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的喜悦席卷我,一切的不合理都被我抛到脑后。
“爸!”我惊喜地喊道。
我爸见到我,没有我意料中的开心,反而是满脸的怒容。
他愤怒地从座位站起向着我大步走来。
见到他好好的,我心里的委屈跑了出来,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吕奶奶是个谎话精!
等我回去村里必须要把这事给扬出去!
“爸。”
“你没事太好了。”
手起手落,随着“啪”的一声,一个耳光落在我的脸上,巨大的力道把我的脸扇偏,清晰可感的疼痛自脸颊而出。
“滚下去!”
“你还要知道我是你爸,就立马给我下车!”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眼里的怒意仿佛要崩出,鬓角的青筋也突出。
我难以置信的捂着脸,泪珠还挂在我的眼角。
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爸?”
“下车!”
“爸,你是不是疯了!”
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粗鲁地拽着我来到车门边。
我心里诧异仍存,他是我爸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师傅,她不是这车上的乘客,让她下去吧。”
“孩子不懂事,师傅你行行好。”
我爸嘴上挂上微笑,双手合十,好声好气恳求司机,与刚才凶狠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叫贺衿,真的不属于这里。”
司机万年冷脸微动,又翻开那本小本子。
我爸在说,我在看。
盯着盯着我猛然回过神,回望车上不闻世事的乘客,想明白了什么,再看着他背后血淋淋的衣衫,我鼻子一酸,跪在地上无声地呜咽。
眼眸里他被我的泪水打湿,模糊一片,我颤抖着双手拉住他的衣角,就如小时候一般。
“爸,爸你怎么不在医院好好呆着,上车做什么?妈妈还在医院等你。”说着说着,我抑制不住悲伤的情绪,哭到无法呼吸。
他怎么能就这么抛弃我们离开,我还没长大,还没有对他好呢……
“衿衿,这车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回去。”他瞪着猩红的双眼对着我沉声地说。
“爸,我们一起走,这车我们不上。”
我使劲扯着他的手,有一种势必要与他一起充卡的气势。
可我以我的力气哪里扯得动一个成年的男人呢,我爸纹丝不动,眼眶含泪看着我。
“衿衿,爸下不去了。”
“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妈妈和姐姐,知道了吗?”他空出一只手轻轻拍打我的肩膀,柔声叮嘱。
我扯着嘶哑哭喊道:“不好不好,爸你快跟我回去。”
“我们一起回去就好了。”
“衿衿,以后不要随便相信人。”我爸钳住我的肩头,正言厉色说,“你一定要修道,以前爸爸觉得让你远离是非就好,现在,爸爸才发现,有些事是改不了的。”
“如果还是你妈妈不同意,你就让妈妈到厨房的柴堆下找一个木盒。”
断断续续,我根本听不见我爸说的话,满脑子都是想着要把他带走的事情。
这个公交车上全部都是逝去的人,除了我,全都是,包括我爸。
这是一辆摆渡车,不到黄泉终点不许下的车。
“衿衿,这是爸爸最后一次和你见面了。”我爸笑着,脸上却布满了眼泪,“你要记得爸爸说的每一句话。”
“速离。”司机的催促声响起。
车门忽开。
一股推力自我身后而起,我一个踉跄不稳半只脚踏出车,我绷劲把住车门,一只手伸到半空想要够住他,我紧张地喊,“爸,一起走。”
我爸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衿衿,再见。”
“看到光,别回头,一直跑,跑到你没有力气,你就回去了。”
接着他在我吃惊的眼神下,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
“爸!”
“不要!”
“爸,你回来啊!”我失声尖叫。
我的大喊大叫没有能挽留住他,随着最后一根手指的剥离,我像是一张被狂风卷住的破纸随风飘荡,眼睁睁我爸渐渐消失在我的面前,紧随着黑暗迎面而来,我缓缓落地。
一个光晕在远处绽开,我爸的话萦绕在我的耳边,我咬牙铆足劲朝着光所在的方向奔跑,不敢回头。
第28章 追忆
直到如我爸所说,跑到我快要脱力,临门一脚我跨入光圈。
不绝于耳的人潮声涌来,我独孤一人跌坐在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的公交站点,一遍一遍呼唤着我爸。
“孩子,你需要帮助吗?”好心的大婶问我。
“不用了,谢谢。”连声道谢,我踉踉跄跄站起,跌跌撞撞冲着医院的抢救室去。
医院里的人很多,魂魄也不少,他们宛若无人在半空在飘荡,在无形的凌乱中有秩序,他们统一的方向是大门口。
我爸也是这样离开的吧。
排着队走向站台,踏上专属摆渡车。
空气中丝丝入髓的寒意浸入我的肌肤和骨髓。
“昊天!你好狠心啊,你叫我怎么办。”
撕心裂肺的哭诉声回荡抢救室里,引得经过的人都短暂驻足几秒。
我深吸一口气,紧攥手心,抬起脚,面色平静走进去。
病床上躺着一具被盖着白布的“身体”,不需要过多的猜想,我知道,那就是我爸。
我妈趴在他身上,无力地一下一下捶打着他。
“妈,爸爸走了。”我轻拍着她的背,淡淡地劝慰。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我突然释然爸爸走了这件事,是从他和我说再见还是他担忧叮嘱我开始。
明明我满腔的悲伤无处疏解,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听到动静,我妈回过头,两只丹凤眼肿的和核桃一样。
“衿衿!你爸爸走了,医生,医生说他伤得太重了,救不了。”我妈也在绷不住,抱住我放声大哭。
“妈,我见过爸爸了。”我平静地诉说,“爸爸让我好好照顾你,叮嘱我要好好修道。”
“你爸一直在抢救,衿衿你在哪里看到的爸爸?”听到我的话,她忘了哭泣,捂上我的额头反复紧张观察我,喃喃低语,“也没发烧啊,怎么又说胡话了。”
我长叹一口气,拿下她的手,“妈,我来时候坐上了摆渡车,爸爸在医院站点上了车,他去黄泉路了。”
“我能回到这里,也是因为爸爸的庇护。”
想起离别时爸爸故作坦然的模样,心酸又心疼。
被我的一番说辞说愣住,好半晌她才回神,扯出淡然的笑,反问我,“是吗?”
“他可真猴急啊,不是说死后都要在人间游荡三天才能去投胎,他这人怎么样。”她反手就抡了我爸一拳。
“不许听你爸的,修道的事没得商量,这行太危险了。”
“等你爸下葬,妈妈就带你找大师去,一定要把你这个眼睛封起来。”
嘴上说着她的计划,视线又回到白布上。
我没有反驳妈妈的话,我不想她伤心之余还要和我争论这些。
沉默了一会,我妈掀开白布,我爸惨白的脸露了出来,她轻柔勾勒着他的脸,悠悠开了嘴。
“衿衿,其实我们俩都听许多大师说过你的命数,他们都叫我们把你送走,我们才不信邪。
你可是从我身上剜下来心头肉,谁都别想把你从我们身边夺走。”
我妈挥挥她的拳头,眉眼里透出骄傲。
“妈,谢谢你,也谢谢我爸,谢谢你们都没有放弃我。”我牵起他们两人的手,一冰一热,一阴一阳。
我无法想象,在当时情况下,他们两人是如何力排种种议论把我留下,又是如何顶着泰山般的压力将我抚养长大。
虽然他再也听不见,但我还是要把我感谢说出来。
“傻孩子。”
我妈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冒出来,为了不让我看见,她别过头掩去泪。
我妈隐隐抽泣让我听着不是滋味,我学做开心的语气,拉长尾音。
“爸爸说,他给你留了东西,在厨房的柴火堆里。妈你回去快看看,或许是什么好东西。”
被我逗笑,我妈笑说,“你爸能有什么好东西,没想到他以前总说对我没秘密,这人走了还留下了一个小秘密。”
话说一半,她又问,“衿衿,你爸他,走的好吗?”
想了想我爸落寞孤独的样子,我觉得他不好,他一定很舍不得妈妈和我们。
不好的话就在嘴边,我说不出口,字从嘴里溜出,不由自主成了谎言。
“很好,他穿得很整洁,妈妈你别担心。”
是我害了他,害妈妈没了丈夫,害姐姐没了爸爸。
我是贺家的罪人。
自责淹没我,我的手无力垂到两侧,灵魂宛如被抽掉。
兴许是察觉到我情绪的低落,我妈搂住我,“衿衿,我们的日子还长着,要一起加油。”
我轻轻点头,“嗯”的一声应许。
“爸!”
异口同声的哭喊打断我们间沉闷的氛围。
我的两个姐姐从学校里得知了爸爸的事分别赶了回来,她们的身后还跟着我姥爷。
姥爷见到我和妈妈,他阴沉着脸没有言语,但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此时很生气。
姐姐和妈妈哭成一片。
“衿衿。”姥爷唤我,向我摆摆手,随后走了出去。
我瞅了一眼姐姐和妈妈,跟了出去。
姥爷见我出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白馒头递给我,“你一天没吃饭了。”
姥爷这么一说,我才听到肚子在咕咕直响。
拿起馒头,我狠狠咬下,没嚼两下我就吞了下去,一口接一口,很快我就把馒头吃完。
“衿衿,姥爷都知道,你别内疚。”
挡劫的事,我还谁都没来得及说。
我无措搅着手指头,眼睛泛酸。
“姥爷,是我害了爸爸。”我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
“你爸爸早就和我说过挡劫这事,当时我们说好的,由我这个老头子来,没想到啊,还是让他抢了先。”
原来,姥爷也知道。
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是傻瓜。
“昊天告诉我,挡劫不会危及生命,他啊,终究是骗了我。”姥爷满脸都是懊悔之色。
“衿衿,换了我们之间的谁,他都会这么做的,因为我们是亲人。”
“你爸爸希望你好好的……”
姥爷安慰的话,直抵我的内心,让我重拾了一点光明。
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厉鬼,为爸爸报仇。
恨意渐渐在我心里扎了根。
“姥爷,爸爸怎么会知道挡劫这事呢?”
第29章 神棍
我爸这个无神论者怎么会相信这种他所认为的荒谬之说。
“吕萍那个神婆说的。”
吕萍,也就是吕奶奶。
我姥爷一直都与吕奶奶的关系不太融洽,往严重了说,就是水火不相容的程度。
在吕奶奶没那些本事之前,他们还是和谐的邻里关系,自从某一年吕奶奶生了一场大病回来后就天降大任般得到了本事,慢慢的她也就出了名。
我姥爷却十分看不惯她那些邪术,所以我对吕奶奶的不好印象,也自有我姥爷一份功劳。
后来我姥爷知道我爸与吕奶奶亲近,他扬言要和我爸断了关系,两人的关系也陷入了“冰河世纪”。
回忆起吕奶奶说的孤灯,我问姥爷,“吕奶奶也会看命盘吗?”
“三脚猫功夫还妄想当师父。”
“衿衿,千万别信吕萍的话,都是胡诌的。”
姥爷话里话外都是对吕奶奶的不屑,但我看她神神叨叨的样子,好像真的是有些本领在身上的。
“那这挡劫的事,是真是假?”
我有些怀疑起挡劫之说的真实性,按吴大师说我的命劫还未到,那何来的劫。
越是往深了思考,这事就越是不对劲。
我的话倒也提醒了姥爷,他一下子醒悟,眼底暗了几分。
“衿衿,等吴大师回来我们再商讨这事的真与假。”
“如果是假的……”姥爷冷哼一声,嗓音不由拉高,“可少不了吕萍那女人的掺和。”
“就算是真的,她肯定也没少动手脚。”
敢情按我姥爷说的,他笃定吕奶奶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我有些无言,姥爷主观感受太强烈,虽我分辨不出她是好是坏,她想对我做些什么这点我倒是能肯定的。
“姥爷,小点声。”
路过的人被我姥爷激昂“演讲”吸引,好奇盯着我俩。
姥爷老脸一红,自觉噤了声。
陆陆续续,接二连三的亲戚们都知道我们家的噩耗。
丧礼简单举行,没有乐师没有丧乐,我们三姐妹给爸爸唱了一首他生前最爱的歌曲《黄昏》,姐姐们泣不成声,而我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她们骂我冷血无情,我没有任何话反驳。
第三日的早晨我爸下了土。
我们各自扬下一把黄土,一捧黄土一份思念。
棺材一盖,阴阳自此两隔。
我妈哭到昏厥,姐姐们和亲人手忙脚乱扶着我妈回了家。
人气随着他们的离去一并散去,徒留下燃烧的蜡烛提醒着我热闹存在过。
人走茶凉不过如此了吧。
一阵风来,唯一的蜡烛也熄灭。
我朝着我爸的坟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抱着我爸的墓碑无声哽咽。
“爸,对不起。”
冰冷的墓石贴在我的脸颊,眼眶盛不住泪水,夺框而出,多日的情绪堆积如山体崩塌掩埋我,我再也禁不住放声大哭。
“小丫头,节哀。”
吴大师疲惫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
我一震,连忙把眼泪抹去,回望而去。
几日不见,吴大师的白衣被染上了斑斑尘土,他的眉眼中也是掩盖不住的疲倦。
“吴大师,那女鬼是不是被你抓住了?”
“她一定死了吧!”
自问自答,我带着期盼看着他。
“她跑了。”
“怎么会呢?吴大师你那么厉害……”我藏在袖口的手指慢慢收紧,直到捏住墓碑的手变得惨白。
我猛吸一口冷气,又呼出,想要把郁结一并呼走。
“吴大师,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
我看出吴大师眼神里的愧意,这一切又与他何干呢,他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