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身子跳跃几座房檐上,一步一步地消失。
“又被它跑了。”月应追上去的脚步停下,语气里格外惋惜。
倒是我姥爷,因为赶走了黄大仙而沾沾自喜,颇为得意。
我盯着包袱也出了神,才想起床尾的坛子,紧张地问,“坛子也是它取走?”
“八九不离十。”
“这黄仙到底想做什么?不,应该说那吕萍想做什么!”
师父捋着白胡,眼神里意有所指。
我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那坛子起码是黄大仙的两倍,它是如何运走的呢?
吕奶奶屋里的机关是她布下的吗?
满脑子都是未解的疑问,我以为找到了吕奶奶就能找到我爸挡劫的真相,现在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一时间,我浑身提不起劲来。
“衿丫头,每走上一步,就能事实更近一步,不要垂头丧气。”
“做我吴言的徒弟可不许被低沉所影响。”
师父拍拍我的脑袋,微微一笑,他走到大门处轻轻一推,木门被打开。
屋里除了复杂的机关外,陈设很简单,打眼一看就是一个普通农妇的起居室。
但仔细瞧又能看出些不符合常理的东西,比如她的木衣柜里半件衣衫都没有,更别说是穿的鞋。
姑且说,说是她出远门带走了,这时我们又发现,她的灶房是干净的,可以称得上是全新未使用,灶道里干干净净一点儿灰烬都没有。
灶房的桌面上都已经蒙上了一层薄灰。
“姥爷,吕奶奶她不做饭的吗?”
“那,那她吃什么?”
可怕的想法一旦产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吕奶奶,她,她不会也是鬼吧?”
不用吃饭,还和黄大仙有着神秘的关联,除了鬼还能是什么。
一想到自己还和她单独相处了好一会,我就有些害怕。
“不像鬼。”师父的回答让我半悬的心落回了肚脐眼。
“现在我能肯定,上次破阵放走厉鬼的事,是她刻意而为。”
“为什么?”我半个身子一麻靠着墙滑坐下来,“放走厉鬼对于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厉鬼一走,卦象就变了,生死劫变成死劫。”不忍中师父还是说出了实话。
“按你父亲的八字,今年又属犯太岁,百世不顺,小劫不断,稍加注意可避开,明显这一死劫是被人活生生给按上来的。”
师父简单明了的话直接冲垮了我的信仰,我爸对吕奶奶如此好,好人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怪不得,原来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中,我爸送上救护车时她便告诉我,应劫了,我爸被她骗了……”
“为什么偏偏要选中我爸,我爸就是个普通人,他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想让我活下去。”说完这话,我捂住耳朵使劲摇晃自己的头。
“人心最难测。”
“衿丫头,或许在你的身上有着某一些她需要的东西。”
“你放心,为师不会让你落入到她的魔爪。”
师父的话安慰到我,将我从奔溃的边缘拉回。
“衿衿她就是一个孩子,能有什么东西让那吕萍看上,她从小就不争不抢,还听话,哪有什么是非。”我姥爷有些质疑,他不相信我们间无冤无仇,怎么能招惹上她,还做出这么歹毒的事。
“是不是因为这个?”我拽出黑石,“黄大仙之前就是让我取来这个东西。”
师父吴言双眉拧在一起,“一块有灵力波动的黑曜石,值得她们如此劳师动众?”
怕师父看不清,我正想把黑石取下交给他,忽然想起简衡的话,我又默默放下。
“这是我和简哥哥换回来的,我不懂这是黑曜石。”
这是块有灵力的石头吗?我欠简衡的更多了。
“师父,灵力是什么?”
“灵力?”见我迷惑不解,师父笑答,“灵力是一种看不见,但能感知到的波动,平时镇宅破煞就需要用上吸收天地精华形成的灵物,可以是玉石,也可以是铜钱等等。”
“衿丫头,你先把它放到你的手掌心,然后闭上眼睛,摒弃所有的杂念,用心感知它。”
照着师父所说,我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沉下心思,让全身心的感知都流入到手掌心。
黑暗中,一股轻柔而带着热意的暖流从我的掌心向我的身体探去,一时间,感觉到浑身的毛孔都被这股暖意打开,像似从舒适的温泉里出来,十分舒畅。
“真的有!这就是灵力吗?”我睁开眼,兴奋地挥着手。
“你感应到了?”月应惊讶不已,三步两步走到我面前,急声问,“你快说说是什么感觉?”
他的过激反应把我足吓了一跳,握着石头手还举在半空,怎么看怎么滑稽。
“师妹!”
我傻傻地嗯了一声,这才醒觉,“一种很奇妙,让浑身舒畅,却很难说清的感觉。”
“师父!这不公平,我花了一年才顿悟,师妹这才刚入道就感知了。”
听见我的回答,月应直接跳脚,看看我又看看师父,十分沮丧蹲下对着水洼边上的雨蛙喃喃抱怨。
师父假意给了月应屁垫一脚,“起来。”
“衿丫头真不错,果真是个好苗子。”师父扣住我肩膀,“回去师父给你一点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师父你可不能偏心啊。”
月应的耳朵比狗都灵,他直接挤到我们中间,卖宝似弓着头卖乖。
看着他们两人友爱的相处,我心里的难受淡上了不少。
有师父,有师兄,有底气的日子真的很好呢……
“师父,倘若一日我们能遇上那女厉鬼,可以由我亲手了解吗?”
三人为我平淡说出的话震惊。
“衿衿!事已成局,不要再深陷其中,你要好好修道已便做好抵御你命劫的事。”
第35章 再离别
姥爷被我认真神色吓到,他蹲下双眼直视我,“衿衿,姥爷不希望你带着仇恨过一辈子。”
我脑里独剩下我爸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身影。
我眼角淌下一颗泪,“姥爷,我知道了。”
“师父,行吗?”我敛下情绪,抬起眼皮看着师父,低喃道:“了结她,这也算是惩善除恶了吧?”
“衿衿!”
姥爷气恼的呼唤被师父沉而有力的声音打断,“行。”
“走吧,这屋子空了,不必再逗留了。”师父深深凝了我一眼,率先跨出了大门。
姥爷牵着我也跟了上去,他时不时瞥我一眼。
“姥爷,我没疯没傻也没病,我只想完成自己的心愿而已。”
“今天是头三……”
师父飘散在风里的话给我提了个醒。
黑夜里,我们脚步渐离渐远。
一双红绣鞋隐隐从阴影中探出,步履蹒跚地朝着篱笆小院慢慢移去……
“姥爷!我妈要走的事你是不是知道的?”捧着我妈亲手写下的离别信,啪嗒啪嗒,泪花滴落在纸张上,晕染开一朵朵墨花。
姥爷也没说,取过离别信,沉默不语阅读起来,没几分钟,他把信反扣放到桌上,从口袋掏出大烟,火柴的刺啦声划过,他开了口。
“我不知道。”
“你妈只和我说,你爸给她留了东西,她需要出一趟远门。”
话音刚落,姥爷重重地拍了一掌桌面,力道之大,震得茶杯滚落到地,碎了满地玻璃碴子。
“你妈就是不孝女,抛父弃女!”
“妈妈带走了姐姐,她不要我了。”
刚才看完信我第一时间就跑进了房间,房里空空荡荡,所有的衣服都没了。
这说明我妈早就做好了要离开了的准备,从她看完我爸的遗物开始。
而我,就是那个被抛下的可怜虫。
姥爷见我满脸小金豆,掐灭了烟,长叹一口气说,“你妈不是那种人,或许真的有什么苦衷。”
“她会回来吗?”
“会的,信上说了,以后会给你写信,等到恰当的时机她就会回来。”
“衿衿,别难过了,姥爷还在。”姥爷揉揉我的发顶,眼睛仰望着高空中圆月。
我回望姥爷,看着他半佝偻的身躯,我鼻子直犯酸,何时常伴我身边的姥爷苍老成这样了。
妈妈的事就随她去吧,她一定是有她的安排。
想开了以后我的心境豁然开朗。
我抹去眼泪,收起鼻涕,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不难过了,姥爷你也别难过,我陪你。”
“我好好修道。”
本来我应该跟着师父和月哥回去认个师门,但经过傍晚事,师父说我们要留在吕家村一段时间,黄大仙的事估计没那么快能结束,节外生枝可不好。
所以他们算是暂且在吕家村扎了根,而我也沾了光,可以在熟悉的地方再呆上一段时间。
“衿衿啊,你长大了。”
“姥爷,你说我爸今晚会回来看我们吗?”我和他抬头一起看着圆月。
“不会。”
姥爷还没应,月应的声音我们背后窜出,吓了我们两人个好歹。
“圆月十六,月缺边,边走人,人走河,河上飘。叔叔属于是疾走,今夜不放行。”
被他一套说法说的头晕眼花,下了地府怎么也那么多规矩。
“还有这种说法?”
“鬼道可比人道复杂多了。”
“跟我来,师父给你取来了好多好东西。”月应拉起我的手腕,带着我就往祖宅跑去,“吕叔,我先把师妹带走了。”
喂……
我姥爷在背后气愤大喊,“臭小子,那也是我家。”
月应全然不顾我的死活,他跑一步,我跑两步,也就几百米的距离,我像被一条被拖拽的死狗。
直到踏入祖宅大门,他才放开了我,我双手搭在膝盖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月哥,到底是什么事那么急?”
“呐……”
他捧着一摞厚厚的书走出,在我诧异的眼神下,将那些书放我手上。
书很多,重量也很重,我的手被压得抬不起来。
“这些都是师父给你的。”
“哼!好一些我都没看过。”他愤愤不平地道。
我踮起脚尖,昂起下巴看了一眼最上面的书名《风水大全》。
“月哥,我分给你看。”
心里想着,快些拿走两本,好减轻我的负担。
“那我不客气了。”他取过面上的两本,乐滋滋地说,“太好了,我想看好久了。”
鱼儿上钩了!
我正想松一口气。
“啪”一声,肉碰肉,月应哎呀大叫。
“放开,等你师妹看完才轮得到你。”
手上的重量陡然恢复如初。
我欲哭无泪,这怎么又回来了。
“师父,没关系的,让月哥先看。”我勾起灿烂的笑容,一副我愿意的渴望之色。
“还不快点帮你师妹把搬书进房间,是想把她这身子骨压垮吗?”
我眼微微一抽,脸有些发热,被师父看穿了。
“是是是,师父提醒的对。”月应连胜答应,手脚麻利拿走我的书,又像一阵风一样跑走了。
如释重负,我长吁一口气。
“书比较杂,丫头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找我,挑你喜欢的学,道这门学问很广,找到你适合的就是最好的。”
“再者,关于你命劫的事,我稍隔一月就为你卜卦,直到你的命劫出现在卦象中,以不变应万变。”
“谢谢师父!”我两眼放光看向师父,感激之情表露无遗。
“师父,以后你和姥爷一样叫我衿衿吧。”
“好,丫头。”师父顺口一说,又经常纠正,“好,衿衿。”
“师父,我去看书了。”
一想到那么多知识“嗷嗷待哺”等着我,我的心那叫一个激动。
师父笑着摆摆手,“去吧。”
我微笑回以示意,一路小跑跑回了房间。
“又下了咒,这本也是,那本也是!”
“师父!!!”
月应在我房里气急败坏地大吼。
没忍住,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师父是猜到了月哥会如此,所以下了咒,这书只有我能打开。
“月哥,我来帮你翻开。”
第36章 邪书
我大步一跨,随手拿一本,轻而易举打开。
本是想逗他玩,哪知这书一翻开,就入了我的眼。
繁杂而又新颖的知识,开启我的新世界大门。
我恨不得把头埋的书里,边看边点头,就差把书里的句号都认可。
“师妹,你看什么那么入迷?”
没空理他,我给了他一个白眼又极快收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月应倒是来了倔性,侧弯腰悄悄想要看清书名。
“师妹!这书可不兴看,快合上!”瞧清了书皮上的几个字,他慌了,一把夺过我的书,抱着书就往跑去。
“师父!你怎么把《巫术》掺和在到师妹的书了,这是可是邪书。”
月应卯足劲了扯着大嗓门喊,这声估计再大声些,整个吕家村都能听到。
“闭上你的嘴。”
书被抢走,我气冲冲跟在他的后边,想要夺回来,却听见他的话,我的脚步一顿,又赶忙跑到师父旁。
“师父,月哥说的是真的吗?”
“别听他胡说,这《巫术》他看不得,使心眼子了。”
听到师父这么说,我怒气一下子就冲上脑子,抡起两个拳头就往月应身上打去,“月哥你快吓死我了!你骗人!”
月应用手左挡右挡,见挡住我密集的拳头索性也不挡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打吧,反正也不疼。”
他无所谓的话气的我脑瓜子嗡嗡作响,这人一定是上天派来气我的,说的句句都是扎我心窝子的气话。
“这书就是邪书!师父你说过不让我学的。”
“那是为师我不让吗?这书给了你小子半年了你都没悟透,没有悟性怪谁?”
糗事被拆穿,月应脸涨的通红,嘴还硬着,“那师父你也说过,‘这书是邪书不学也罢’。”
“说过倒是说过,但只要用到正道上,邪亦是正。”师父捋胡子的手一顿,异瞳微漾,勾起淡淡笑意问道:“衿衿,你说对吗?”
话锋突然被引到我身上,我有些猝不及防,对着师父的眼,我当即思考起来。
道是什么呢?
道亦正亦邪,千万人千万想,每个人悟的道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