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逸对此不发表任何看法:“如此甚好,不过灵华宫出了此等大事,你和你的人不妨随我换个地方,不然,我只能硬请了。”
“不好意思,你能挟持的人质一个也没有。”迟露扛着景述行,终于进入行宫,“我早就疏散众人,你来晚了一步。”
当着她景逸的面,她抬手招来灵偶。
“把他带到房间里去。”
灵偶伸手接过,还没往外走出一步,忽然就像散架一般,四分五裂地摔凿在地上。
强大的灵力如风卷残云一般,穿进正殿,化为穿堂飓风,将迟露劳心劳力,花了几个时辰连夜赶制的灵偶全部拆碎。
那股威压再度袭来,压得迟露无法喘息。她被迫倚在墙上,身体仿佛失去控制,一点一点地被压折下去。
景逸信步上前,一脚踢开灵偶的残骸和昏倒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像拎小鸡一样拽着迟露手腕,把他拉了起来。
“来晚又如何?来早又如何?我想请少宫主前去办事,你逃得掉吗?”
迟露被他拉扯手臂,翠色手环卡住腕骨,像根茅草似的,以极难受的姿态悬挂在半空。
她仰起脸看着景逸,一双漆色瞳孔忽悠悠闪动。末了,扬唇露出一个微笑。
景逸皱起眉,正疑惑迟露为何露出这种表情,手掌忽然传来一股刺痛感。
今晚月明星稀,夏风清凉,他却像是正在承受雷劫一样,电流从身上炸起,一时间又痛又痒又酸。
迟露还在对系统念叨:“景述行太可怜了,我再也不想欺负她。我真的对你的任务退缩了,真的。你要是不惩罚我,我立刻放弃任务。”
景逸冷笑一声,心念微动。伴随一片爆裂声后,迟露身上的法器尽数作废,但手心的阵痛却无休止,还在不断扩大趋势。
景逸终于正眼看向迟露,淡漠的表情中出现一缕凝重。
迟露趁势将手从景逸掌心拽出:“我警告你别太过分,难不成城主以为灵华宫众人悉数离开,会放我独自一人留在这儿?”
此乃谎言。
应涟漪临走前确实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但灵华宫法器虽多,却无法保证迟露平安从逢月城脱身。
所以,真到了关键时期,迟露选择剑走偏锋,依靠那个破烂系统。系统电击别人的能力,和进阶时遭受的雷劫相似,如果用得好,有景逸受的。
迟露从景逸手中挣脱后,连忙在心里补充:“我改变主意了,还是听你的话比较好。”
酥麻麻的电流就此消失,她松了口气,站稳身子,装出气势十足的模样:“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景逸一言不发,神情有些狰狞,似是许多年不曾被人如此挑衅过。他上下打量迟露,还在思索她究竟用了何种方法,居然能脱离自己的掌控。
迟露见他不答,便径自说下去:“我去把景述行关起来,就和你走。”
“嗯?”
迟露:“关起来,里里外外加上封条,再把房间加固完成,最后用灵力封住他的四肢,不让他察觉自己在哪。做完这些,我再和你走。”
她都把景述行打晕了,干脆再做绝一点,把他结结实实关上三天。
景述行的能力实在匪夷所思,为保险起见,迟露计划把景述行的五感全部封锁,好让他无法动用能力出逃。
她掏心掏肺,无比诚恳地朝景逸提议,但景逸全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他冷笑一声:“小丫头,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毒辣,我还以为你是看上我儿,没想到……”
他信手寄出跟灵锁,用一端捆住景述行,又用另一端捆住迟露:“随我来吧。”
他终究是顾忌到迟露那藏在暗处的法器,不敢再去拿手碰她。
迟露就被这么捆着,眼睁睁看着景逸将景述行仍在一间小黑屋中,吩咐修士看好他,而后扬长而去。
回忆起昔日那些烟花,忍不住添了一嘴:“你们也别看得太紧,他要是想说什么话,就耐心听他说完,再好好地回答他。”
她并不担心景述行,她更担心经此一晚后,这些修士是否还能活着。
众修士哈哈大笑,笑迟露被景逸拴着,分明已经自顾不暇,居然还有功夫心疼情郎。
迟露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她索性不再言语,沉默地继续跟着景逸。
景逸一直把她带到山顶的九重玄幽塔前,他没有带迟露走向地下坑洞,反而示意她往上走。
走到塔顶,云翩翩正站在房间里等她,看到迟露走上九重塔,她含笑举手,示意迟露抬头向上看。
迟露看到塔顶悬着一个东西。
依稀能看出是人形,被灵力凝结的锁链缠住,倒挂在坑洞的正上方,它浑身上下被一层琥珀状物覆盖,几乎已全部被染黑,只有脚的部位有一点金黄,看得出原本的颜色。
迟露寄出灵力,绕着那东西飘荡一圈。确认是人后,喉头顿时泛起一阵恶心,她腿脚一软,歪倒在一边干呕。
这种模样,以及散发出的,由灵力捕捉到的气息,分明是死了不知道多久,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那具尸体就这么被挂在塔顶?
“我们城主让你来,是为了解开这具尸体上的禁锢。”云翩翩温柔地递上一杯水,眉语目笑朝迟露道。
“待解开塔顶的禁制后,再请少宫主往下走,去开启地下的法阵。”
她的表情仍是柔和谦卑,所言所行没有一丝的破绽。
迟露伸手接过云翩翩的水杯:“我们不妨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你们逢月城大费周章请我过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不然,我就在做事的时候偷个懒,混点杂质进去。城主指名道姓要我这位少宫主前来,要处理的应当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吧?”
“少宫主聪明。”云翩翩脆脆地接过话头。
她怯生生地看向景逸,得到指示后,耐心地与迟露解释:“我们需要少宫主来解开前城主夫人设下的禁制,前城主夫人在建立化魂阵之前,为留后手,在塔顶和塔底两处各自下达封印,除了她以外无人能破。”
“可惜城主太过心急,化魂阵刚一完成,就拿夫人祭阵,无法二次开阵,现在眼看时间快过去,化魂阵压制不住煞鬼,这才请少宫主来想想办法。”
“祭阵?”迟露刚抚平的情绪再度起波澜,她咬紧牙关,战战兢兢地抬头向上看,“那这个人是……”
“是前夫人,阵修江语慕。”云翩翩笑着回答。
景述行的生母。
与此同时,迟露手中手环再度亮起,布置新的任务。
“幽暗的九重塔中,迟露和逢月城城主秘密谋划,迟露恼景述行不肯服软,干脆将被景洛云拒绝的怒火一股脑儿地倾泻到景述行身上。恰巧逢月城城主极度偏心,光爱他的继室与次子。她与景逸一拍即合,打算将景述行成为化魂阵的活祭品,让他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开启最终任务:将景述行推入化魂渊。”
迟露嘴角抽搐,她再也不想看见这和现实大相径庭的光幕。
*
景述行在地牢中苏醒,缓缓睁开眼睛。
耳畔传来争执声。那几个修士正对着冰蓝色的丝缎发出争吵,激烈地讨论该分成几段,或是卖出去的钱怎么分。
景述行按住眉头中心,感受到阵痛,轻轻地抽了口气。
痛感渐渐消退,此前的记忆回笼。他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想起自己小心翼翼地向迟露提议,邀请她同他一同离开逢月城。
想起迟露笑而不语后,用一个拥抱将他打晕的事。
他不明白原因,完全不明白。明明在前几天她还靠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笑着。
景述行猛地咬紧牙关,似是在极力压抑即将满溢的痛楚。
环顾四周,关押他的监牢像个四面不透风的铁笼,连透光的窗户也不曾留有。唯有墙面上留有一个孔洞,映射昏黄的烛光,由外至内传来修士的嬉笑怒骂。
等等?
铁笼?孔洞?光?
景述行愕然抬头,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而后松开,反复多次如是。
他能看得见光,看得见月影、群星,透过孔洞的摇曳烛影,黝黑的牢笼在此刻绽出五光十色的华彩。
他这才发现自己唇齿间回荡灵草的清香,显然是有人在他昏迷期间,把一颗灵药塞入他的口中,彻底抚平四处冲撞的灵力,也让他的这双眼睛得以复明。
景述行根本不用想,会在这个时候喂他药的,绝不可能是逢月城的某人,亦不可能是那打着垂涎他皮相旗号的少宫主。
“这究竟是为何?”他喃喃自语。
单单是拒绝也就罢了,为何连话也不愿和他说,反手把他打晕扔在这片孤寂之地。扔在这儿也就算了,还要在给他一颗甜枣,让他对她恨不起来。
景述行伸出手指,点上狭小的孔洞。清风拂过后,狭小的牢笼消失不见,众多身戴锁铐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争论绸缎值多少钱的修士们瞬时噤声,茫然地四下扫视,试图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几个反应快的当即拔出长剑,刚准备开口喊人,忽地被推开,少年郎从几人手中取过冰丝缎,细细地轻抚:“可不能被你们弄脏了。”
景述行的脸上露出轻浅的笑意,他摩挲冰蓝色缎面,温和地朝几位看守行礼:“不知各位可否告知,你们将我的手杖放到何处?”
修士们大多认得景述行,这个灵台破裂的人根本攒不起多少灵力,这种移山排海一般的实力定不会出自他手。
其中一人不想管他,开口大声喊援军:“来——”
话音未落,极细小的一声爆破,他整个人消失无踪,正当周围人四处寻觅时,淅淅沥沥的血水浇了所有人一脸。
景述行随手点了名抖如筛糠的看守:“我的手杖呢?被你们放哪了?”
还没等他回答,景述行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放了朵烟花。
待他指向下一人,还没能他开口,看守主动给他跪下:“回禀大公子,我们从未看到什么手杖,想来是被大公子遗落在了某处。”
语气和口吻瞬时尊敬了一个度,仿佛他真是修真界众人口中的翘楚天才,而非他们口中的活祭品,早早被判了死刑的可怜虫。
“遗落?”
眼看景述行蹙起眉头,立时有看守狗腿般献殷勤:“不如由我来为大公子带路?”
“带路?”
景述行眸光下垂,鸦青色的睫羽宛如一轮圆扇,将眼中情绪遮得严严实实。
他已经习惯了,心中越是焦急无措,语调便越是平和安宁,谦恭有理,现在竟改不过来。
“不必了,拢共就那么几个地方,我自己去寻。”他发出一声清脆的笑。
说完,轻甩袍袖,背手扬长而去。
临走前挥了挥手,身后那颗硕大的石榴爆出新鲜汁水,并不香甜的气息从原本是牢狱的地方飘散,殷红的墨水打着旋蜿蜒,慢慢往山下城楼淌去。
走到一半,掌心轻覆腰身,愕然地取出一只面人。
面人上被施加灵力,防止变形。容貌秀丽的小女娃,朝他微微地笑着。
*
迟露不知道景述行那边的情况,她正“乖巧”地配合云翩翩和景逸。
忍住恶心,指尖凝聚灵力对着尸体轻轻一划,把前夫人江语慕对化魂阵下达的禁制勾勒出来。
“这个禁制,即使设定之人已死,解起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指尖描摹图样,迟露沉吟着说道。
景逸登时面色一沉,显然对这个答案慎是不喜。
云翩翩柔着嗓子问:“少宫主该不会是想等人来救你,故意拖延时间吧?”
“我没有。”迟露睁大眼睛,“云姑娘你怎能凭空冤枉好人?”
“你们看,这是识魂契,我需要让它探明主人生机已散,才能把它化为所有人都能拆解的灵契,这是灵机锁,我也不知道江夫人到底设了什么形状的锁案,只能一个个去试。”
迟露把自己所知娓娓道来,景逸早就没了耐心听下去的心思。
“你需要多久?”
迟露竖起手指头:“两个时辰,我把这道禁制解开。”
“城主无需担心,我和你是一条战线。”她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也希望景述行能坠落化魂渊,所以我会对此全力以赴。”
景逸确认迟露所言非虚,这才冷哼一声,带着云翩翩离开。他没问迟露为何说出这样奇怪的话,他一向不屑于问,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在乎中途发生了什么。
反倒是云翩翩对迟露投来好奇的目光。
两人虽然走了,但在周围留下一堆监视用的法器。迟露视若无睹,立刻全身心地投入解禁制的工作中。
她将全身心浸入灵脉中。神识穿过屏障,进入内侧的灵网。
她专心和每一个灵力锁进行交涉,解开每一个死结。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最末的灵锁。
那个灵锁很奇怪,和其余精雕细琢,明显耗费许多心思的大锁不同,这道灵锁只是虚虚挂在那儿。从迟露的角度来说,她只需伸手一碰,就能解开。
迟露双掌合十,对着灵锁拜了几拜:“江前辈,我听过你的名声,也很尊敬您,如今我破开你的禁制,还请勿责罚。”
言毕探手指向灵锁。
手指灵巧地拨动后,灵锁应声而开,禁制彻底解除,脚下稳定神识的屏障消除,呼呼邪风从底下窜出,意图裹住迟露的神识。
迟露早有防备,念动口诀脱离阵法里侧,刚准备走下塔喊人,回眸看到倒挂的尸体,蓦地失声。
尸体睁开了眼睛。
大量灵力催动,以及生魂归位,让这具死了十年有余的尸体短暂拥有生机,黝黑无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迟露。
尸体已褪去了黑色的表层物,露出底下光洁如新的肌肤,她被那些东西常年包裹,再加上九重玄幽塔内灵力充沛,竟能保持尸身不腐。
江语慕生得极为好看,面容有几分肖像景述行,她悬浮于空中,双手交叠在胸前,脸上表情无比狰狞,似是在啜泣,又似在咒骂。
禁制解开,九重塔内的景象霎时突变。
塔内变得漆黑一片,中心是一根参天支柱,贯穿九层高塔,柱上刻画有密密麻麻的铭文,有许多斑驳褪色,成了九重塔唯一的光源。
迟露从地上弹跳起身,聚起灵力护体,还没等她往塔下跑,只听身后响起鬼哭狼嚎一片,无数的煞气厉鬼与她擦身而过,狂傲凄厉地叫嚣着,冲撞九重塔的四壁。
“这是什么情况?”吓得迟露直打哆嗦,“这些是什么?”
她声音颤抖地诘问半晌,系统终于卡顿着给她答复了两个字:煞鬼。
“我知道是煞鬼!什么煞鬼会有这么强的怨气,这么强的能力?莫不是景逸杀了哪位修真界的上古大能,把他的尸骨埋在下面?”
还没等迟露反应过来,那具尸体又动了起来,幅度不大,但在短暂地挣扎后,一缕生魂自尸体中走出,江语慕的魂魄赤足悬空,披头散发,通红着一双眼,自上而下俯视迟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