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毛,吓不着。
我抚着刘海,给自己打了针强心剂。
白影舞着两只水袖,一上一下唱着那首全村都耳熟能详的唱花鼓。
这声声的怨念挤进我脑子,光是这怨声就足以让我激起浑身鸡皮疙瘩。
我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搓了搓密密麻麻凸起的肌肤。
不成功便成仁,我拼了!
脚刚踏出三步,那道白影已经消失。
去哪儿了?
正当我好奇她为何消失之时,一股冷气吹进我的脖颈。
“小丫头,来听戏?”白色的倩影已飘到我身边。
“嗨,嗨,你好啊。”我扯开笑不出的嘴角,挥着僵硬的手。
倩影明显一愣,直接飘到面眼前。
“丫头,你看的见我?”
当我定睛看清女鬼,我直接傻在了原地,口袋里紧攥的手也放开了。
这女鬼是我玩伴吕军的祖奶奶。
至于我为什么能知道,全靠吕军爱炫耀的性子,他祖奶奶吕苗是戏班子里出了名的彩旦,在上个年代吕家村的以唱戏出名,巡演到各地,也因此拍了许许多多的剧照,他家里就保存着不少他祖奶奶的剧照。
而现在出现在我跟前的倩影,也就是吕苗画着妆的模样,与那剧照相差无几,除了她心口那淳淳冒血的血洞。
“看不见。”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现在算是深刻认识到了。
“咯咯咯……”
染满玫红甲液的纤长手指抚上我的右脸,吕苗掩着唇畔发出悦耳的笑声。
“好久没人好好听我唱一曲,丫头,你要听一曲吗?”吕苗咧开唇,温柔地问。
我压根不懂得鉴赏戏曲。
“我不会欣赏。”
“喜欢听吧?这里的孩子都喜欢听我唱歌。”
宽大的水袖一挥,甩到了我脸上,她提起嗓子,又唱了起来,“左手锣右手鼓……”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强忍着耳膜的疼痛维持微笑聆听。
这曲莫名就有一种很神奇的作用,越是往后听这曲就有魔力,明明句句都是悲凉的怨却让人听出和好如初的甜蜜。
一曲完,我不由地鼓起掌,“好听好听。”
“好听吗?”吕苗的脸凑近我,泛白的眼珠对上我的眼,殷红的红唇抵上我的下巴,“小丫头,说真话。”
口息吹入我毛孔,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好听。”
“好听?那为什么有人说不好听呢?”她的脸陡然拉远,隐隐带了愤怒,“怎么能不好听,你们都得说好听。”
“说不好听的都死了!”她水袖一甩,池塘边的石头碎为好几块。
第50章 执念
眼看着吕苗的怒容狰狞,倘若要是继续激怒她,很容易鬼气大涨,化为厉鬼。
猛然想起,吕军炫耀的那张吕苗的照片,照片的背面亲切写了一个昵称。
“阿苗?”我轻轻一唤。
吕苗白眼仁一瞪,咕咚一下用力过猛,滚了好几圈,我眼睁睁地看着这眼珠子不偏不倚溜到我脚边。
她空洞的眼眶牢牢锁定我,我头都不敢再移动半毫,昂首挺胸抬头直视前方,愣在原处不知所措。
“小丫头,你知道我的名字?”吕苗情绪得到缓解,逐渐平和。
“那就帮我捡起来。”
我后背一挺,僵如石块,假装着听不懂。
“小丫头,捡起来。”
“苗奶奶,这眼睛我捡好像不是太好吧?”我低头盯着她那没有焦点的眼珠,我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实在下不去手。
“我说好就好,捡起来给我按上。”
我傻了。
这简直是得寸进尺。
捡不行,还要帮她按上?
这事就算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做不到。
“要是不捡就把你那水灵又新鲜的眼珠子给我。”吕苗撩着发丝,大红唇咧成一个红弯月。
空空眼眶里显而易见是交缠成团的水草丝,密密麻麻间透出幽深诡异,仿佛下一秒这个水草就要我的自脚底升起缠满我的身体,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瞬间,我浑身抖了抖。
为了避免这种惨事发生,我闭上眼寻着裤腿缝往下摸去。
一触即中,圆不溜秋湿湿滑滑的球体被我抓到手掌中。
要我怎么形容这种窒息的触感。
就像似一条刚从泥塘里捞出泥鳅,湿滑灵活在我掌心自由穿梭。
“苗奶奶,给你。”
我闭着眼给出去。
“给我按上。”
近在咫尺的冷意直逼我的五脏六腑。
“睁开这双我喜欢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心里苦我喊不出。
谁能来救救我。
不用睁开眼我已经能预想到我睁开眼睛就能对上那颗深不见底的水草窟窿眼。
一想到师父和月哥交给我的任务,我心如死灰。
此时不提要求更待何时。
“苗奶奶,你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那么久都不去投胎?”
问题既然抛出了,我悄悄地撑开一条眼缝想要看看吕苗的反应。
“为什么?自然是我想看到那猪狗不如的畜生亲手死在我的刀刃下。”
“谁?”
说到吕苗的因,我忽然来了胆子,眼皮猛然一下掀开。
只有吕苗亲自说出她执念,我才能帮她了了她心愿。
趁着吕苗的怒意还在,我乘胜追击加问,“苗奶奶,我能帮你。”
我拿出桃木剑,又掏出祛鬼符,“苗奶奶,你看,我是道士,还是你曾曾孙子吕军的好朋友。”
自报家门这套程序我是熟练的。
“我没有曾曾孙子。”
她六亲不认的话打我个猝不及防。
吕军明明就指着那个吕苗的照片一口一个祖奶奶,那亲热和自豪劲让我们一众小伙伴可难受了好几天。
“吕军就说你是他的祖奶奶,苗奶奶是不是太多年头你记混了。”
“死丫头你说什么呢?”吕苗大怒,“我的事轮不到你这个死丫头指指点点,我说没有就没有,不想死赶紧滚,本姑奶奶要继续唱曲了。”
“和你聊上几句你丫头以为你自己是根葱是不是。”
“滚远点。”
“谎屁张三的丫头。”
水袖一甩,我实实在在滚过去好几米远。
我的整个身体按在满是碎石的地上摩擦,磕得疼不说,好几处都擦破了皮,渗出了不少血迹。
说我什么都行,说我撒谎可不行。
我忍着疼痛,撑着手肘爬起,“苗奶奶,我没撒谎,吕军她爸是吕四海,你肯定认识。”
吕四海三字一出,吕苗的怒火褪下一分,“四海?你怎么知道四海,你是谁?”
“我和海叔他儿子吕军是朋友。”我说了段又绕口又浅显易懂的关系。
“四海什么时候结了婚?他还小,丫头别骗我。”
我想拿点什么证明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手里还攥着吕苗的一颗眼珠。
“苗奶奶,我先还你眼仁。”
提着胆子,我把眼珠子物归原主。
她熟悉将眼珠子往眼眶上一按,提溜转了几下,完美契合。
不知是否我审美扭曲,顿时觉得吕苗装上眼珠子以后我觉得她美多了。
“苗奶奶,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那年呢?”溘然,她旋身一跃,跳入了潭绿的池水中。
“苗奶奶,你……”
吕苗的落水激起水面涌起一大片涟漪。
这怎么还投池塘了?
吕苗消失,留着我一个人在夜风中凌乱。
我怀里抱着桃木剑,站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呆呆地望着她刚刚进去的水面。
“天啊!谁!谁家娃在哪里!”
“你站着别动!”
“千万别动!”
听到呼喊,我暗呼糟糕,撒腿就跑。
管不上是人是鬼,只要被发现就不是好事。
我要是被逮住回了家,我姥爷惊天的怒火可是有的我受的。
我拿出跑一百米冲剂的速度,撒开脚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字就是跑。
背后的人紧追不舍,嚷嚷直叫。
“我倒是要看看哪里家孩子不要命了,夜半三更也敢往这绿水潭子跑。”
“追不上你算我吕四海王八犊子。”
这下可遇见正主了,刚提上一嘴子名字,这就巧了合。
我来找鬼谈心,海叔他深更半夜是来做什么。
脑子想着,路也跑了个叉。
跑着跑着绕了大圈又跑回来绿水潭子,锲而不舍的吕四海还在后边追着。
我实在跑不动,找了个大草垛就躲了起来。
“小兔崽子跑挺快,这一骨碌小段路跑哪里去了。”
“夜半游的人啊,都不是好人。”
吕四海自言自语的话就在我耳边响起。
我双手合十,祈求他千万别找到我。
然而事实往往是残酷的,眼见他的半个脚伸出,我捂住马上就要尖叫出声的嘴。
猝而,一双湿冷的大手掠过,捞起我的腰。
我还来得及防备就被它掳了去。
“丫头,屏气。”
第51章 溺水
苗奶奶?
身体比脑子行动都快,我立马屏住呼吸。
下一瞬间,我随着她一同跳入了冰冷的潭水里。
下半夜的潭水没了阳光的滋润,阴冷无比,冷意丝丝入髓。
我瞪着双眼凝视着水里的飘荡的绿水草,恐怖袭上后脑。
月光斜射在水底的水草上,发出幽幽绿光。
而回到水底便恢复了死前的原型,苗奶奶瞪着肿胀的大眼飘在水里,漂浮不定的乌丝与水草紧紧缠绕,融为一体。
苗条身形也肿胀了数倍,洁白的戏衣也变得破败不堪。
苗奶奶这是活生生淹死的!
她的惨烈模样,让我从骨头里往外迸发出惧意。
这里好像,就好像是吕苗的地狱。
一时间我感受到了她的绝望,脚腕忽感一紧,我踢了踢,水草被缠得更紧,沿着我的小腿肚正在肆意蔓延。
我双腿着急往下蹬,双手也扑腾开来,想要摆脱脚上束缚。
因为我的挣扎,潭水忽而一下钻进我的鼻腔,直逼眼腺的酸楚迫使我微微张开了嘴。
气泡咕噜咕噜从我口鼻里冒出,肺部里的空气也在一点点的消耗,我呼不上气,也吸不了气,冰冷的麻痹了我的所有感官,我四肢变得无力,眼前的慌张的吕苗也渐渐变得模糊。
我想告诉她,没事,我理解你,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昏沉失去意识前,猛一股巨大的力带着,推着我无力的身子往一个方向推去。
漫天涌来的空气冲击着我肺部,我胸腔也被不断地按压。
“小丫头,快醒醒。“
听到她的话,我内心在嘶吼,我也想吐!
“咳咳咳咳咳……”
一大口潭水被我几声呛咳吐了出来。
“小丫头,你不会水怎么不说?”
我瞪着眼看她。
我倒是想说,可我哪有机会说。
话是刚说的,人是下一刻下水的。
“咳咳咳。”
我又连续吐了好几口呛水,肺部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一阵风吹过,我浑身湿哒哒哆嗦了好几下,嘴唇也止不住颤抖,哈秋也打个不停。
我心知,这是着凉了。
眼下的事情更重要,必须要弄个明白。
“苗奶奶,刚刚追我的人就是吕四海,你认识他吗?”
话说一段,我双臂环抱住自己发抖的身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吕苗是个地缚鬼,带着执念死去不说,长年的怨让她被困在池塘里,寸步难行,靠着执念撑到了现在,没有所谓的时间观念,她的思想与记忆只留在了当年。
“苗奶奶,今年是2023年了。”
“23年?”
吕苗凝视着手心,快手抽出镶入骨头里的银币,她抹去银币上的水草,顿了好一会,悲凉地笑了。
“原来过去几十年了……”
笑着笑着,她仰天嚎哭,冉冉血泪从她眼眶滑下。
“那畜生!那畜生……”
吕苗骨爪捏握我的手臂,“小丫头,你告诉我,周天元死了吗,他到底死没死!”
“苗奶奶,周天元是谁,我不认识。”她愤怒地摇晃着我,不停的质问,已经听不见我的话,“苗奶奶,我们这里吕家村……”
寒意一阵阵沿着我的脊梁骨上爬去,我的脸颊和额头觉得有些不适,热热的……
脑子也被吕苗晃成一堆浆糊。
“你一定认识的!一定认识的!”她的白眼仁渐蔓延开殷红的血丝。
切记,万万不可惹怒她,眼珠变红则是要成煞之势,成煞的厉鬼鬼力鼎盛,我们难以压制……
月应提醒的话在我耳道里撞来撞去,强撑着意识。
我无声掏出被浸透的驱鬼符,一掌拍在吕苗的额头上,嘴里呢喃快速念起咒语。
吕苗毫无防备被我拍了一掌,她失神地望着我,眼里的血丝一点点得散去,接着她淡淡一笑,在我诧异的眼神下,拿下额头的符箓,“小丫头,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吗,符入水便失效。”
眼看着吕苗拎起滴水的驱鬼符,我扑哧一声笑了,身体的不舒服好像都被无言的举措冲散。
我这是都做了什么傻事,也还好遇到的是苗奶奶这个没有攻击力的鬼,不然我死上一百次都不够。
驱鬼符此时那还有一张符的样子,朱砂被池水化开,融成一大团鲜红的痕迹。
“苗奶奶,对不起,我是怕你成煞。”
吕苗是我见鬼那么多天以来见到的第一个那么和善的鬼,我不免想到,她生前一定也是很温柔的人吧。
也正是因此,我决定一定要帮苗奶奶完成她的执念。
我也骤然好奇,吕奶奶到底是遭受了难以让她承受的痛楚才会沉尸在偏僻的池塘里,还在这岁岁年年的消磨中,成为了这池塘里的地缚鬼。
“刚刚是我失态了,险些伤了你,你走吧。”吕苗飘起,孤高临下的俯视着我,“不要再来这里的,你身子弱,会害你生病的。”
“苗奶奶,我是道士,我不怕你。”我嘴上说着,身体反应去却狠狠打了我的脸,“我,我一定能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