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述行冷笑出声:“巩固我这副残躯是为了什么,阁下还不清楚吗?”
“我奉劝阁下早日放弃打算,灵华宫背景深厚,可论起实力,远不及逢月城,阁下执着于我,只会得不偿失。”
迟露震惊。
难不成被他发现,只有他活着,自己才能续命,可就算如此,这也是双赢的局面,他为何不乐意?
“这关逢月城什么事?”她看出景述行体内灵力失控,准备上前安抚。
“不许过来!”景述行的声音拔高。
他几乎声嘶力竭,无法阻止迟露分毫,纵使看不见,满溢的意识仍能勾画出不断接近的素手,纤纤五指如毒蛇一般,朝他扑来。
他转动手腕,拼着最后一点灵力,将银白的剑尖向前对准,伴着神识的指引,朝迟露手心刺去,在对方闪躲时压剑下行,如出洞银蛇,直扑对方命门。
吓得迟露连退好几步,从震惊中回神,来不及感叹景述行剑术的精妙,直接伸手去抢剑。
景述行手中剑身重量陡增,被硬生生压着沉了下去,他近乎绝望地绷紧五指,与对方角力,可体内灵力已衰败枯竭,怎敌得过精力充沛的迟露。
长剑被缴,脱手而去。
他僵硬向后仰脸,眼眶连带着眼尾,勾起一抹阴鸷的猩红。
完了。
第3章
◎别动◎
景述行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他没有防身的道具,武器被缴去,体内灵力紊乱,连自爆都做不到。
景述行干脆利落地闭上眼睛,任凭对方处置。
一缕温和的灵力钻入体内。
“别动。”迟露按住景述行的眉心,小心翼翼抚慰他的灵台。
她并不通医术,只能靠汲取外界灵力,注入景述行体内,修补破损的灵体,她有灵华宫的功法相助,能从天地间汲取灵力为己用,灌入景述行体内的灵力,转眼间就超过分神期修士所能渡送的。
面对源源不断的灵力,景述行心下抗拒,可体内灵脉仿佛被彻底打开、灌通,如久旱的稻田,掀起每一处可松动的土壤,迫切地迎接甘霖的落下。
景述行恼自己身心不一,叫人看了笑话,他心头积郁拼命挣扎,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把迟露供给的灵力排斥在外。
“我叫你别动!”
迟露抬起手臂,掌心朝下,像拍大型毛茸灵兽一样,拍在景述行头顶。
“啪。”
好似拍狗头一样,不轻不重的一拍,拍散景述行积蓄的郁气,以及所有抗争的心思。
纯净浓郁的灵力,由灵华宫功法引导,浸润灵台,沁入四肢百骸,盘旋心头久久不散,持续驱走囤聚的烦闷。
他彻底沉入如平静海波的,连绵不绝的灵力中。
一番折腾下来,迟露大汗淋漓,她颓然坐在床边喘气。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累到声音发颤。
何止开裂,这都快碎成粉末了,一旦彻底泯成齑粉,那便是身死道消,神仙难救。
不论她往里面输送多少灵力,都填不满这具灵体,迟露初时还以为是景述行修为太高,后面才发现,原来是景述行灵台破损过于严重,经脉中甚至存不下灵力,有一大半都会漏出去。
即使灵华宫以操纵世间灵力著称,她也没办法补完他的灵台。
“就算是修真界添油加醋的传言,也没有这么严重,就算……好好养着的话,灵台也不至于糟糕到这种地步。”
逢月城这群人,根本没想让景述行活着,这不应该,他是城主长子,少年英才,说什么也不该沦落到此等境况。
景述行没回答迟露的问题,他以手覆面,整个人拼命抑制地,又显而易见地颤抖着,薄唇轻抿,披发垂首斜倚床边,一脸病容未消减容颜,玉白身形如神明塑像。
他不明白。
她距离他如此之近,几乎可以随性为之,却不曾动手,为什么?
他还有哪些东西,值得她耗费灵力,为他修补灵脉,如此方能得到的?
眼看他的神色逐渐平和,迟露往他近前凑了凑,想再仔细检查他的身体情况。
景述行忽地往后退却,胡乱抓过破旧的被褥遮挡,面上的潮红又如潮水般涌上。
“别,别过来。”
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退无可退,身子僵硬向后仰,“咚”地撞上床板。
焦灼的烧感腾跃上脸,景述行用力咬合后槽牙,整个人陷入迷茫无措中。
迟露终于看出他不乐意自己靠近,起身离开床榻,走到他身侧。
“这样如何?”
抬手运转灵力,从头到底将他笼罩,驱除他身上的薄汗,以及嘴角残余的水珠。
景述行咬紧牙关,闭眼承受,手背上条条青筋浮现。
半年以来,在他身上施加的咒术不知几何,景述行本就敏感,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咒术侵袭,以及极为痛苦的折磨后,已然对这些施加于人身的术法厌恶至极。
即便是再普通不过的洁身咒,也能让他浑身不适,但那位不知名者已为他退了一步,他决不能得寸进尺。
可笑他曾为修真界斩杀妖魔,为百姓卸除灾祸,如今杀不得想杀之人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掌控,唯一朝他伸出援手的,却是此前从未结缘的,不知身份的灵华宫人。
景述行开口:“阁下究竟是何人?”
“我是……”迟露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没来得及说话,系统对她发出警告。
“迟露被景述行杀死的剧情,必然会出现在任务列表,若景述行对‘迟露’心存好感,极有可能提高任务难度,建议宿主按部就班完成剧情,避免变动。”
迟露大脑宕机。
这该死的系统,怎么不在进门的时候说?
她自称是灵华宫人,可此次灵华宫来逢月城的,除去大长老和她以外,都是些实力低下的侍女,一旦冒名当场就会被揭穿。
迟露杵在原地,过了好些时候,终于决定下一步。
跑!
反正景述行看不见,永远不会知道她是谁。
“我到底是哪里的人,灵华宫?逢月城?还是那些遨游四海的散修?我才不告诉你呢,你就只管猜好了。”
言毕“呲溜”一下,以极快的速度开门,逃也似的离开庭院。
没跑上几步,她猛然回神。
水杯还留在屋里,其上有灵华宫的印记。
若是被发现,就坐实自己灵华宫的身份,如此一来,只能假称自己是大长老……
蹑手蹑脚地回到院中,木门前已经多处两个人,其一风度翩翩少年郎,另一个,正是陪同她一道前来的灵华宫大长老,应涟漪。
“大长老,有人自称灵华宫人,擅闯大公子住所,特来请你分辨真伪。”
少年神色恭敬地打开门,而后讶异出声:“人呢?”
应涟漪站于少年身侧,整容肃穆答道:“我灵华宫一向纪律严明,绝不会有人擅闯私宅。”
之前逃跑的修士,原来是去找救兵了,可这也太巧了,不早不晚,偏偏她折返取物的时候来。
迟露在不远处站定,恨不得以头撞墙。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出现,连假冒身份都机会都不给她。
从空中捻过一道灵力,将自己的情况密语传音给应涟漪,让她收走趁机收走水杯。
应涟漪收到传音,细细听完,脸色猛地沉了下去。
她的老天爷,少宫主十六岁的人了,居然还会闯祸,让她来兜底?
身旁的少年修士察觉不到灵力流动,还在讲述情况:“据报告的人说,来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凭借灵华宫的玉牌将他喝退,似要对兄长行不轨之事。”
“不是。”应涟漪的脸上失去神采,机械地吐出几个音阶。
“大长老?”
“来者绝不属于灵华宫。”应涟漪果断地说,“定是有贼人冒充,想要抹黑我宫。”
而后僵直身子,扭头就走:“此等重要之事,我必须要报告给少宫主,就不奉陪了。”
至于水杯,她才不愿意管,少宫主自己去取。
临走前,应涟漪似是良心发现,转身把那少年也一并带走。
二人甫一离去,迟露立刻接近屋子,也不开门,趴在窗户底下偷窥屋内场景。
景述行倚靠在床榻上,睫羽微颤,不能视物的眼中眸光一阵阵下沉。
手中攥着迟露落下的水杯,他绷紧毫无血色的嘴唇,指尖一寸一寸的,描摹每一处细节。
摸到了灵华宫的图案。
第4章
◎麻酥酥,暖融融◎
迟露趴在窗台,眼巴巴地往里瞅,盼望景述行能放下水杯,她好进去回收。
谁知景述行一点,一点,细致地描摹完后,挤出些许灵力裹挟,往怀里一丢。
水杯隐入空间袋,消失不见。
他还藏起来!
气得迟露险些栽倒。
“谁?”
景述行注意到有人站在窗前,撑起身子摸索长剑。
迟露有气无力地扶着窗沿:“是我。”
连景述行也不曾料到,听到迟露的声音后,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扶住床头几案,想撑起身子迎接她。
还没站起,就听见门口有动静,迟露推开木门,大踏步地走入屋中。
以为对方会翻窗的景述行:……
他咳了两声,试图把他直勾勾盯着窗户的事掩盖过去。
“不知阁下还有什么事?”
“我是来要杯子的。”迟露的目光紧紧盯住空间袋。
她满腹盘算,已经准备好软膜硬泡,甚至从景述行手里明抢。
谁知景述行毫不犹豫,将水杯从空间袋取出,递到迟露面前。
“给。”他温声道,“这里时常有外人来,我担心被人打碎,这才放起来。”
“外人?”迟露疑惑出声,指了指景述行的空间袋,“他们想要的是空间袋里的东西吗”
景述行攥紧空间袋,指骨发白,他抬起不能视物的双眸,转向迟露的方向,俶尔展现了一个难懂的,古怪的笑容:“你想要吗?”
迟露摇头:“我为什么会想要?”
她从景述行手指接过杯子,指尖与指尖间再度轻轻一碰。
景述行迅速抽手,唯恐避之不及。
迟露灌注的灵力逐渐消散,盘旋在灵台的清心咒术已然褪去,景述行的身体再度变得沉重,几乎要被忘却的疼痛隐隐浮了上来。
他不想被迟露看出端倪,于是尽力忍着,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他终于长出一口气,蜷起身子缩在角落,低低地咳嗽。
好在这次没咳血。
咳得久了,身上出了一身薄汗,黏糊糊的不怎么好受。
景述行回忆起以往学过的术法,翻身仰面抬手捏诀。
有过一次经历,加之又是自己施展的术法,应该不会太过排斥。
他捏的很慢,心里每念动一句术词,体内的隐痛就要增加一分。
当他终于进行到最后一步,一道洁身咒从天而降,把他的不适感驱散。
景述行徒然发出一声隐忍的呼喊,其中包含惊讶与不适,由于时机过于凑巧,旁人听来就像是单纯被吓到。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迟露的声音响在头顶。
她弯下腰,扶着景述行靠在床头:“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灵体?”
景述行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脸上的表情碎裂成一块一块。
“你说什么?”他随手拿起周围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死死挡在自己胸前。
迟露挑起双眉,再度爬上景述行的床榻,半跪在他身边:“只是检查一下罢了,对你没坏处。”
没等景述行回答,迟露不由分说坐到他面前。
和景述行面对面。
五指攀上他的手腕,灵力灌入景述行的身体,在他残破的灵体、断裂的经脉中温柔地游走。
景述行的大脑缓慢地运转,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修真界的修士自筑基以后,体内变存有灵体贮藏灵力,以此吸收日月精华,长此以往,大多数人便将灵体和与生俱来的身体混为一谈。
被对方以分神期修士才有的灵力灌注,加之他明明摸到灵华宫的标识,却听闻灵华宫大长老否认她是灵华宫人,只可能是灵华宫秘密藏匿,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高人。
在听到她说“灵体”时,下意识就往修士间的共识去想,无意间闹了乌龙。
眼下他浑身被酥麻麻、暖融融的气浪包裹,无论是前期刻苦修炼时,亦或是灵台破碎后,他从未体验过如此舒适的感觉。
他小声地压抑叹息,双手绞在一起,意图缓解内心的迷茫和别扭。
迟露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景述行的意思,更未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何不妥。
她修行的渡灵心法讲一个“空”字,摒弃杂念,所思所行澄澈如明镜,灵华宫上下又视她为骨肉至亲,迟露对“情爱”二字毫无认识。
对于自己的所言所行,给景述行带来多大的冲击,她也一概不知。
眼下帮助景述行,一是出于同情,二也是被系统胁迫,不能让他故去。
“没把你弄疼吧?”她笑出声,“不白看你的身子,你闻闻你手里的瓶子,猜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景述行这才意识到,被他慌不择路攥在手心的,是个小小的药瓶。
他摸索着寻到瓶盖,拧开轻嗅几下,立时将瓶子盖紧放下。
“……我不能收。”他认出这种药极为贵重,下意识想退回。
“别动。”脑袋又被迟露拍了一下。
她这次没有驱动灵力,拍完后才道:“我在记录你体内的灵脉,回去才能仔细检查你的身体状况。”
话音落下,迟露看见景述行的脸上浮现茫然之色。
那份无措很快褪去,他低头浅笑:“不知阁下屡次出手相助,所为何事?”
他的笑容温和有礼,若是两双眼睛未曾失明,迟露看到这幅笑颜,当会诧异为何他明明是笑着,笑意却半分不曾到达眼底。
景述行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等待迟露说些恩威并施的话,不惜给予他这么多的好处,想来是有所图谋。
从头到尾,他始终不认为此人可信。
迟露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头,一下子接受这么多援助,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受之有愧。
“我还没想好,如若你想报答,可以先答应我两件事。”
景述行笑容不减半分,叫人看得舒心:“阁下请讲。”
“第一件,保密我的身份,不要让逢月城知道我私下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