是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吧。
  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平旦时分,她的侍卫来禀,丁朔寝屋的门开了,请了太孙殿下前往。
  公孙缨闻言一下舒展了眉宇,“他毒解,没事了,是不是?”
  “这个属下不太清楚。”
  两炷香后,侍卫又道,“太孙殿下出来后,并州的数位官员也进去了。”
  “那是好的差不多了!”公孙缨笑道,“我去寻太孙殿下问问。”
  “殿下熬了个通宵,回他夫人处去了。姑娘要不要也歇个片刻。”侍女扶住因站立半宿腿脚发麻险些跌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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