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露赤魂鞭鞭出手,立时打散缠住门房和看守的煞气。
长眉微蹙,上前几步,将众人护在身后,皱眉问:“请问你有何贵干,云姑娘?”
奇怪,
她应当已经被景述行杀了才对。
迟露很快意识到,云翩翩已经卸去伪装,毫不掩饰自己非常人的模样。
她的周身煞气环绕,像护法般萦绕身旁。
云翩翩扬起俏脸,脆生生地和迟露打招呼:“好久不见,少宫主,我找了你好久。”
“找我做什么?”迟露一边示意其余人回医馆避难,一边露出讶异的神情。
神情倏地变得警惕:“景洛云呢?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吗?”
“少宫主为何要问我?”云翩翩眼睛湿湿的,甚至有些委屈,“难道不该怀疑,云哥哥是死于景述行之手吗?”
她拾级而上,一步步靠近迟露。
赤魂鞭抽起地上的尘土,阻住她的步伐。
“别动!”迟露扬声高喝。
“我相信景述行,我约束他不开杀戒,他一定不会随意杀人。就算他动手,也定然有充足的理由。”
徐兆正在给景述行施救,迟露不能让云翩翩打扰二人。
周身琳琅法器抖出,已经有动手的打算。
云翩翩朝迟露微笑,身形骤然消失,再出现,已被迟露卷住腰身,随时都能斩为两截。
记起景述行曾杀过云翩翩一回,却没有任何作用,迟露没有动手。
她御起法器,打算暂时封住云翩翩的行动。
耳畔传来缥缈的叹息。
“少宫主,您果然一如既往,看上去是如此的纯良、美好,令人不忍心伤害。”
她的体内刹那间喷涌出煞气,往医馆内部去,迟露抬手凝出结界,挡住黑气。
云翩翩操纵煞气,卷住迟露的手。
摸索着,触碰到被迟露施加咒术,无法用肉眼看到的手环。
“我不会伤害你,我来送给你一份大礼。”少女甜笑。
迟露刚因为拦住煞气,无声松了口气。
下一瞬,天地变色。
不对。
是她所见之物在变化。
煞气喷涌而出,化为浓重的云雾,把她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在其中。
微笑的少女立在迟露对面,把她同医馆彻底隔开。
——云翩翩是冲她来的?
迟露想也不想,扬鞭试图抽散煞气,可无论她抽散多少,都会有更多、更浓的黑气填补进来。
将屏障稍稍打薄时,她听到煞气外的动静。
云翩翩也在侧耳倾听:“大公子已经出来了。对他来说,这些煞气全部抹消,应当是一念之间的事。”
“可惜,我和少宫主都在里面,他只能一层层地刮。”她眯着眼。
“我早说过,景述行是个怪物。您看,他杀害我亲族的时候,可丁点没有手软。”
迟露听得直皱眉:“什么亲族?”
她意识到无论是自己,还是景述行,一时半会都破不开屏障。深深叹了口气,迫使自己冷静。
外面有景述行在,那些煞气不可能对旁人造成损害。
云翩翩本身并不强,无论是逢月城,还是现在,迟露都能清晰感知她的灵力和修为。
比迟露本人还要弱一头。
煞气被除尽是迟早的事,一旦景述行破开云翩翩的防御,迟露都能想象出她的各种死相。
那她笑盈盈地在这儿做什么?
——她想要拖延时间做什么?
“为什么是我?”迟露问云翩翩,“我和云姑娘应当没有矛盾。”
云翩翩用力点头。
“当然是没有矛盾的,不然我也不会特地来送您礼物。”
“虽然,只是顺带罢了……”她低眉浅笑,而后抬头。
“不妨看看您的手环?”
迟露猛然发现,她的手环平添一道律印,环内流光转动,煞气围绕,散发不祥的柔光。
有灵力汇聚成缥缈长线,穿透包裹二人的煞气,流入手环中。
迟露探手去拦截,两指将灵力夹断,脸上陡然变色。
那不是简单的灵力,是至纯的生机,是从旁人处吸来的寿元。迟露能清晰感受到,那些灵力全数没入她的身体。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左腕的手环是个何其可怕的东西。它在吸取外人的阳寿,为她所用。
“你做了什么?”迟露抬起头,声音高到刺耳。
她怒视云翩翩,却发现少女亦面露怒容,蹙眉看她。
迟露听到几声咒骂。
“我早该想到,灵华宫一直都是如此。”云翩翩轻声呢喃,里里外外的煞气又堆加数重。
“放肆!”迟露厉声喝道。
她从来没有过如此激烈的语调,连云翩翩的笑容都凝滞半分。
迟露试图用灵力破开律印,无果。她试了各种方法,额前已然布满汗水。
云翩翩收敛笑容,上下打量迟露,旋即嗤笑出声:“停下又怎样?为何你们灵华宫总是如此,觉得只要不变本加厉,只要顺其自然,就能心安理得?”
这下迟露听明白了,云翩翩并不只是针对她,她在表达对灵华宫的厌恶。
她听见云翩翩的声音,夹杂无法抑制的笑声:“没事的,少宫主不必有任何负罪感。是我在杀人,我只是想提早抽干与你同带共生环的人的阳寿,来为你续命。”
“这是您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是么?”
共生环?
是她手腕上带着的手环吗?
迟露的瞳孔忽地收束,伴随大脑传来的嗡鸣,她的瞳仁化作一条细线。耳畔传来清晰的心跳声,慌乱之感在心头弥漫。
云翩翩如花的笑靥,显得无比狰狞。
“……那是,什么东西?”出声时,连嘴唇都在发抖。
光听名字,迟露隐约就能猜到,它到底是个什么法器。现在那些生机疯狂地没入她的身体,莫非代表她早就阳寿枯竭,全靠他人续命?
迟露想起来,景述行的左腕有一个环印,还有其余人吗?那些她不知道,甚至是素味平生的人。
从被系统绑定开始,她就在害人?
看到迟露的表情,云翩翩吃惊地抽了口气,旋即面泛笑意,她一步步像迟露靠近,笑容逐渐玩味:“您早就该死了,如今还活在世上,不过是占了旁人的便宜。”
迟露定定看着云翩翩靠近,她的脑子乱哄哄的,灵华宫历任寿元苦短的宫主,以及景述行要她藏好手环的诸多回忆,同一时间涌进她的回忆。
她明白这个律印的含义,将会把其余人的寿元立时抽尽,全部注进她的体内。
那些人会死,而她被云翩翩堵在死角,走投无路,也没有机会破坏律印。
她僵硬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云翩翩朝她伸手,欲抚上她的面颊。
云翩翩像哄孩子一样,柔柔地对迟露说话。
“少宫主还要维持风光霁月的假面到什么时候?说白了,您不过是比我还要低劣、卑贱的一朵菟丝子罢了,只会伪装、依附,藏起自己的不利面。口中满是仁义道德,一旦责任落到自己身上,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
“您在逢月城时还戴着手环,与景述行同行后就设法让它消失,恐怕就是害怕被景述行看出端倪。”
她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醉心于撕破迟露光鲜的伪装。
还想说些什么,猛地呕出一口血。
迟露手中的赤魂鞭已化为长剑的心态,被她持拿在手中,在云翩翩贴在她身上的前一刻,把她捅了个透心凉。
云翩翩抬眸,疑惑地看向迟露,却发现迟露没有看她,只是焦急地看向手中的手环。
律令仍在发动,无法停下。
迟露眸色一沉,意识到根本没用,即使杀了云翩翩,也无法解除律印。她咬紧牙关,将赤魂鞭从云翩翩心口拔出,反手推开她。
念动口诀,将云翩翩困在结界中,以防她继续阻拦自己。
抱歉,迟露在心中叹息。她要食言了。
“云姑娘,这些都只是你的想法罢了。”迟露看向腕上手环,轻轻叹息一声。
她第无数次和系统交涉:“从我身上离开。”
系统面板上,永远浮现冰冷的文字:“在宿主身死前,我将一直陪伴您。”
迟露咬紧牙关,第一次,因为愤怒咬得后槽牙咯咯作响。
她看向手环,又看向云翩翩,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层层叠叠,阻隔住她的煞气团里。
她出不去了。
云翩翩花了那么多功夫,绝对不会给迟露机会,让她见到景述行,商讨共生环的事。
“少宫主,我不会伤害你。”云翩翩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美目浮起疑惑,“景述行也不会怪你的,如果他想阻止,早就将你我一同抹灭了。”
反倒是迟露笑了起来:“只有他么,那真是太好了。若是牵连无辜之人,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将赤魂鞭对准自己,高高举起。
赤魂鞭早已化成长剑形态,正滴着云翩翩的血,赤色的鞭身仿佛混沌煞气中的日光,宛如斩杀神明的铡刀。
“云姑娘,你应当明白,我是灵华宫的少宫主,绝非要用阴毒的邪术,苟且偷生之辈。”
她的道心稳固,从始至终以善为先,一往无前。
“我是一个堂堂正正,完完整整,不依附于任何人的——”
人。
最后一个字,伴随凝白如玉的,带有手环的素手落地,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吧,嘎的是女主呢:)【顶锅盖逃跑】
争取三章内复活!!
第53章
◎宫印如血似火,缥缈寻人◎
灵力宛如一道利刃, 撕开浓雾,迎接破晓的一线天光。
利刃同时对迟露劈下。
共生环内设有法阵,一旦法器离体,阵法便会崩坏, 自此解除共生续命。阵法崩坏时, 本就会有大量灵力涌出,更遑论被云翩翩操纵煞气和律印, 精心改制过的法阵。
共生环跌落的一瞬, 庞大的灵力轰然荡开, 冲破层层叠叠,像几百层一般包围二人的煞气。
迟露的身体, 几乎在与共生环分离的一瞬开始崩落,速度极快。
先是困住云翩翩的结界骤然消失, 然后是摔落地面的素手分解,复又是迟露的手腕、指尖破碎,化作碎屑飘散在混沌煞气中。
白玉像轰然坠地般, 支离破碎, 化为齑粉, 无影无踪。
云翩翩心口淌血,她捂着伤口匍匐在地,难以置信地瞪着迟露。
她的嘴一张一合,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破碎。
但迟露已经听不到了。她的视线, 她的听觉,都在变化。
徐诗灵和迟露说过,生者与死者看到的场景, 有细微的不同, 迟露对此终于有了切身的体会。
她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共生环内飘出, 很怜惜地把共生环拾起来,放在掌心抚摸。
——系统!
赤魂鞭已经不在手上,迟露干脆徒手去抓。在跌入黑暗的虚无前,她不顾一切地探身向前,真的一把捉住那个缥缈的东西。
似有童音爆发:“什么?为什么你能碰到我?”
迟露才不管它说了什么,她用力往回扯,把它死死抓在手里。
——死亡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她终于可以好好教训它一顿。
她苦中作乐地想,灵魂裹挟系统,一起跌入死者所处的灵脉中。
煞气构成的黑雾,在这一刻彻底散开。
什么也没剩下。
连残渣都没有,更遑论尸身。
云翩翩摔坐在地上,胸口破了个大窟窿,她再次受到致命伤,只需片刻后便会死亡。
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
手杖穿透她的腰腹,剧痛疼得她惨叫出声,云翩翩艰难地转过头,看见景述行双手握住杖柄,站在她面前。
随后血花炸开,一朵两朵,十朵百朵。
“她在哪里?”景述行问云翩翩,语调令人胆寒。
他浑身发冷,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云翩翩甚至怀疑,若不是他手杖柱地,景述行已经支持不住跪在地上。
“我问你,迟露在哪里?”
仪态、礼节,全都顾不上。云翩翩分明记得,在逢月城时,景述行无论遭受什么,都不会忘记所谓的礼节。
她一时恍神,腹腔被开出一个大洞,紧跟着,就是如剑雨一般的攻击。
云翩翩咧开嘴,笑出声。
“你杀了她。”她抬起手,指向景述行,“没发现吗?你的寿元被全数返还,既然如此,你觉得少宫主会去哪?”
灵力包裹自迟露体内剥夺的寿元,从煞气团中翻飞而出,围绕着景述行,一点点没入他的体内,灵力之多,甚至突破了常理界限,将白发变青丝,从头到脚灌注生机。
徐兆的实力很强,在极短的时间内,如穿针引线一般将景述行的灵台修复。哪怕进行到一半时被门房打断,如今景述行的模样,也比最初好了太多。
正如迟露所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景述行却像是个死人。
他的眼神空洞,满是绝望。他在片刻间剥夺了云翩翩的行动力,但只是机械地重复动作。额前浮现鲜红的宫印,伴随灵力的流动忽明忽暗,微弱光芒顽强地闪动片刻,最终熄灭。
在最后一刻,景述行猜到迟露想做什么。他也终于找准迟露的位置,用结界将她和刀锋隔绝。
但猜到又如何?
实力并不强大,甚至稍弱的少女骈指一点,景述行的屏障便登时崩碎。
他阻止不了她,影响不到她。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攀附迟露,但迟露不一样。
她道心稳固,一往无前。
景述行不知道迟露在断腕的一刻,有没有想过他。
……应当是没有。
她亲手把她许下的所有承诺,全数变成谎言。
景述行被迟露抛弃了。
他被扔下了。
景述行跌跌撞撞地想去捡赤魂鞭,还未碰到鞭子,法器便像是随主人而去般,变作飞灰。
煞气扑向景述行,黑色的煞鬼张大嘴,一口咬在他身上。景述行一动不动,眼眶通红。一手捂住额头,一手破开云翩翩的胸膛,将迟露洞穿她心口时,残存的灵力扯了出来。
他任由煞气啃咬,朝云翩翩露出疑惑的神情:“为什么?她和你没有仇怨,甚至救过你……”
云翩翩面无表情:“我没想让她死。你何不扪心自问一下,要是你早些自杀,我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少宫主那儿,害她身殒。”
她用力扯出微笑,抓住手杖,一寸寸地往上移动:“我的目标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