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露的手指无意识地绕圈:“那些煞鬼,也能像这样渡化吗?”
“它们早就丧失理性,已经堕落成最下等的恶魂,只能抹杀。”
唯有魂飞魄散一条路。
迟露有些愁苦,灵华宫的实力一向处于弱势,除尽煞气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要是煞鬼不攻击她们还好,一旦陷入混战——
——甚至可能打不赢。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减少煞气的量,并没有根本的作用。系统是不是失了智,才假称系统附在她身上。单方面抹杀,是个人都比灵华宫要合适吧?
迟露不再管那个笨蛋系统,她的目光移向法阵,眉宇间闪过愁绪。
寿元还剩一半有余,足够送走那些天守阁的魂灵。
她启动法阵时,逢月城的魂灵皆静默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一句话不说。谁也没有开口,请求迟露施以援手,一并送他们离开。
“长此以往留在这儿,他们也会变成煞鬼吗?”迟露心头疑惑。
“会的,变成煞鬼之后,他们会被同化,不再记得自己是逢月城的人。”
从化魂渊里溢出的煞鬼,说不定其中就有逢月城的人。就算已经失去肉身,迟露仍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歇息片刻,她重新起身。
又变得仿佛不知疲倦,不停重复做了千百遍的动作,施法,送魂,清空拥挤的灵脉。
不知道多少批的时候,迟露听到清脆的孩童声。
“您是灵华宫少宫主吗?多谢您啦。”
她扬起眉眼,浅浅微笑。
又不知过了多久,迟露的面前空无一人。
她的身形变得愈发单薄,过度的流失魂髓使她维持灵体变得困难。
法阵中的灵力还剩下不少,若是都为她所用,足够迟露捏出一个百年不散的灵体。
若在这儿的不是灵华宫的人,或许早就充为己用了。
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让冤死的游魂归去,逢月城本就有原罪,放着不管,等他们变为煞鬼再杀又何妨?
迟露上前几步,提裙行礼,而后摆手。
“请吧。”她说,“我来送你们出去。”
惊呼声四起。
就连景成都不敢相信:“你在说什么,你应当已经知晓,我们这批人都是有原罪的。”
迟露摇了摇头,否认景成的说辞。
诚然,如果对面是景逸那类恬不知耻之人,她绝对没有渡化的想法。
但他们不一样。
“你们,都是被云翩翩,那个一直以微笑示人的少女杀的吧?”迟露平静地问。
这很奇怪。
逢月城,在表面上是没有煞气的。如果知晓原因,罪业,为了避免被煞鬼纠缠,不应该乖乖地躲在城内吗?
魂灵中传来一阵骚动。
迟露看到景洛云,他的表情有些恍惚,试图想要争辩什么。
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
起码,景洛云对自己的祖上曾经做过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很快,得到肯定的回复。云翩翩杀了他们,撕碎他们的灵体,给煞鬼分而食之。
留在灵脉的,不过是尚且称得上完整的残魂。如果不能尽快进入冥界,就会逐步变为空壳。
迟露问景成:“你说你是在找寻煞气形成原因时,遭遇杀害。我想问若是你成功找到原因,你又会做什么?”
景成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亦不知。或许会主动前往灵华宫,为法阵的启动奉上灵力也说不定。”
迟露万分眼馋地看着法阵内储存的灵力,最终取出一小撮,偷偷藏了起来。
而后咬破指尖,小心翼翼地修补因为使用次数太多,有些破损的法阵。
她重新握住赤魂鞭,法器在灵脉中温养许久,已经恢复零星。
迟露后退一步,朝逢月城的魂灵摆手:“诸位,请过来。”
一口气,将灵脉清空,将天守阁和逢月城的人全部送走,这才算彻底渡化。
启动法阵时,迟露遇上过一次熟人。可惜景洛云直到最后也在逃避,他看也不看迟露,混进魂堆里,就这么被迟露送走。
景成留到了最后。
离开时,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迟露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姑娘留存灵力,应当是计划重回修真界,若是有空余时间,可否帮我带句话?我会提供她的住址。”
“如果是徐诗灵的话,她已经说服徐兆放手,先你一步离开了。”迟露垂下眼帘。
折腾这么久,她终究还是有些累,想要赶紧结束这漫长的一切。
她低下头,最后一次念诵口诀,施咒起阵后,像断线人偶样瘫在地上。
于魂灵而言,所谓疲惫,便是觉得越来越无法维持灵体。她毫无形象地翻身,脸和手紧紧贴住灵脉实地,吸取能让她维持身形的灵力。
而后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从法阵中抽出一缕灵力。
伴随法阵的消失,迟露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
“诸位前辈,我圆满完成任务,送走了所有人。这点寿元,就当是给我的奖励吧。”她嘴角带笑,素手翻转,将灵力没入体内。
迟露没有打算重塑自己的灵体,那样实在太耗时间,她攒下的寿元不过几个时辰的量,即使炼出灵体也无用。
只要能回去就行,哪怕是以随时都会消散,无需躲避日光的魂魄的形态,她露出微笑,从地面起身。
系统小心翼翼地挪到她跟前:“你是要离开灵脉吗?”
“自然。”迟露回答,“我身上寿元未尽,即使暂时回到修真界,天道也不会认为我有违常理。”
系统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在相处中,迟露逐渐明白,系统除了能朝修士发号施令,将命令直接传入修士的脑海、神识,什么都做不了。
它只能依靠天道给予的权限,配合天道进行狐假虎威。
比如修改共生环的机制,让它成为有杀伤力的法器,受系统操纵。如今共生环被迟露没收,甚至收走了中途出现的另一只手环,它堪称手无缚鸡之力。
一想到她曾被这样的存在绑架,迟露就有些啼笑皆非。
“我走了,你自求多福。”抛开杂念,她只想离系统越远越好。
可系统依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笔直望向她,仿佛肚子里藏了个天大的秘密。
迟露不去管它。
她凭空起阵,以赤魂鞭为媒介,用灵力探索灵脉最纤薄的一处,而后狠狠地砸了过去。
希望从灵脉出来后,她现身的地点离灵华宫近些。迟露也不知她死去了多久,外界会不会早已物是人非,除去期待,隐隐有一份担心。
她的攻击铆足了劲儿,一击之下,灵脉薄壁破碎。趁着裂缝开合时,魂灵如清风般钻了出去。
腕上红线消失,转瞬间回到有人烟的修真界——
——咦?
迟露甫一显形,便控制不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物。
逢月城,九重玄幽塔内。
她怎么回到这儿了?
吓得迟露连忙计算,从逢月城赶往灵华宫,需要多块的速度,才能让自己在寿元耗尽前到达。
还没等她算出个所以然来,不远处传来剑刃破空之声,让迟露忍不住抬头看去。
她看到手持长剑的云翩翩,如鬼魅般,从漆黑煞气中凝出实体,朝景述行猛地刺了过去。
迟露从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只要长剑被触碰,就立时碎裂,舍弃现有的肉身,紧跟着,再次从将景述行团团围住的煞气中冲出。
景述行!
迟露心中焦急,也不管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儿,当场取出赤魂鞭,意图上前帮忙。
还没上前,便讪讪停住脚步。
根本不用她参与,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煞气被除尽,玄幽塔下只余漫天铭文,像群星般闪动。
景述行眉宇间神色淡淡,仿佛从未被人攻击过,当下转身朝隧道深处走去。
迟露依稀看见他踉跄一下,粗粗吸了口气。
他在忍痛,这般不计后果地动用权能,定然会遭受更强的反噬。
如果想要伤他,机会或许只有这一刻。
一柄雪亮的长剑,从隧道石壁的缝隙中探出,速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深深没入景述行的后背。
“拆剑。”云翩翩嘴角带笑,念道。
长剑变化,骤然间化为数柄利刃,一起搅动血肉,誓要抓住机会,把眼前人彻底杀死。
少女的脸上挂着甜如蜜糖的笑容,她正笑着,忽然消失于半空。
景述行的目光未起分毫波澜,他原地坐下,半闭上双眼。
下一瞬,九重塔的隧道一并消失。迟露上一秒还紧张地踩着乱石,冲向景述行,下一秒地势突变,直接上演丢人的平地摔。
来不及想别的,当即从地上爬起来。
云翩翩捅了景述行多少剑?搅动了多长时间?那样的伤势下,如果不赶紧找人医治,会有生命危险。
爬到一半,迟露忽然愣住了。
景述行的身上在不停流血,但他似乎没有拔剑的打算,呕出几口污血后,缓缓地从地面站起,拖着残破的躯体往前走。
他为什么不调用灵力,先将伤口堵上?
迟露有些发懵,难不成是因为她的身死,徐兆拒绝为景述行愈合灵台?不会吧,在那个时间点,舅舅很快会从逢月城赶过去,若是徐兆想寻找徐诗灵的踪迹,直接和舅舅提议不行么?
她明明有在信中提起这件事……
直到迟露走到景述行身旁,他仍然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唯有向前的脚步愈发缓慢。
待到最后,终于一步也走不动后,景述行轻轻一声叹息,闭上双眸,倒了下去。
他准备用爬的。
无论怎样,他要到达化魂阵。
手未能撑到地面。
迟露把他抱住,正试图去堵血流如注的伤口。
她从没见过景述行伤成这样。不对,应当说和她在一起时的景述行,没有人能把他伤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心疼地快哭了,只想把景述行赶紧带回逢月城。
他比上次见面时,容貌成熟了不少,应当快到双十年岁。如此一算,她莫非已经离开两年之久?
不辞而别,整整两年……
她轻声说:“抱歉,但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
等了许久,不见回应。迟露还以为景述行生气了,于是偷眼看他。
那双与她对视的眼眸,满是陌生,和另一种难言的情绪。
良久,景述行终于开口:“少宫主?”
他的语气有些生涩,似乎许久不曾开口。
迟露用力点头:“是我,我回来找你、找你们了。”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景述行,不顾他的抗拒,挤出灵力往他身体里送。
动作在景述行痛苦的吸气声中,蓦地停下。
迟露迷茫地看着手心,握住松开好几次。
手感不对。
和之前已经逐渐恢复,体内纵使依旧阻塞,但还算有条有理不同的经脉。景述行身体内的灵脉如盘根错节的树根,交织在一起,显然已经废了许久,彻底失去修行的能力。
完全是凡人的身躯,难怪他不拔剑,也不处理伤口。
两年的时间,会把一个人毁坏成这副模样吗?
她听见景述行低低喘了几声,身体从伤口处开始破裂,迟露体内早就没多少灵力,手足无措地扶住他。
景述行似乎已经习惯,在破碎重组的当口,偏过头定定看向她。
“您应当已经死了。”
他忽然说不下去,痛苦地抓住穿透身体的剑尖,斜斜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阿露,请问你是要这个原装皮小景,还是超进化后的毒唯娇娇儿小景?或者二重身盖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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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把最后一个伏笔揭示了,下章之后应该就没有虐点了,嘿嘿嘿~
20w字打卡,撒花花!我真棒!
第55章
◎像往常一样,握住他的手◎
迟露恐怕此生都不会知道, 为了杀景述行,云翩翩到底费了多少心思。
但她隐约能猜到,此时的逢月城,恐怕已经是座空城。
散落在外的逢月城景氏诸人, 也已全部死绝。
不然, 云翩翩不会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杀景述行身上。
长剑上刻有符文, 符文牵出灵锁, 天道每修复景述行的身体一分, 灵锁就会更无情撕扯血肉。
赤色的血雾,绞杀从天而至的浮光。
终于, 天道像是放弃一般,修复的进程戛然而止。灵力崩断的一刻, 景述行的身体宛如拉线断开,向前踉跄。
同样是天道的眷顾者,天守阁亦有妙法, 云翩翩能修改共生环的机制, 亦能迫使天道放弃景述行。
作为天守阁唯一活着的人, 一个细心有余的复仇者。云翩翩准备了几百年的时间,即使逢月城出现受天道眷顾的人,也被她细细规划,找到诛杀的方法。
她一个都不放过, 无论善恶。
云翩翩是何心情,迟露不去深想。
她被景述行轻轻推开。
景述行顶着支离破碎的身体,缓缓前行。
“你要去哪里?”迟露问他。
没有回应。
景述行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差, 不回答她的问题, 应当是为了积攒力气, 走到目的地。迟露心里明白,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态度。
景述行的态度,和之前大相径庭。
没有再度相见的欢欣,没有对她不辞而别的埋怨,没有她明知他默许,依然取下共生环的怨恨。
哪怕是他的身体已经不会再被修复,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景述行也没有朝迟露回眸。
和迟露之前在脑海中谱写好几遍,想象中相遇的情景不同。
景述行淡漠地应付她,而后不断往前。即使身体已经支撑不住,慢慢折下,伤口不停被撕裂,也不曾停下脚步。
迟露来过九重玄幽塔,她清楚地明白,尽头除了化魂渊,什么都没有。
不对劲。
实在太不对劲了。
连她跟在景述行身后,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他,都被他避开。
在景述行错开迟露又一次递出的手后,迟露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一个想法如破土春笋,慢慢地于脑海中浮现。
她干脆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梳理目前为止所发生过的事。
系统的欲言又止,景述行堪称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