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风里话【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2:12

  他看她一眼。
  她又问,“还不喜欢我哪处?有没有讨厌我失了母亲的职责,没有养育你!”
  他一点头,“但是我如今也不需要你养育。”
  “我离开不在这处,你厌我不养育你。如今我回来,想养育你,你又道不需要。可是你为何不问问我怎就去而复返,不想又想?我可是给你阿翁灌足了迷魂汤,大可继续惑着他不回来,或者回来后再生一个孩子,何必在你这处日日受你冷淡?”
  “巧舌如簧!”他出言忤逆
  “我们走着看看,如何?”她半点不在意。
  阿梧抿着唇口,心道岁月慢慢,走着看看。
  那日,他头一回,偷偷细看他的阿母,觉得她像个谜一样,是祖母说得惑人心魄,但分明还有一些可爱。
  梦境转换,是他看见阿姊在绘画。
  他来主殿,原见过几回,让他好奇心凑上去多看,倒不是阿姊画的如何,是她所用的纸张,右下端都有一处污渍。
  细看,是被他毁弃的那摞宣纸。
  他没忍住,“阿姊,你怎用这纸张?”
  皑皑瞧他落在墨渍处的目光,“阿母给我时就这样了,左右练笔,总不能扔了吧。”
  “阿母没说怎么脏的?”
  “没有!许是库房里侍者不慎弄脏的。”皑皑一边画一边道,“阿母也不计较这个,以前我练字画画,都是用的树枝和沙土,这样好的纸张一点墨处丢了也太浪费了……”
  “没有纸笔吗?”阿梧问。
  皑皑抬眸,“我和你这般大时,阿母带着我,我们居无定所饭也吃不饱,哪有闲钱买纸笔。所以如今日子好过了,阿母都紧着我用,但也不能太奢靡。”
  阿梧看着案上笔墨,并未多想母亲和手足当年的难处,他也想象不出来。但他想了一处,母亲仿若没有十分的偏爱阿姊。
  他扔掉的东西,她捡回去,依旧给阿姊用。
  他又想,若是阿姊知道,是不是也会有点伤心。
  这样想,他鬼使神差这样问。
  却不料,阿姊听后,将他上下来回扫过,从座上下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真的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
  阿姊聪慧的过分,凑身与他悄声,“你此番告诉我,可还是想着挑拨我与阿母的关系?让我伤心难过?”
  “阿翁阿母的血脉根基,差不到哪去!”她站起身,居高临下道,“你说,都是哪个不做人的东西把你教的这幅心肠!”
  心思被戳破,他有些被吓倒。
  便如此刻,梦中回想旧事,吓的他一下睁开了双眼。
  *
  同一个夜中,他的父母亦是睁着眼,没有入睡。
  因为前头中线探子传来急报,天子先发制人,集兵甲十二万,欲要东伐这处。故而原本八月的西征便提前了时日。
  经过连番几轮商讨,定在六月二十,也就是三日后。
  “郎君还有何事不安,说出来妾给你解惑。”谢琼琚用了两贴药,精神恢复了不少,“阿梧如今和皑皑处得不错,阿母处,妾亦有分寸,你且安心便是。”
  贺兰泽给卧在他膝上的人按揉太阳穴,只垂眸看她一眼,也不说话。
  “郎君实在不放心,怕我与阿母起冲突,原有一了百了的法子。”谢琼琚侧过身,“阿母无非怕我一枝独秀,不如便应了她,将你舅家那些姊妹充了后院,如此她也能松手阿梧,我们皆大欢喜。”
  “把嘴闭上!”贺兰泽手下用力,戳了她一脑门子。
  谢琼琚挑了挑眉,嘀咕道,“妾都担下这不贤的名声了,你还不知足。”
  “知足!”贺兰泽将人抱起坐下,“我、就是有些害怕。”
  “一样的西征,又是留你一人。”他用下颚磨他额角,记忆难控、回到还没有阿梧的那个年头。
  那样一次离别,回来多出一个孩子。
  多出一个至今还不曾贴心的孩子。
  *
  然,在离开的前一日,阿梧过来主殿,让他安心不少。
  他向谢琼琚道歉,为那日踢她的一脚。
  又道,“以后我们按照薛大夫的叮嘱,五日一回推拿,成吗?但是阿翁马上要走了,祖母处我还想陪着她。”
  谢琼琚频频颔首,转身又道,“让你阿翁送你回去吧,正好他也要去与你祖母话别。”
  陶庆堂处,自贺兰泽回来,近四个月里,他来过很多次。闲话,用膳,看着一派祥和温馨。
  但其实母子间并未能真正静下心来说话,彼此都存着疙瘩。
  这回,贺兰泽先开了口,直入主题。
  他道,“阿母,此回西征,若是顺利,战胜之际便是接您回长安了。孩儿长于青州舅父家,平心而论,那处虽不见得十足十真心,但是到底收容了你我母子。昔年情,孩儿永记心中;他年利,自也不会亏待他们,哪怕是看着阿母面。阿母放心便是!若是实在忧心,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对象,不该是孩儿,而是舅父他们。尤其是三舅父,去岁援兵云中城之举……”
  话语点到为止,他跪首行了个礼,握上贺兰敏微颤的手,“阿母,我还是盼着,你我是母子连心的。”
  母子连心。
  贺兰敏红了眼眶,同他颔首,“你放心着去,阿母等你回来接我。”
  翌日,六月二十,贺兰泽提兵二十万,首次以皇太孙身份,以清君侧之名西征长安。
  烈日铺天,草木炙烤,明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谢琼琚带着两个孩子一直送到城郊,贺兰泽勒缰下马,看她身后车驾中撩帘而望的母亲,心中多有不安。
  只将目光重新落在谢琼琚处,却是一阵无言,唯有握在她肩膀的手攥得彼此生疼。
  “我等你。”到底还是谢琼琚结束了这场告别。
  她以面贴他掌心,给他一句炙热的话,“等你在长安,用天家齐姓来娶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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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晋江首发
  ◎日思郎君面,夜念郎君身。◎
  此番出征, 关于内眷的安排,分作了两处。
  凉、并、冀、包括谢氏族人都聚拢在冀州城中,由当地刺史宋淮领兵一万保护。
  徐、豫、衮、青四州的家眷则安置在了辽东郡, 其中贺兰氏宗亲如贺兰敦、贺兰敕的妻妾子嗣便都直接入住千山小楼。这处属于幽州, 加之东邻高句丽,遂由公孙缨领兵甲两万亲自镇守。
  其实原本贺兰泽的部署并非如此,他原是计划将八州内眷皆合并至青州,明面上留长期在此地的贺兰敦护守,暗里安插霍律极其人手给谢琼琚, 如此做双重保护。
  但六月初议事堂才开始讨论,贺兰敦手下参将便道,“老夫人与夫人皆在此处,暑热之际,没有劳烦主上亲眷长途跋涉,改州另置的, 且由他处家眷汇聚辽东郡即可。若是此处铺陈不开,可分两处安置。”
  这看似是一个合理且尊上的提议。
  但往深处一想, 其实是贺兰氏舅家同贺兰泽之间博弈序幕的拉开。
  贺兰泽命大舅父贺兰敦镇守,一来是因为多年来贺兰敦留守有余而行军不足, 二来贺兰泽也确实更想挪出属于自己的人手宋淮和公孙缨,让他们于前线立下战功。
  毕竟贺兰氏掌了整整四州兵甲名士, 互为姻亲, 盘根错节。加之思及九皇河和云中城两役, 贺兰泽显然不愿再被掣肘良多。
  然这小小参将一石激起千层浪。
  徐、豫、衮三州刺史趁机进言,内眷不惧奔波, 愿意来此辽东郡。
  其中贺兰敕更是表示, 在这事讨论前, 其妻萧桐已经启程来辽东郡看望老夫人,已在路上。
  而这次讨论后,两日后又遇贺兰敏头风发作,不日又沾染暑热,医官道旅途劳顿,怕是不宜奔波。
  加之长安征伐之势汹汹,为尽快安置后方,抢占中线要塞,贺兰泽遂妥协,放弃八州内眷共聚青州的决定。
  便成眼下局面。
  陶庆堂中,送完贺兰泽归来后,贺兰敏正在佛堂礼佛。
  上香毕,绘书姑姑扶起贺兰敏在一侧榻上坐下,捧来薛素专门调配的汤药。
  贺兰敏蹙眉嗅过,抬眸看了眼薛素,“统共就喝了那一碗催发头风的药,你都给调理小半个月了,能少喝一口吗?”
  “病去如抽丝,一口也不能少。”薛素低眉板脸回话。
  当日为着让贺兰泽同意贺兰敦前往,留下他自个的人,贺兰敕翌日入堂中,同贺兰敏商议法子。
  贺兰敏知晓多说无益,遂想了这么一出。
  “其实您何苦如此,主上的安排亦是稳妥。”薛素四下扫过,压声道,“再者,主上并非寡恩薄情之人……”
  贺兰敏闻言,轻叹了口气。
  自己儿子是怎样的人,她多少清楚些。
  是个记恩感恩的。
  但是他欲让长兄留守青州,便是起了削权之心。谢氏处又是连纳新人都不肯,如此下去,如贺兰敕所言,贺兰氏一族的荣光能延续几时。
  她少不得多作筹谋。
  “有些事你不懂,你且将心思花在你堂中草药上,好生调养我身子便是。”
  “那主子还多一口少一口地推拒,还不赶紧用下。”薛素堵住话头,示意绘书将醒口的蜜饯捧上。
  贺兰敏用药毕,薛素退下,屋中便又只剩主仆二人。
  “主子!”绘书瞧过薛素远去的身影,不由安慰道,“薛大夫不懂,奴婢却明白,您啊到底是为了贺兰氏一族,但还是放宽心,小郎君如今还是向着您的。”
  贺兰敏搁下拣蜜饯的叉子,就着铜盆净手,“你也会说如今二字,便是能感觉到孩子的心有了偏转。谢氏是个厉害的,不动声色以退为进,为了儿子更是能委屈自个女儿,让她跑来我处示好……”
  “母子情,手足情,融在血里的东西,说不定哪里便越过了我这么些年的养育之情。”
  她看向东暖阁空荡荡的屋子,摇了摇头。
  阿梧前有主动道歉。
  后闻她占了暑热,便是已经安好,还是跑去主殿让她推拿,不愿她来回走动。
  这样的转变,于子成长,愈发懂事,自然是该欣慰的。
  但是,于贺兰敏而言,同样是可怕的。
  “那夫人您还纵着小郎君往那处去!”绘书挪过铜盆,转来贺兰敏身后,给她按揉肩颈,想了想鼓起勇气道,“主子,奴婢冷眼里瞧着那谢氏不似跋扈之人,有没有和她化敌为友的可能……”
  贺兰敏偏转过头,掀起两道沉静目光投向她。
  “奴婢多嘴!”绘书噗通跪地,将头埋在她足畔。
  “起来!”贺兰敏看了她片刻,只长叹了一声,“我不是没想过,杜攸也说了,她那点过去不算什么,阿郎又百般爱重她。我原是给了机会握手言和,于她道她还是正妻主母,不过是添些新人与她共处。然而,她都不愿。再者……”
  贺兰敏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女,“换作你,若有人曾欲杀你,已经刀横于脖,你可能原谅那握刀之人?”
  空气中静下一瞬。
  绘书至此慢慢垂了头,“那眼下要如何?小郎君对谢氏的心思软和了,今日连着安嬷嬷这会都被唤了去,都大半时辰还未归来,这谢氏可是要立威的意思?”
  绘书说这话,原也不是空穴来风。
  贺兰泽前两日陪着谢琼琚一道来过一回陶庆堂请安。
  只将竹青拎了出来,让她随安嬷嬷学着管理后院的事,又道竹青以往掌管谢园也是有经验的,待熟悉后,安嬷嬷便可用心服侍贺兰敏,且让她操持着去。
  其实后院事宜,自谢琼琚此番归来,本就是陶庆堂和主殿两处各自分开管理。而如今数十贺兰氏族人入府中,贺兰泽本也未打算让竹青出来协理,只打算下道死令,诸人不得入主殿,留谢琼琚静养。
  然谢琼琚却道,“郎君此去又非十天八日,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两年,妾难道就一直待在殿中,半点不与旁人接触?还不如让竹青帮衬着,后院之事原也是妾的分内之事!妾总要慢慢捡起来的。”
  如此贺兰泽遂应了她。
  亦是难得地插手内帏事,独将竹青嘱咐给安嬷嬷。
  说是向安嬷嬷学习,实乃分去她的权利。
  “听闻谢氏那病极易反复,若她真想管,且多给她些事做。反正眼下有的是人,总能生事。”贺兰敏往榻背上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不急,且由着她……”
  贺兰敏话语还未说完,便见安嬷嬷回来了。
  “如何?夫人可有为难你?”绘书赶忙迎上去。
  安嬷嬷冲绘书笑了笑,来到贺兰敏处回话,“主子,夫人说她身子弱,要留竹青专门侍奉,怕是腾不出功夫,故而还是由奴婢统管后院。”安嬷嬷说着,将一应钥匙奉给贺兰敏看。
  贺兰敏瞧着各库房的钥匙,思及这才第一日,她便如此示弱,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
  真若不想管,又何必让贺兰泽专门提出呢?
  贺兰敏摸不透谢琼琚心思,只吩咐道,“有什么事,还是告知她们一声,莫要一锤定音。且先观她一阵子。”
  安嬷嬷颔首,只是面上愁容未散,低声道,“主子,奴婢离开前,夫人去给小郎君推拿了。奴婢略站了片刻,从半开的窗棂看到,翁主陪在榻畔,握着小郎君的手巧言安慰,小郎君与她们甚是和睦,且不说母子情意,便是姐弟之情也愈发浓厚了……”
  贺兰敏闻言,神色没有起伏,只问道,“你回来,他可与你说什么?”
  安嬷嬷道,“小郎君说让我给您带话,稍后歇晌起来,便回来陪您,晚膳也与您一道。”
  “这不挺好吗,多会疼人的孩子!”贺兰敏展了笑颜,“阿梧本就是个心软的,同他处得好的姊妹兄弟又不是没有,眼下不都来了吗!哪个和他处的时间没有那丫头片子长。”
  “接下来,且让他们都伴着姐弟二人,好好处处,热闹热闹!”
  *
  傍晚暑气稍退,竹青送完阿梧回来,推开窗棂伺候谢琼琚笔墨。
  忍不住开口道,“郎君都让奴婢协理了,姑娘为何又将权力还回去?您瞧那个安嬷嬷,对奴婢趾高气昂便罢了,左右她年长。可是她对您是何模样,压根没把您放在眼里。你还这般敬着她!”
  “她可是阿母母家择陪入宫的老人,伴了阿母四十余年,又有功于郎君和阿梧,是半个阿母了。郎君平素都对她上礼三分。是故,她用眼皮子夹我两下,算不得什么!”谢琼琚招人近身坐下,捡了册子与竹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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