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装傻充愣的人，就不能给她留面子，暗示嘲讽也没用，端顺太妃听着都累，直言道：“太后和淑惠太妃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四阿哥的亲事由皇上做主，太后不想管也管不了。”
不想管是什么意思，管不了又是什么意思，既然不想管也管不了，为什么上次把她支到宁寿宫来见太后？
太后已然点了头，半个月不到就想反悔？
这也太不把安亲王府放在眼里了，老王妃的火气当场便有些压不住。她理也不理端顺太妃，直接质问太后：“太后娘娘，半个月前臣妾过来，您可是答应得好好的，莫非想反悔？”
儿女亲事岂可儿戏，再说安亲王府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四福晋非佳纭莫属。这要是被悔婚，佳纭以后还怎么见人？她还怎么见人？
康熙亲政以来，对太后格外孝顺，已故的两位皇后对太后也都是尊敬有加。太后养尊处优多年，从未被人这样横眉冷对地当面质问，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
“放肆！”淑惠太妃“啪”一拍案几，“太后娘娘面前，岂容你一个臣妇撒野！”
老王妃在王府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教训人教训惯了的，许多年不曾在宫里走动，变得越发固执，刚愎自用。
“是太后失信于臣妾在先，拿臣妾苦命外孙女的终身大事开玩笑，还不许臣妾问清楚吗！”
端顺太妃立刻不爱听了：“老王妃，太后话说得委婉，那是在给你给安亲王府面子。是你自己听不懂，现在反而倒打一耙说太后失信。”
淑惠太妃冷哼一声：“既然委婉的听不懂，我便替太后同你直说了吧。四阿哥的亲事皇上另有打算，并不想与安亲王府结亲，现在够明白了吗？”
其实众人早听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只有老安亲王妃不肯相信，一味地在钻牛角尖。
众人心中不屑，纷纷朝老王妃和她身边的佳纭投去轻蔑的目光。
流言大家都听说了，她们当时还纳闷，安亲王府的一个表小姐，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怎么可能入了皇上和太后的眼，要将她配给四阿哥做嫡福晋。
要知道以四阿哥今时今日的风光，有多少高门勋贵盯着，娶个上三旗勋贵家的嫡小姐不香吗，何至于自降身份。
就算安亲王府曾经煊赫，那也是老安亲王活着的时候，这两年早已露出衰败的苗头。
但凡家中有人在朝为官都或多或少有点这方面的感受――安亲王府今非昔比了。
如今猜测得到证实，再想到老安亲王妃曾经的嚣张跋扈，众人都觉得无比解气。
佳纭本来欢欢喜喜地进宫，想着今天便能把她和四阿哥的亲事定下来，也好断了旁人的念想。
谁知太后居然临时变卦，淑惠太妃更是把话说得如此直白难听，佳纭顿时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老王妃被淑惠太妃气得心口疼，腾地站起身，抬脚便要往外走：“既然太后做不得主，臣妾这便去求见皇上，当面问一问皇上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臣妾一手带大的外孙女，怎么就配不上四阿哥了！”
太后想要劝阻，被淑惠太妃和端顺太妃联合拦下了，淑惠太妃冷笑：“皇上若是愿意见她，便不会到宁寿宫来请太后出面了。她若不信，大可去乾清宫面圣，看皇上见是不见。”
老王妃心中明白，结果多半如淑惠太妃所言，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脚下没动，目光忍不住往德妃和宜妃身上瞟。
赏花宴那日佳纭差点打了十四一耳光，不管佳纭是否知道那个小内侍是十四假扮的，德妃都对她没什么好感。
老安亲王妃从宁寿宫回去之后搞的那些小动作，闹得流言满天飞，让德妃很是瞧不上，连带着对安亲王府都没了好印象。
幸亏十四当着皇上的面央求让四阿哥自己挑选喜欢的，皇上也足够疼爱十四，这才有了后来的赏花宴。
幸亏在赏花宴上十四假扮小内侍跑出来调皮捣蛋，误打误撞撕开了郭络罗佳纭端庄温婉的假脸，将其蛇蝎心肠暴露出来。
德妃震惊之余，忍不住有点后怕。
这会儿见老王妃瞟过来，德妃垂下眼，权当没看见，一屋子长辈哪有她说话的份儿。
至于老王妃是否尴尬，德妃就管不着了，自找的，怨谁呢！
德妃泰然自若，宜妃收了安亲王府不少好处，自然不能像德妃那般假装看不见。
虽然无法挽回什么，至少不能让老王妃把面子全都丢光，于是宜妃跟着站起来，扬声问外边：“御花园可布置好了？”
外头很快有人回说已然准备妥当，宜妃心里松了口气，笑吟吟问太后要不要现在过去。
太后很久都没跟人吵过架了，这会儿听淑惠太妃和端顺太妃跟人吵架，嘴皮子跟不上，脑袋倒是有些发晕，巴不得出去透透气。
听见宜妃这样问，太后忙点头说好。
尴尬的话题就此岔开，众人都随太后移步去御花园赏菊，老安亲王妃与佳纭故意落在后头，两人又气又恼，更多的是不甘心。
大话已经放了出去，满城风雨，这会儿宫里要是反悔，她们颜面扫地不说，安亲王府也会被人轻视。
老安亲王妃咬咬牙，低声问佳纭：“事已至此，唯有放手一搏，赢了你如愿嫁给四阿哥，风光无限，输了闺誉扫地，将来恐怕要远嫁，你可愿意？”
佳纭听到闺誉扫地和远嫁几个字不禁有些害怕，可当她想起乌拉那拉若琳那张风轻云淡的脸，顿时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选择相信外祖母：“外祖母，即便没输，孙女的闺誉也几乎毁了，更何况还有赢的可能。要怎样做，外祖母尽管交代，便是孙女不为自己，也要为安亲王府争口气。”
老王妃赞许地看了佳纭一眼，府中人都说佳纭最像她，果然没错，无论是心机还是胆量都很像。
而且这个孩子有良心，一下便猜中了自己的难处，总算平日里没有白疼她。
眼下人多口杂，老王妃没有机会把自己临时想出的计划告诉佳纭，只让她跟紧自己相机行事。
众人来到御花园，自然要装模作样地夸两句菊花真美。耐着性子等众人夸完菊花，老王妃走到太后身边，难得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毕恭毕敬对太后说：“太后娘娘，佳纭心悦四阿哥已久，便是做不了嫡福晋，做个侧福晋也是愿意的。”
侧福晋说到底只是个妾，娶妻结亲，纳妾不算，淑惠太妃只说皇上不想让四阿哥与安亲王府结亲，却没说不能纳妾。
安亲王府的表小姐虽说够不上皇子阿哥的嫡福晋，做妾倒也不至于，可老王妃说小姑娘心悦四阿哥甘愿做妾，这让太后有些为难。
正迟疑间，老王妃再次放低姿态，直接给太后跪下了：“若太后为难，不妨让四阿哥过来见见佳纭，没准儿四阿哥愿意呢。”
如果四阿哥愿意，一个纳妾的事，太后自认还能做主，也不算违背皇上所托。
况且老王妃都给她跪下了，太后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好吧，哀家答应便是，你起来说话。”
太后吩咐身边一个得脸的大宫女：“这会儿早该下朝了，你去乾清宫给皇上带个话，就说哀家想让四阿哥陪着逛一逛御花园，让皇上给尚书房传话，放四阿哥一个时辰的假，下午再回去上课。”
其实只要太后同意，让宁寿宫的大宫女直接到尚书房给四阿哥告假就能把人领来，可太后觉得事涉安亲王府，还是有必要让皇上知道一下。
自从知道郭络罗佳纭有那样一副蛇蝎心肠，别说给四阿哥做侧福晋了，便是在四阿哥屋里当个宫女，德妃都不愿意。
德妃才张开嘴，就被人扯住了袖子，回头看时竟是宜妃。
“妹妹拉我做什么？”给她引荐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德妃还没去找宜妃算账，宜妃反倒自己凑上来了。
宜妃并不知晓内情，笑吟吟说：“佳纭脾气确实不好，她若愿意给四阿哥做妾，倒是四阿哥赚了，姐姐何必做恶人呢。”
德妃心说，这么好的姑娘还是留给五阿哥或九阿哥吧，可就是这一耽搁，宁寿宫的大宫女已然领命走远了。
德妃冷冷抽回袖子：“什么赚不赚的，妹妹还是不要掉进钱眼儿里的好。”
四阿哥为人最是方正规矩，绝不会在嫡福晋进门之前先有侧福晋，在这一点上德妃对四阿哥还是有信心的。
且四阿哥是个有主意的，并不会因为谁的威逼利诱轻易改变，只要四阿哥坚持不买账，老王妃还敢强按头不成。
宜妃拦住德妃是好心，没想到德妃非但不领情还出言嘲讽：“姐姐若恼了我给安亲王府牵线便直说，没必要这样夹枪带棒。”
德妃确实很恼，本来挺简单的一件事，就因为里面有安亲王府瞎掺和才弄得一团糟。
可老王妃在场，德妃不好跟宜妃掰扯，只得冷笑一声：“只想提醒妹妹一句，睁大眼睛，别回头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宜妃哪里是个饶人的，可见老王妃的眼风朝她凉凉扫过来，宜妃快气死了。本来想给安亲王府帮个忙，顺便捞点好处，谁知最后弄得里外不是人。
下次这种买卖打死她也不做了。
太后难得有心情办赏花宴，为此御花园和花房可是下了大力气，将各色名品菊花盆景从御花园的入口，往西一直摆到延晖阁，往东一直摆到堆绣山。
走到岔路口，太后本来想去延晖阁看看，听说那边摆了好几盆西洋来的菊花，可老王妃却说想去堆绣山俯瞰御花园。
听她这么一说，太后也觉得好，便领众人先去了堆绣山。
路上老王妃终于找到机会，把自己的谋划告诉了佳纭，饶是佳纭有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颤声说：“外祖母，我、我不会水，会不会有危险？”
老王妃摇摇头：“浮碧亭那边的水只比你的腰高一点，万一四阿哥不肯救你，或是四阿哥也不会水，你想办法站起来就没事了，不用害怕。”
想到什么似的，老王妃又说：“只不过站起来的时候，务必瞅准时机，千万要让四阿哥看见。只有让四阿哥看见你湿了身，你才有机会嫁给他做嫡福晋，我们才能逆风翻盘。”
佳纭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衣领，重阳节已是深秋，不知道浮碧亭的水会有多冷。
与老王妃所料差不多，等众人慢悠悠走到堆绣山附近，宁寿宫的大宫女领着四阿哥也到了。
可与老王妃所想不一样的是，来人不止四阿哥一个。
更让她郁闷的是，十四阿哥好像一块狗皮膏药黏在四阿哥身上死活不下来，这让四阿哥怎么跟佳纭单独相处？
如果只有十四阿哥也还好，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子，即便看了佳纭湿身的模样也不会对佳纭造成什么影响，并不妨碍四阿哥对佳纭负责。
糟糕的是，十四阿哥身边还有一个七八岁的伴读，是个女孩子。万一佳纭落水，四阿哥为了避嫌让这个女孩子去救，可就全泡汤了。
佳纭看见来了这么多皇子阿哥，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落水更心慌了，忍不住用眼神向外祖母求助。
老王妃也知道眼下的情况不好办，可箭在弦上，容不得她想太多，佳纭的美好未来，和安亲王的脸面，全看这最后一搏。
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此时顾倾正赖在四阿哥怀里，在不远处密切关注着安亲王府这一老一小的隐秘互动，微微勾唇。
他就知道此行不简单。
所以当宁寿宫的大宫女随着乾清宫的太监到尚书房给四阿哥告假的时候，他趁机询问那个宫女。宫女倒也没有隐瞒，把老王妃所请都跟顾倾说了。
顾倾便闹着要跟四阿哥一起去赏花。
最开始只有顾倾一个人闹，后来不知为何大阿哥也闹了起来，也说要随四阿哥一起去御花园陪太后。
不但他自己要去，还叫上了八阿哥。
想起历史上的八福晋，顾倾越发觉得有意思了，便帮着大阿哥硬是把只想好好学习的八阿哥推到了御花园。
九阿哥也吵着要跟来，被顾倾一句“月底要学的文章背完了吗”成功劝退。
至于其他人都在疯狂背书赶进度，根本没人分眼神给他们。
皇子阿哥去御花园陪太后也是孝道，更何况几位阿哥的功课从来都是超前完成，想来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是想去的尚书房统统放行。
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老王妃忽然朝顾倾看过来，顾倾朝她笑笑，这才转头看别处。
四阿哥微微蹙眉，抱着顾倾绕到堆绣山的另一边去了。
这一边，老王妃逮到机会向太后进言，请太后恩准四阿哥单独与佳纭说一会儿话。
这本来是一个相当无礼的要求，男女七岁不同席，而四阿哥和佳纭早过了这个年纪。
可有了之前老王妃那一跪，太后就觉得没什么了，万一四阿哥看上了佳纭，愿意让她做侧福晋，反倒是四阿哥占了大便宜。
太后点点头，吩咐宫人将堆绣山的另一边清场，给四阿哥和佳纭制造独处的机会。
老王妃等了半天，也没见十四阿哥的人影。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十四阿哥留在四阿哥身边会坏事。
“行啦，那边清干净了，让佳纭过去吧。”太后小声示意老王妃。
老王妃试探着问：“太后，是不是让人把十四阿哥也抱过来？臣妾怕有十四阿哥在，四阿哥脸皮薄说话放不开。”
太后才要开口，德妃已然道：“四阿哥脸皮没那么薄，十四留下也不会碍事，老王妃大可放心。”
有了上一次赏花宴的教训，德妃并不愿意让四阿哥与郭络罗佳纭过多接触。
只不过堆绣山这边地方小，人又多，德妃认为相对安全，这才没有拂逆太后的意思。
郭络罗佳纭生得确实美艳，而四阿哥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德妃怕四阿哥被美色所迷。想着十四与郭络罗佳纭有些过节，人又聪明，留他在四阿哥身边既是见证，又可以时时提醒，等于多加了一层保险。
老王妃还要坚持，太后笑笑说：“那个孩子最是黏着四阿哥，四阿哥走到哪儿都跟着，想把他抱过来恐怕又要费一番周折了。”
淑惠太妃也说：“不过是见个面，说几句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连个小孩子也要避着。”
怕众人起疑，老王妃不好再坚持，只得暗中给佳纭使了一个眼色。佳纭会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缓缓朝堆绣山的另一边走去。
另一边顾倾正在跟四阿哥和完颜照一起玩飞花令，你一句我一句，不知道从第几圈开始，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三个。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五个。
还有两个鬼鬼祟祟躲在暗处。
盯着地面逐渐靠近的人影，顾倾不紧不慢地对了一句诗，说自己口渴了，让完颜照给他倒一杯热茶来。
御花园这边不设茶房，端过来的茶水早凉了，哪里有热茶喝，完颜照只得去最近的绛雪轩找。
果然完颜照一走，人影先是一顿随即加快了脚步，郭络罗佳纭就在此时转过假山，朝他们这边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