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梅玹瑞别过脸,理都没理苏迎儿一下。
苏迎儿很是尴尬,听说梅家的人都生性凉薄,不好相处。想想自己母亲那般身份,苏迎儿想要攀扯梅家,怕是有些难度。
幸好她看上的是梁冀,苏迎儿接过丫鬟手里的茶壶,亲自去给苏云烟倒茶:“看面色三姐是好了不少。”
苏云烟微笑着看她假意示好:“是啊,前几日你母亲在熙澜院禁足,你也不出来,赶巧就这阵子我病养得好。”
话里有话,听得刚进门的杨绾忍不住撇嘴笑出了声。
苏迎儿才不在乎这些,倒了一圈的茶终于是到了梁冀的茶盏前,苏迎儿本想着手的弧度放慢些,多叫梁冀看看自己出水芙蓉般的脸,日子久长,不怕他不记得自己。
哪想梁冀大手一伸盖住了盏口,不叫苏迎儿这壶茶倒进自己的盏中。
苏迎儿不明所以,笑问道:“怎……怎么了?”
“实在抱歉。”梁冀微微颔首:“适才茶水吃得太多,现下想歇歇口了。”
梁冀不买账,苏迎儿也不气馁:“那梁公子多吃些茶点吧。”
眼看苏迎儿又要将糕饼往梁冀面前送,梁冀又是一句:“等下府上有席面,六小姐是想叫我现在吃饱了,赶紧走人吗?”
“我不是……”
梁冀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根本不瞥苏迎儿一眼。苏迎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不开窍的人,硬是不正眼瞧自己一眼。
兴许,这人如同当初的李曦年一般假正经,越是不看,心里越是有鬼。
眼瞧时候早,苏迎儿也不心急。只是新婚在即,自己就要嫁给李曦年了,还是要想个办法拖一拖婚期,干脆自己毁了婚约算了!
想到这,苏迎儿将手里的羊脂玉瓷壶放在一侧,找了个正对梁冀的位置坐下了。
家中有外人在,苏川也不会再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便借故离开花厅,留下这群孩子说笑嬉闹。
杨绾还是那副慵懒的姿态,只抬了半个眼角去瞥苏迎儿,两片薄唇也是半张不张的说着俏皮话:“今日是什么日子啊?六妹穿戴这样鲜亮……是准备高高兴兴去蕲州陪着咱们未来的六妹夫赴任吗?”
若说阴阳怪气,那没人能比得过撷兰斋的孙氏,眼下又来个得罪不起的杨绾死命去戳苏迎儿的痛处,简直叫苏迎儿恨极了。
苏迎儿讪讪的笑着:“不论如何,咱们不都得笑着过日子吗,总不能日日哭啊……况且圣上恩典,是去李郎的老家,算不得苦。”
这样一番识得大体的话,并未叫杨绾高看她一眼,而是更加不屑的揭短:“是吗?那我怎么路过熙澜院的时候,听见里边正砸东西呢?哎呦,那一筐筐的瓷片抬出来给我也吓了一跳。”
苏迎儿手上紧紧攥着帕子,脸上依旧陪着笑脸:“二嫂……您在这说这些不大好吧?这怎么说也是家事,您当着外人面说不合适吧……”
“哦?”杨绾终于坐直了身子,她本就是杨府的幺女,上面三个姐姐四个哥哥各个都把她当作公主宠爱,别说一个苏迎儿,就算是苏川在这她也是不怕的。
第62章 连生好气
见苏迎儿开始同自己讲道理,杨绾也不客气:“怎么……你能四处张扬,说云烟失踪三个多月,我不能说你祸害人啊?况且人家云烟只是去了外祖家,从你嘴里说出来跟‘同汉子私奔’了似的难听,我都没这样说你吧?”
“……”
苏迎儿没了话,梅玹瑞见到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愤十足的兴奋,但也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便赶紧拉着梁冀起身:“苏二公子、二嫂,我听说苏府景致奇绝,想要参学参学,想到院中逛逛。”
苏慕起身,见李曦年还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若是这两人走了,自己媳妇若招架不住苏迎儿和李曦年可怎么好?
于是赶紧说道:“啊……我还有事要忙,曦年对府上都熟识,带着去吧?”
苏慕竟都开始指使自己,李曦年的心里自是不服的,便将目光投向了苏迎儿。苏迎儿自然不想被他们听到自己的不好,如今二哥开口将一干人等支开再好不过。
何况那李曦年在这也帮不了自己什么,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了。苏迎儿便转了转眼,示意李曦年出去。
梁冀担心的看向了苏云烟,护短的心思比当初苏云烟的梧桐苑里着的大火都旺:“我对院子不感兴趣,你们去,我在这里等。”
“走吧!”梅玹瑞一把扯起梁冀,走出去几步,复低声细语:“你家小云烟吃不着亏,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在这,苏二嫂不好发挥。”
眼瞧该走的人都走了,杨绾的嘴可就更加不客气了:“我在杨府的时候,也管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是我那小侄女院里的,三个月下来也都没你一个月的花销大,我合着钱都去了哪里,都给你买那些个物件摆饰。若是真喜欢真欣赏也就罢了,原来都是给摔了撒气用。这不祸害人吗?公爹为官谨慎素来清廉,传出去,还不叫人戳破后脊梁?”
眼看苏迎儿眼眶微红泪水打转,杨绾赶紧呵止:“你别哭!千万别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你且自己问问婆母和公爹去,从古至今可曾有过‘谁会哭谁有理’的道理?别弄得我一身晦气。”
“二嫂……话不是这样说的,我素日里不曾招惹过你啊!”苏迎儿想要发火却又不敢:“二嫂进门前我的吃穿用度就是这样的,如今二嫂当家,便从我这里仔细起来,这又是什么道理?”
“养而不教是罪,你这番口舌,足以叫外人笑掉大牙。还得说是公爹教子无方,才教出了你这样的败家子来。”
府上的暗刀暗枪苏迎儿从不惧怕,像杨绾这般指着鼻子骂脸毫不给自己颜面的,还是头次遇见。
可杨绾也不是滴水不漏的,苏迎儿莺鸟似轻声轻气的回问:“二嫂……你怎么敢指责公爹的不是呢?就算是李家老娘那般,我也没说过一个不是啊。”
“怎么?有错不让指,就是你苏家的规矩吗?我说你今日装扮这般鲜亮,到人家未来三姑爷面前晃悠什么啊?活像个采蜜的花蜂。”
苏迎儿终于忍耐不住暴露本性,一掌拍到桌子上:“你们夫妇不要欺人太甚!”
杨绾先是愣了会子,随后露出了抹得逞般阴险的笑,紧跟着脸色由晴转阴,泪水簌簌落下。这下可把苏迎儿看慌了,明明自己才是挨骂的那个,怎么杨绾说哭就哭出来了?
苏云烟坐在一旁啃着糕饼,看得心里直呼精彩!
苏慕斜眼瞪着苏迎儿:“怎么对你二嫂说话的?!没规矩!”
恰逢门口有人走动,杨绾加大了哭声:“罢了!她原就是看不上我的!我只是这样问了一句,她便这般骂我……你苏家我还是当不起的,求你一封和离书,我回去杨府过我的自在日子!也不用在这里被人看着碍眼!”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杨绾便已经跑出去了!这功夫,简直比苏迎儿厉害多了!
苏云烟朝身后许姑摆了摆手,许姑便赶紧找人告知苏川,苏迎儿摔了好些瓷器摆件,杨绾问了几句,便绊起嘴给人气哭了。
苏迎儿铺张是真,摔了好些东西也是真,从前苏川张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自己也不是养不起这个女儿,让她在闺中任性一点也无妨。
本来苏川还想着好好同杨绾说说话,劝她不要与苏迎儿计较,但他的算盘总归是打错了。
杨绾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连席面都没去,直接差人将那管家的钥匙送到了苏川面前,并叫自己陪嫁带来的老妈妈将事情的原委说与了苏川听,还将苏迎儿砸东西剩的两筐碎片带到了他的面前。
这般情形传进徐氏的耳朵里,恨得牙根都快给咬碎了,伸手就扔了茶盏,对服侍的下人大骂:“感情又是个小妖精,专顶着我们母女欺负呢!我的女儿在自己家摔了些东西,怎么了?”
徐氏倒也不是真的生气杨绾训斥苏迎儿,而是看不过自己最在乎的管家钥匙,被杨绾当作皮球似的踢来踢去。
本还盼望苏川能有个决断,将管家的权柄交还到自己手里,但苏川是不会怠慢杨绾的,先后派了秦妈妈还有苏云烟做说客,又将这管家的事给塞回去了。
这会苏云烟已经在杨绾的院子里坐下说话了。
两人回忆起刚刚苏迎儿吃瘪的模样,想不笑都难。
苏云烟轻叹摇头:“你这一招,怕是要把徐氏气疯了。”
杨绾不在乎,还着提醒苏云烟:“你那六妹可不安生,瞧她今日再梁公子面前卖弄的模样……我还当是多厉害的手段,不说抚琴起舞,最起码也该是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手段吧?端个茶倒个水,自轻自贱的把戏,跟个丫鬟似的,不值钱的模样。”
“李曦年最是吃这一套了。”苏云烟靠着凭几,端着杨绾院里刚煮好的小吊梨汤:“她还以为,所有的男人都同李曦年一般呢。”
杨绾摇摇头,捧着绣蓬给自己的鸳鸯点睛:“想想当初我与你二哥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在外面说了你二哥的那些许不好……你二哥怕那些话尽都传到我家里,也怕徐氏母女处处针对我,这才将我俩本来说好的事情按下。”
第63章 闲情谈戏
“还记得那年我刚十五,公爹还是泓文阁院办,我连同几个兄弟一起被送到泓文阁念书,见到了你二哥,他瘦得像是猫儿一样。”杨绾垂目,叹到了从前:“我三哥将我不要的一块碎桃酥给了你二哥。你二哥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还用写废了的纸包了剩下半块要留着回去吃。我才瞧不上这样穷酸的孩子,直到公爹问书的时候……”
杨绾抬头,看向苏云烟时弯起了月牙似的眼睛:“那是一个极为刁钻难以回答的问题,我那几个哥哥都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答不出来,只有你二哥出口成章对答如流。这样乖巧的孩子,在你们家怎么会连桃酥都吃不到呢?原是你们上边,还有个继母。”
“二哥时常被罚跪,吃不上饭也是常有的事。能长这么高的个子,全凭偷吃祠堂的贡品。”说到这两人都笑出了声。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们府上是什么规矩,只是觉得你二哥不爱说话,性子寡淡。我这人啊,比公爹问的书还要刁钻,专对你二哥这种人感兴趣。直到有一日,你二哥自己跑到泓文阁后院的狗洞前待着,一句话也不说,课都没上。远远瞧着,我还以为他哭了。”
苏云烟的确不知道,二哥小的时候因为什么样的事情难受过。好像自己每次见到二哥都是温和的笑着,不愿多说一句,天大的委屈也只是摆摆手说一句:罢了。
见到苏云烟不做声,杨绾忽而觉得心里疼了下:“那日你二哥对我说,他养大的小狗被苏迎儿活活摔死,苏迎儿还找徐氏哭诉,说是你二哥的狗咬了她。你二哥记得清清楚楚,这小狗连碰都没碰到一下,也不知道苏迎儿是从哪里弄得伤口齿痕。徐氏一生气,又将你二哥关在祠堂一整日,没有给过东西吃。”
说到这里,杨绾又忍不住叹息:“公爹忙,又因为那畜生咬坏了他的女儿很是心疼,便任由徐氏罚你二哥跪着。又说,谁家的男儿没受过罚。毕竟这后院是徐氏一手遮天,你也不是不知道。”
这倒是苏云烟从没有听过的一段故事,追着杨绾问:“然后呢?”
“从那以后,你二哥就有意避着我。兴许是怕不能将我娶回家,亦或是怕将我娶回家,又要受那徐氏的拿捏,委屈到我。他只说,不能耽误着我,叫我将他忘了。一耽搁,就耽搁了这么多年。好在去年你二哥争气,考中了进士,今年又上了苏家的族谱,有了分府别住的底气。这时候,我们才再一次有了成亲的打算……”
“也就是去年,我失踪之前?你们便已经重新见了面?”
“对。”杨绾点头:“后来你二哥同我讲,你不会无故跑去外祖家三个月杳无音讯。我想也是,你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会呢?再后来,你回来了。你二哥同我讲,你的身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也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像是开了窍一般。可是,身子愈发不好了,事情怕没有这么简单。”
苏云烟赶紧吃了口茶,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她并不愿意叫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过往。
“也是你回来的时候,你二哥看到了徐氏的颓唐之气。她这个人啊,年轻的时候没什么对手,可着一群孩子欺负,现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她也不知道收敛。”
徐氏不是没有意识到孩子大了,而是想要趁着孩子翅膀硬之前,将孩子们一个个的解决了,且没有想到,苏云烟命这般硬,连续几次死里逃生。
好在那日天气放晴,苏云烟感慨之余朝窗外望去,万里无云。
隔着窗边一池碧波,苏云烟遥遥瞥见有几个男儿身影,他们躲在亭子里钓鱼说话。其中最高大,背脊挺得最直的,便该是梁冀了。
梁冀知道苏云烟人在苏慕的院子里,也远远的朝那一处小院望着。不过那院子太远了,远到梁冀分不清那是苏云烟的身影,还是绿柳垂丝。
见苏云烟不作声,杨绾将针收到绣面上,抬起瓷笋一样的小手在苏云烟的眼前晃了晃:“瞧什么呢?”
“没什么。”
“你把碗拿稳了,这梨是南方来的,这时节放在雍京可是金贵,我娘家也才得了几筐。你二哥说你喜欢熟梨香,我拿来的都给你煮了,眼下是最后几个了。”
末了,杨绾解释到:“二嫂可不是心疼梨,而是心疼你啊,丢了魂。”
“又拿我打趣。”苏云烟翻了翻白眼:“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二哥说要与你断了情义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杨绾垂头继续摆弄着那对绢布上的鸳鸯,好似表情凝重了片刻,但最后还是告诉苏云烟:“那些时候啊,我日也思夜也思。你说那戏折子上的公子哥,被人阻断了情意绵绵,不都是翻墙会佳人、私自定终身、私奔远走的吗?偏你二哥不这样。我也恨他不愿意为我们的感情以命相博,但后来也不这样想了。”
“为何?”苏云烟不解的问:“你不觉得是二哥负了你吗?有人曾告诉过我,若是真心属意一个人,是会奋不顾身的!”
“可戏终究是戏,在自己身处绝处时求娶一个姑娘家,那是在博两个人的命。这种男人,也不见得有多深情。到了最后,不见得是有情饮水饱,反而是相互怨怼得更深。戏折子里的那般情意绵绵,也得磨没了。卓文君那般才绝,当垆卖酒与父对峙,换来的不还是一首十三字的《两地书》?戏啊,只能当戏看。”
她的声音很好听,迟缓轻慢,流水一样的细柔好听,听到苏云烟久久不曾回神。
当初与梁冀论过二哥的婚事,但梁冀的话苏云烟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然今日听过杨绾的说法,醍醐灌顶,虽是自私却也通透。对待情爱的大度,不仅仅是放过对方,还要放过自己。
一言一语间,绢帕上的鸳鸯就綉得差不多了,还差一圈勾色的线便好了。说到这里,杨绾从身旁的柜子里掏出自己的破箩筐:“你瞧瞧!”
第64章 焚毁嫁衣
苏云烟接过杨绾递来的帕子:“这都是你绣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