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你实力强劲,即使一千个我加起来,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但你知道你这种人,害怕什么吗?”
害怕蚊子、蟑螂、老鼠,如她一般龟缩在阴沟里,却永远不能杀尽的生物。
害怕我。
话没说完,她被一剑捅穿了咽喉,将死未死的时间内,只能发出丝丝气声。
伴随云翩翩身体的倒下,飘荡在周围的煞气仿佛有了神智,齐齐冲向景述行,誓要趁这个机会把他啃食干净。
景述行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随它们攻击。他紧紧握住沾有迟露气息的灵力,愈合没多久的灵台拼尽全力榨出灵力,不停地外溢。
宫印愈来愈亮,妖艳得恍若非人间物。
徐兆躲在房中,想上前帮忙,被扑将上前的煞气吓退。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人像木头桩子般,即使浑身浴血,也牢牢地杵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血迹将长衣染湿,景述行的眼前蓦地一亮。
他抬头,一双眸子空洞洞地注视天空。
“找到了。”欣喜之色,掠过眼瞳。
下一瞬,天清地净。
周围的煞气被清了个干净,没有一星半点残留。云翩翩的身姿骤然出现在离城数百里,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脸上的表情不停龟裂、破碎。
“少宫主?灵华宫少宫主?那个灵华宫?”她痛苦地抓住头发,诘问,“怎么会——”
在短暂转移注意,清理煞气后,景述行握住迟露的灵力,再度陷入迷茫。
——不见了。
上一瞬,他明明已经找到迟露的踪迹,为何下一瞬又消失不见?
徐兆终于从屋里跑出,颤抖地喘息:“景公子,您还是包扎一下……”
他等了许久,才发现景述行压根没听到他的话。
徐兆也学着景述行的模样,在空中追寻迟露的气息,却发现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残留。他搜了一盏茶的功夫,满脸遗憾地放下手。
少宫主怕是使用禁术,被人打断后产生反噬,魂飞魄散了。
虽然少宫主身死,无法完成承诺,但看在她对徐诗灵不错,也点出他险些害了女儿,他还是挺感念她,自然会对景述行的伤病负责。
徐兆咳嗽几声,准备开口,意思意思安慰景述行。
忽然大片阴影撒落,庞大而华丽的飞艇进入城中,逐渐慢下速度,从云端降落到城池半空。
徐兆立刻反应过来:“是灵华宫宫主,那是宫主外出时的行船!”
景述行并未注意飞舟的来到,直到其底座闯入视线。
那是艘无比瑰丽的飞船,上有阁楼林立,亭台楼阁之上,又有丝缎珠翠。周围一圈圈灵力荡开,飞船当空而行,仿佛灵泉泛舟。
迟露曾和景述行聊起过灵华宫。她说,她的家乡灵华宫,负责司掌天下灵泉,调动灵力在修真界的动向。作为一方仙福地,富庶无比。
再加上先天性亲和灵力,只要是灵华宫的人正式出行,必然是波澜壮阔、八音迭奏。
“尤其是宫主的行船,现在是舅舅的,只要上了那坐船,就知道什么叫‘瞒天过海’。”那时的迟露对景述行说。
“……的确如此。”景述行看着空中,喃喃自语。
飞船上缓缓停下后,一名男子从船中走下。他衣着明艳,长发未束,一副洒脱超然的模样。
他四下看了眼,很快发现景述行。
落地,朝景述行走去,目光落在他的宫印上启唇道:“你受伤了?”
他没有先问迟露的状况。
景述行后退了一步。
那是灵华宫的人,或许是迟露的亲人,或许是她的师长。
是迟露在他面前夸了千百次,拍着胸脯说:“只要你去灵华宫,一定可以变得和我一样,热爱这个世界。”
男子自我介绍:“我是迟宴,阿露的舅舅。”
“阿露在哪儿?她说,她和你一直在一起。”
景述行的身体难以抑制地一颤。
他垂下睫羽,长久没有回话,直到迟宴变了脸色,才见景述行松开手,掌心中有一缕灵力。
“阿露离开有一会儿了,不知去往何方,如果宫主想找,可以用她的灵力搜寻一番。”
徐兆紧张地看看景述行,又看看宫主,斟酌该如何解释。
景述行的语气,平静地像迟露压根没死,只是心血来潮,出去玩了一样。
迟宴狐疑地看着景述行,最终从他手中接过灵力,捻在指尖拨弄。
只消一瞬,脸色突变。
他凭空画地为阵,灵力朝四周荡开。那股灵力比迟露更加浓郁,擦过景述行时,却远没有迟露那般的温柔,小心翼翼。
“阿露?”迟宴晃了晃身形,“她——”
话还没说完,便被寒彻骨髓的声音打断:
“慎言。”
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杀意,迟宴抬头,却只看见景述行温和地行礼,嘴角甚至带有浮于表面的微笑。
逢月城的景逸,恐怕就是死于他手。连景逸都无法对抗的人,灵华宫实力下等,自然不能与之抗衡。
迟宴心头盘算一番,将想说的话咽下。
“她只是暂时离开罢了。”景述行从迟宴手中接过灵力,“即使她落入灵脉,我亦会将她找回。”
“阿露回来之前,灵华宫不会有事,但还请您将灵华宫与天守阁之前的联系,细说与我听。”口吻又恢复如初。
猩红的眸子转动,将徐兆看入眼底。
“徐先生,您留住徐诗灵生魂,让其死而复生的秘法,可否一并告知我?”
徐兆结结巴巴:“就算宫主应允,没有受肉的身躯,即使召来魂魄也无济于事。”
“不碍事。”
伴随景述行声音的,是独属于他的清列干净的灵力,以及带有威胁气息的杀意。
“她缺什么,我为她造便是。”
景述行终于回过神来,自己的灵台被修复。
早些时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可以用灵力寻人,就肆无忌惮地摧残灵台。
等确认迟露的踪迹,被迟宴打断后,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太久不曾使用灵力,都快忘了如何运用。
迟宴轻轻皱眉,在肝胆俱裂的悲怆后,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灵华宫不会主动违背天道规律。”他声音微弱,却笃定,“门下宾客如此也就罢了,我等……”
被景述行微笑着打断。
“您多虑了。”
礼貌又疏离,几近生硬的语气,让徐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没等他品出其中深意,巨大的威压铺开,灵力夹杂巨大威慑之意,让徐兆险些没站稳。
不只是纯粹的灵力,景述行的体内还有什么东西,被他竹筒倒豆子一样,摧枯拉朽地往外拽。
他像是破罐子破摔,开始利用所能接触到的一切。
迟宴的眼中有惊愕闪烁,他骈指施法,扬声厉喝:“停手,强留逝者是会遭天谴的。”
啪——
迟宴寄出的灵力,泯然于空中,再没半分的踪迹。
景述行屈指于脸色,微微一勾,便扫除所有的障碍。
“阿露在取下共生环时,应当也是这么想的。”他喃喃道。
“顺应天命,不用禁术,更遑论共生环这种损人利己的东西。”看向迟宴的目光仿佛淬毒,在无尽的痛苦中,似有恨意滋生。
“你们灵华宫,竟是些为了恪守所谓道心,将一切置之度外,不惜伤人之辈。”
徐兆眼睁睁地看景述行抬手,旋即往下翻,飞船的法器同一时间爆开,其间蕴含的灵力呼啸朝景述行冲来。
徐兆分毫未伤,却觉得口干舌燥,几欲吐血。
他隐隐察觉到,现在就算迟露立刻起死回生,也不能把景述行从眼下的状态拉回来。
少宫主,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可惜了,她不让我杀人。如若不然,找她会更加方便。”
景述行嘴角带笑,衣袂飞扬,被灵力围绕,恍若神明降世。
但他说出的话,却和慈悲的诸神截然相反。额前宫印殷红如血,为玉面神明增添狰狞。
“逢月城?灵华宫?还是别的小宗门?放心,我不会惹她生气,在她回来之前,所有人都能活的好好的。”
“如果不阻拦我的话。”他客客气气地说。
灵力裹住神识,朝四面八方铺开。
扩——
扩开——
再扩开——
抢在生魂的生机消退前,抓住最后一缕碎片。
景述行割开手腕,将迟露留存在他体内的灵力全部调用。
大片鲜血泼在地上,汇成法阵,从阵眼中凝出道极细的红线。
由宫印牵引,飘飘渺渺上九天。
景述行肆意滥用天道给他的能力,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再度发现迟露的气息时,才恍然察觉另一件事。
那些存于他脑海中的记忆,一直没有被再度翻出。
“系统”可没心情去管景述行。
它正在被迟露摁在地上打。
先是用拳头,在手中莫名出现赤魂鞭后,就扬鞭直抽。
她与系统一同落入灵脉,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系统平日里耀武扬威,被迟露抓在手中,却毫无还手之力。
“叫你电我!”
“叫你命令我、欺负我!!”
劈手躲过“系统”手中的共生环,三下五除二封印进灵体中。
“叫你欺负景述行!!!”
迟露自恃身死,干脆连仪态都不顾,抡起拳头就狠狠地打。
“你为什么打得到我?”系统嗷嗷直叫,到处打滚。
不会吧?难不成那本书是真的,真的有其他位面穿来的人?
“别打了别打了,好疼!”
它的形象和迟露相差甚远,比起不可言说,没有固定形态的昭昭天理,它更像是个未长大的孩童。除了浑身透明,宛如一座水晶雕,和普通人并未区别。
迟露听到孩童发出啼哭,然后缩成一团,委屈地碎碎念:“不怕,不怕。哪怕真是穿书的,马上你就会入轮回道,我就能去找新人——”
它的话没有说完。
小孩瞪大眼睛,看着迟露的手腕。
“他凭什么?那是天道赐予他的能力,他居然拿来找人?”
迟露身体消泯后,虽然共生环不在,灵体的左腕并未破损。此时,一条深色的红线圈在腕上,牢牢绑住她,牵拉住她,不让她离开。
绑在腕上,跟条用来牵狗的拉绳似的。
迟露惊讶地瞥向手腕。
或许当初徐兆也是这样,拉扯住徐诗灵不让她离去。
可惜,生生死死,要是真能在一念之间决定就好了。
迟露抿嘴笑了笑,目光温和地从红线上离开。
她再度扬起拳头,直接打脸:“这一拳,是替景述行打的。”
系统一边滚,一边躲开迟露的拳打脚踢。直到滚到灵脉的尽头,终于受不住,高举双手。
“宿主,不对,少宫主,我错了,您放过我吧。我只是个代言天道的,一个传话的信使,你打我根本没用。”
“代言?”迟露把赤魂鞭持拿在手,明显还没消气。
见她终于停手,系统终于喘了口气。
“天道察觉到修真界灵力紊乱,即使有灵华宫操控,也无法长久维持,濒临崩溃。因此创造我等,希望能将逢月城夺走的灵脉与运势还予修真界。”
“要是我失败了,该位面就会毁于一旦。”
逢月城。
迟露又听到了这个地名,哪怕早就从逢月城离开,依然时时伴随,挥之不去。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才让煞气几乎追着他们咬。
云翩翩又是什么人?她最初在逢月城做什么?
“难不成……天守阁的万人坑,是逢月城的作品?”迟露问。光是想想,背后就沁出一层冷汗。
只见系统摇头。
“那些人,是天守阁的遗孤杀的。”它确认迟露不会再揍它,才敢起身。
“就是那个,和你同行过的,叫云翩翩的姑娘。
因为逢月城将天守阁修士的尸身埋入天坑,她也依样画葫芦,将逢月城的人杀之,扔进万人坑里。”
说完,示意迟露转头:“恭喜少宫主,您被红线牵着,卡在生死阴阳界限,或许有机会能见到这两地死去的人们。”
迟露先用赤魂鞭,把它绑了个结实。确认它不会趁机逃跑后,这才顺着系统的指引,转过头去。
一阵恍惚后,灵体似是不断膨胀,即将被撕裂。一声长吟过后,迟露眼前豁然开朗。
她来到一处僻静的灵脉。
其中飘荡数以千计的魂魄。
头顶有光芒炽热,宛如长空明日,迟露明明身处混沌,却觉温暖无比,仿佛下一瞬便能超脱极乐,魂归故里。
迟露抬起手,想靠灵体遮蔽日光。甫一抬头,身体便顿住,再也动弹不得。
她看到在天守阁废墟处,悬于高空之上的法阵。
她落入的这条灵脉,居然是天守阁的废墟内侧?
迟露想起云翩翩对她说过的话,她虽然自称不想伤害她,但言语中显然恨极灵华宫。
再问系统有关的消息,它守口如瓶。
“天机不能泄露。”系统委屈,“如果能一开始就能告知真相,我至于威逼利诱,力图让你们乖乖听话吗?”
迟露干脆不理它,目光下移,落到在巨大法阵下的两团魂灵身上。
用团或许不够。
一眼扫过去,不知道有多少魂魄、灵体,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两部分彼此间又泾渭分明,显得有些滑稽。
迟露绑好自称“系统”的家伙,朝魂灵走去,到了近前撩起裙摆,伏身行礼。
“诸位前辈。”她说,“我是灵华宫少宫主,迟露。诸位可知我宫为何要设立法阵?”
呼啦一下,迟露被团团围住。
包围她的是数量更多的那一组魂灵,里里外外围了个密不透风。
魂灵身上散发安详柔光,若非如此,迟露险些以为自己又陷入了煞气堆里。
“灵华宫的人?灵华宫的少宫主是这副模样吗?”耳畔传来噪噪切切的交谈声。
“这是第几代灵华宫的少宫主了?”
“她怎么会到这儿来?”
还有死去的孩童,保留纯真的疑问:“灵华宫的少宫主,也被逢月城杀了?逢月城现在这么可怕吗?”
迟露耐心地解释:“我是身死之后,无意间到这个地方的……”
灵魂们开始骚乱,发出嘘声:“既然如此,快离开吧。”
迟露还没问法阵之事,又听有人高喊:“最好把头顶的劳什子撤了,空摆在那儿,也不知道想对我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