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我只想回答自己不在。
“我知道你在。”
他那欠登的声音又响起。
被他识破,我按住直跳动的眉头,“稍等,我马上出去。”
我稀里哗啦一顿冲,结束了短暂的独处时间。
发梢滴着水,我拽开了门。
倚在墙边的月应见我出来,马上冲上来,“师妹,事不宜迟啊,我都打听好了,今天有个下午集市。”
我抬头看了一眼刚从山头爬上来没多久的太阳。
“师兄,这中午都没到,让我歇会的吧。”
“我一宿没睡。”我双手抱拳,连声祈求。
他沉眸盯着我足足看了好半晌,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午饭我来叫你。”
说完他蹦着愉快的步伐,飞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趁着头发未干透,我闲来无事看起卦象,爻十分复杂,阴阳正反,看似简单的长短小条杠,却组合在一起都各自都着独自的含义。
六十四卦,卦卦不同。
疲惫感渐渐袭来,卦象在我眼里慢慢变得模糊,眼皮有一搭没一搭耷拉着,最终我抵不住这汹涌的困意,沉沉的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急促敲门声吵醒,猛地一下从桌面跳开,两个手臂传来阵阵麻意。
第41章 欠登
我不由地嘶出声。
“师妹,师父有事找我们。”
“你醒了吗?”
绝了!
这阴魂不散的月哥,醒的时候是他,醒了还是他……
“醒了。”我说着话的同时打开了门,“师父回来了?”
“师父刚回来,正找你呢。”
他走在前面,“师妹,我和师父说了你画符的事。”
“谢谢师兄的美言。”
月哥终于做了件好事。
这回我是由衷感谢他,教我画符还鼓励我,虽然用的办法有些欠揍。
在我思绪乱飘的时候,我们两人已经走到大厅。
师父手捧冒着热气的茶杯,远望着大门凝思。
“师父。”
我们两人异口同声喊了一声。
“听臭小子说,衿衿你都会画符了。”
师父朝着茶杯里微吹,他喝下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都是师兄教的好。”
“他几斤几两我知道,你是个有慧根的孩子,悟的快。”师父吴言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月应,“臭小子当时愣是花了一月才画成第一张符,还是一张灵气稀薄的桃花符。”
一个月?我斜着眼也瞄了瞄月应。
听见师父说他,他脸上染上了一抹潮红,下意识躲开了我的打量。
“师兄很厉害,画符快而稳,这是我需要学习的。”
这不是拍马屁,月应的画符在我看来绝对是个高手,哪怕我是半个门外汉,也能看出他的落笔以及收笔,没有一点儿停顿,非常丝滑。
为了学习我还详细观察了他画的符,行云流水,轻重有缓,这足以说明他的内心很平静。
听见我夸月应,师父眼里浮出一丝笑意,柔声道:“衿衿,你师兄啊,以后就要靠你多担当些了,他的性子不如你稳,时常惹祸,师父不在时,你要带着他……”
“我?”我反指着自己,怀疑听错了。
“师父!我才不需要这丫头罩我。”师父挑挑眉,直言,“要不要我把你以前那些事说出来。”
月应一怔,气鼓鼓回过身,索性不看我们。
“衿衿,你别看你师兄长得人高马大,他啊,没比大你几岁,他自小跟我长大,无拘无束惯了,他要是说错什么话,你就来和师父说,为师好好教训他。”
该说不说,月哥的脸看起来确实也没比我大几岁。
“师父,我会的。”
月应我听见我的回答,他木然转过身,嚷嚷直叫,“小丫头!你敢!”
我被他的激烈的反应吓了大跳。
师父手一伸,将我护到他的身后,“怎么?你小子不让?”
“不让也没门。”
我终于知道月哥这无赖性子出在哪里了。
这模子近在眼前,伸手可及。
我悄悄掠过师父的后脑勺,又立即收回视线。
“师父!”月应不忿甩着手,又眼见我们两人没搭理他,他脚一跺跑了出去。
“师父,月哥他……?”
师父神色未变,又慢慢喝下一口茶,笃定地说,“衿衿放宽心,不出半刻,他就会跑回来。”
“他这人就是躁动的很,没半点沉着。”
“……”
一杯茶喝完,师父的“吐槽”也说完,月应也从门外跑着回来,顺其门边的包袱。
“师妹,赶集去了。”
我错愕看神情雀跃的月哥,心里不由感慨,这忘性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师父,我们走了。”
我的后脖领被无情拉拽,眼看我距离师父越来越远,挥着双臂想要和师父求救。
哪知月应预判我的行为,一张符箓从天而降贴到我正想张开的嘴唇上,唇瓣马上就似被抹了胶水,不管我如何都张不开这嘴。
这下直接激发我的反抗心。
我一把扯下符箓,揉成一团,用力一丢,纸团成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月应!你放开我。”
衣领一松,我屁股瓣砸到地上,我揉着骨头,不禁骂道:“哎呦,疼死我了,月哥你是不是想干掉我。”
“被你猜中了。”月应看着我,狰狞地冷笑一声。
我手掌撑着地面默默退开一点安全距离。
月应收回笑,“逗你玩的。”
“我已经和你姥爷说好了,我们到市里去吃,家里没做我们的饭。”
“我真是谢谢您!”我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感谢。
“不客气。”他一笑,手往包袱一伸。
我条件反射,瞬间站起跳开双手护在胸前,“你又想拿什么?”
他无辜摊手,右手心安静的躺着一个白馒头,“师妹,我只是饿了,先吃个馒头垫垫肚子。”
我防御的双手无力放下。
又上了他的当。
他月应吧唧吧唧啃着馒头,吃一口感叹一声好吃。
我捏紧手袖里紧攥的拳头,控制着自己往他脸上打去的冲动。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欠揍的人,活了那么多年,我真的第一次见。
我突然感觉以往那些伙伴的捉弄都是小打小闹,月应才是实实在在的耍人。
他已经刷新我对欠这个词的底线。
“吃吧。”
一个馒头出现在我倒映的眼里,我呆呆地接过。
肚子也不是时候的咕咕作响。
看着香甜的馒头再看看他潇洒的背影,我不争气咬下一口。
真好吃。
“吃饱了吗?”
我意犹未尽吃下最后一口馒头,他的脸就骤然在我眼前放大。
我点头。
“那就好,到市里我们就不用吃了。”
馒头卡在喉咙,我差点被他不要脸的话噎到,重重捶了两下胸口,馒头才顺利下去。
“你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有吗?”
赖而不自知,我无能无力了。
“车来了。”
他朝着要进站的公交车热情招手,“停停停。”
唰——
“师妹,车被我招来了,我们快点上车。”他先我一步跳上了车,自觉奔着靠窗的位置坐去。
我望一眼司机,红着脸掏出两块钱投入,低着头走到他旁边坐下。
“你是不是没坐过公交车啊?”我拉低声音问。
他侧着头享受着风,“嗯。”
我一愣。
“那你和师父怎么来到吕家村的?”
“我们修道人都是走路的。”他嘴角一弯,含笑道。
我一时语塞,又问,“那现在呢?”
“今天和师妹可以偷偷懒。”
“对吗?”
月应支着肘歪头笑道。
第42章 背魂
对,对他个大头鬼。
我移开和他对视的眼,直视前方。
月应那双会骗人的狗狗眼我再也不信了。
“师父说,我们修的是心,不应该被凡事间纷扰影响,我们三年前离开月头山,一路停停走走,向着东北方前进。”
“出门前,师父给自己卜了卦,而你,就应了他的卦。”
“卦象是什么?”
没忍住好奇心,我凑着耳朵又过去。
“我不记得了,你自己问师父吧。”他闭着眼仰靠着。
看他不打算说,我也没打算细问。
窗景如影而过,恍然间我想起来了上回坐上摆渡车的事,手也不自知捏紧了座位,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的乘客。
瞧见周围的乘客有说有笑,我这麻雀心才放下。
但我们与相隔不远的一对男女引起了我的注意,男人的手虽与女人相握,但是他的神情很焦躁,右脚不断点着地,眼睛一直往窗外瞟去。
女人则是低垂着头,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要说这些都是平时男女之间的行为,都不足为奇,但要是加上男人肩膀上趴着的那个“长发公主”可就不同了。
她温顺趴在男人的肩头,时不时往男人脖子深深闻上一口,伸出红舌尖舔一舔男人的耳垂。
男人或许有所感知,他皱着眉随手一抚抱怨道:“都怪你要坐这破公交,又挤又热,这乡下地别叫我再来了。”
“明智,这是我的家乡。”女人言语带着慌乱,声音几乎带出了哭腔。
男人抽回手,看着窗不再说话,女人掩面偷偷无声哽咽。
“长发公主”冲着女人咧着血盆大口。
一出门就碰上!
该说不说,这运气也是好炸了。
“师兄!”我暗暗用手指戳了戳月应的手臂,降低嗓音,小声说,“师兄,这车上有鬼。”
“有鬼就有鬼,你修道怕什么。”月应眼睛微睁。
“我怎么不怕!”
“我这八字没一撇,半吊子都比不上,小命说没就没了。”
我抿紧唇,手肘往他方向用力一推。
“哎呦。”他捂着肚子指着我,“你是不是怼死我?”
“不是。”我如实答。
“师兄,别装了,你快看看。”我侧了侧脸,暗示他。
月应碍不住我的唠叨,白了我一眼越过我的头顶望去。
“别多管闲事了,是他的背的债。”他又瘫回到座位上。
我一脸懵,“什么叫债?”
“简单来说,就是为了他而死,又不愿意去往生的魂,便日日夜夜都缠着他,吸他的阳气,直到他气衰而亡。”
听完他的话,我又偷摸打量起“长发公主”,她两眼凸出,半张脸都布满了疙瘩,完好的半张脸面容姣好,不难看得出是个美人。
她行为举止都体现出极为喜欢眼前的男人,又是抚摸又是轻嗅,完成可以说是痴迷。
人鬼殊途,不同能量纠缠在一起,必有一方损伤。
“我们不救他吗?”我轻轻扯了扯月应衣角嘀咕。
“天下那么多你救的了吗?”
“他人的因果不到必要时刻,不要插手,这是会影响德行的,万般皆由命,尽人事,听天命。”
“只要多行善事,这些阴德自然不会遇上。师妹,不要太好心。”
月应眉梢处一片薄凉,眸光里尽是意味不明的深沉。
耳边的警醒让我醍醐灌顶,仿佛被沉重悠扬的佛钟咚咚咚声击醒,我深深吸一口收回了目光。
“师兄,市集下一站就到了,我们准备下车。”
听着公交喇叭上的提示音,我站起,揪起他的衣肩催促他。
他慢吞吞地从坐位脱离,戏谑一笑,“小小年纪,那么老妈子。”
我一把松开手,甩了他一个白眼,走到下车门处静候。
即将到站,那对男女也起了身,一并站到我身旁,女人站直我才瞧清,她的肚子微微隆起,俨然是有孕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孕妇啊?”男人推了我一把,恶狠狠地凶道。
“我……”
这什么人啊?
我被猛地退后了好几步,背后突伸出手臂扶住我,月应凉凉地声音响起,“不想被人看就别出门。”
“自己女人保护不了,凶小丫头有什么本事。”月应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讨打!”男人面露凶相扬起拳头,说着就要往月应身上打来,他肩上的“长发公主”也跟呲起牙。
这难道就叫鬼仗人势?
月应不紧不慢握住男人手腕,“打人是不对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见到男人吃瘪,鬼魂冲着月应吐出一口鬼气。
月应冷笑,轻轻一扇,鬼气消失于无形,鬼魂见此蜷缩躲回到男人的背上。
“臭小子。”男人又挥出另外一只手。
盯着在我眼前晃动讨人厌男人的手,我定睛锁定肘部的曲池穴,伸出手指重重摁下。
“哎呦喂……”男人惊恐地看着我,“臭丫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月应先是微微吃了一惊,顿时又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师妹,真有你的,师父要是在此一定开心的不行。”
他的笑声感染了我,惹得我扑哧一声跟着他笑了出来。
“雪城市集到了。”机械提示音响起。
“算你们走运!”男人捂着发麻的手肘,凶狠瞪了我们一眼,粗鲁拽着傻愣的女人下了车。
月应笑的不能自已,眼角都迸出了眼滴。
一车的乘客眼睛都看着我俩,我尴尬的双手都无处安放。
“师兄,我们也下车了!”
我红着脸拉他,我们紧随也下了车。
“师兄,刚才女人怀孕了,她的丈夫对她好粗鲁。”
明明先后脚下的车,那对男女已经不见了。
“那女子眉淡似无,唇干脸白,鼻梁上有着明显的横纹,肚里这孩子是留不住的。”
我脚一顿,“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说了你能让那女人离开他吗?”
不能。
月应的话很难听,也很现实,如果我冷不丁跑去和那女人说,她只会觉得我是个疯子。
“学了道,这事以后你常常遇见,你要有强大定力管住你躁动的内心。人海之大,有缘才能帮,无缘莫强求。”
第43章 看相
“你瞧刚刚我们与那男人起冲突,女人默不作声,甚至又隐有想要上来帮忙之意,你还觉得她该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