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是我喊的！”顾倾示意四阿哥放他下来，一溜烟儿跑到德妃身边，“当时我和四哥都在浮碧亭，我第一个发现有人落水，四哥也想下去救来着，没想到被八哥抢先了。”
说着仰头看向太后：“皇祖母，额娘教过我们，男女七岁不同席。既然八哥已经下去救人了，孙儿和四哥两个男人不方便在旁边看，这才离开。”
当时浮碧亭里只有他和四阿哥两个人，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见十四把“男女七岁不同席”和“不方便看”点出来，太后马上想到了怎样给佳纭做主，怎样给安亲王府一个交待了：“好孩子，皇祖母听明白了，你和四阿哥都是好的，你们额娘也是好的。”
转头对老王妃说：“外边冷，佳纭和八阿哥浑身都湿透了，先去……绛雪轩换身干净衣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到宁寿宫，哀家自然会给你一个交待。”
老王妃：“……”忽然不是很想要这个交待了。
话已经说出口，不可能往回咽，老王妃再不情愿也只得点头。
在绛雪轩换衣服的时候，佳纭拉着老王妃的袖子眼巴巴地问：“外祖母，孙女还能嫁给四阿哥吗？”
老王妃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指望了。你想开点，八阿哥也很好，八阿哥……”
“辛者库贱妇所生的儿子有什么好！”
佳纭含泪才说了一句，便被老王妃用手捂住了嘴：“这里是皇宫，不许乱说！就算你看不上八阿哥，也总比远嫁来得好吧。”
输了就是输了，结果却没有想象中糟糕，该知足就得知足。
佳纭颓然倒在老王妃怀中，用帕子掩口哭了一会儿，这才换了衣裳重新上妆回到宁寿宫。
佳纭落水，八阿哥救人，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康熙。
康熙很重视，先她们一步来到宁寿宫，把整件事了解清楚了，问八阿哥：“你跑去浮碧亭做什么？”
八阿哥心里那叫一个窝火，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浮碧亭，他只想在尚书房好好学习。
结果八阿哥这一迟疑，话头被大阿哥轻易接过：“不敢欺瞒汗阿玛，八弟心仪佳纭格格已久，听说佳纭格格今日在御花园陪皇祖母，便主动告了假，随儿臣、四弟和十四弟一道去了御花园。”
八阿哥猛地抬头看向大阿哥，明明都是他……
大阿哥根本不理会八阿哥的眼神谴责，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后来见佳纭格格随四弟他们去了浮碧亭，八弟便也跟了过去。中途佳纭格格失足落水，八弟赶紧跳下水去救人，是八弟把佳纭格格从水里抱上来的。”抱字咬音极重。
康熙看看一脸悲愤的八阿哥，再看看满脸真诚的大阿哥，心里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八阿哥从小养在延禧宫，算是惠妃的半个儿子，这些年一直跟在大阿哥身边，为大阿哥鞍前马后，俨然一个小跟班。
记得某次，他好像跟惠妃提到过想要给八阿哥找一个靠得住的岳家。惠妃当时说安亲王府就很不错，还说老安亲王有一个容貌非常出挑的外孙女，从小养在老王妃身边，那孩子无论年纪或是品貌都与八阿哥十分般配。
他当时确实动了这个心思，可自从永和宫赏花宴上出了那样的事，尤其听完十四所说，康熙直接打消了念头。
娶妻娶贤，不能只看重容貌和家世背景。八阿哥性子柔和，凡事喜欢息事宁人，若娶了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天知道后院会乱成什么样。
前几日宿在延禧宫，康熙记得自己还跟惠妃吐槽过安亲王府表小姐的性格像极了老安亲王妃，空有一副好皮囊，实则是个坏心肠。
惠妃当时还感叹了一回，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连她差点都被骗过了，差点害了八阿哥。
可看大阿哥今天的表现，惠妃当日与他所说，未必是心中所想。
大阿哥母子哪怕知道内情，还是为了安亲王府的权势，把八阿哥当成了棋子。
其用意不言自明。
可怜八阿哥给大阿哥兢兢业业当了那么多年小跟班，不知为大阿哥擦了多少回屁股，甚至替他受罚，到最后还是被无情地牺牲掉了。
把兄弟当跟班，当棋子，甚至是拓展势力的献祭品，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康熙愿意看到的。
大阿哥母子明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却偏偏挑战他的底线，让康熙实在忍无可忍。
“当时你在何处？”康熙沉下脸问大阿哥。
第67章
大阿哥说八阿哥正说得起劲儿，完全没想到汗阿玛会问到自己。当时他在哪儿是重点吗，重点是八阿哥抱了佳纭格格，看见了人家小姑娘湿了身的样子，八阿哥得对人家负责，得娶人家，给安亲王府一个交待。
“汗阿玛，老王妃和佳纭格格就快过来了，她们见了您肯定会哭着让您给她们做主。”
大阿哥好心提醒，试图把话题拉回来：“今天这事实属意外，谁也没想到佳纭格格会忽然落水。八弟……八弟他也是好心，不如您就成全了八弟的一片真心吧，也能堵了安亲王府的嘴，岂不是好？”
康熙耐心听他说完，看着大阿哥心急火燎的样子，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当时你在何处？”
火都要烧到眉毛了，怎么还问这个，汗阿玛是老糊涂了吗？大阿哥刚要回答，八阿哥已然听懂了康熙话里的意思，抢着说：“汗阿玛，当时大哥就在儿臣身边。大哥拦着儿臣，说男女授受不亲，可佳纭格格呛了水，儿臣也顾不得许多，便推开大哥去救了。”
说到这里，八阿哥跪下磕头：“是儿臣不够谨慎，给汗阿玛惹麻烦了，请汗阿玛降罪。”
最后一次，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大阿哥善后。
不管结果如何，都算还了惠妃对他的养育之情，以及对他额娘的照拂之恩。
以后他会在汗阿玛面前好好表现，争取让额娘早日搬出延禧宫成为一宫主位。
八阿哥这一跪，直接把大阿哥看傻了，他也只好跟着跪下：“汗阿玛，八弟救人是好事，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若能促成与安亲王府的婚事……”
“住口！”康熙生硬打断他，“八阿哥多大，你多大，浮碧亭的水那么深，你不下去救人，让八阿哥去，你这个兄长是怎么当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康熙不想揭大阿哥和惠妃的短，却也不想就这么放过大阿哥。
大阿哥冤枉死了，不停为自己辩解：“汗阿玛，浮碧亭的水哪里深了，连八弟的腰都没到！再说八弟会水，怎么可能淹到他？哪怕是佳纭格格不会水，只要她站起来，也不至于呛水呛成那样。”
这回不用康熙骂他，被人引进来的老王妃先怒了：“大阿哥说的什么话！莫非大阿哥以为佳纭落水呛水都是装的！殊不知浅水坑照样淹死人，还请大阿哥嘴下留德！”
大阿哥：“……”怎么一下子都冲着他来了。
八阿哥冷眼旁边，没再说一句话。
行礼过后，康熙安慰了老王妃和佳纭几句，老王妃打蛇随棍：“皇上，臣妾本来想撮合佳纭和四阿哥来着，毕竟这两个孩子的年纪、品貌都相当般配。奈何今天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没有料到。”
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四阿哥的不甘心，和对八阿哥满满的嫌弃。
哪怕八阿哥的生母出身卑微，他也是康熙的儿子，还是康熙众多儿子当中功课相对较好的。
饶是康熙涵养再好，也忍不了别人如此明火执仗地嫌弃他的儿子。
康熙凉凉看了老王妃一眼：“是啊，朕也没想到浮碧亭每天人来人往，从未有人失足落水。佳纭格格也不是第一次去，怎么忽然就落水了呢！”
刚才十四偷偷告诉他，佳纭格格落水，却把厚披风脱在了岸边。
明显是有意为之，想要给四阿哥下套，逼四阿哥不得不娶佳纭。又怕穿着厚披风在水里有危险，在跳下去之前先脱了。
若太后敢这样说，老王妃有一万个理由怼回去，可说话的人是皇上，老王妃怕怼回去惹怒皇上，皇上会下令彻查。
佳纭只是一个小姑娘，又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保不齐会露出什么马脚。能达到目的就行了，何必咄咄逼人，非要在气势上压八阿哥一头呢！
康熙寸步不让，老王妃主动软和下来，她拉着佳纭给康熙跪下：“皇上，今天的事确实是佳纭不小心，惊扰到了皇上和太后，还请皇上和太后恕罪。”
康熙没说话，太后是个好脾气的，笑着叫起，慈和道：“出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想，亏得八阿哥好心肠，不然佳纭可是要受罪了。”
老王妃被人扶起，赶紧点头：“是是是，太后说的很是，多亏了八阿哥，佳纭才能平安无事。”
“佳纭，还不向八阿哥道谢。”
老王妃边说边看向佳纭，却见她的宝贝外孙女正一眼不眨地盯着四阿哥流眼泪。
四阿哥并没看她，四阿哥此时正专心地抱着十四阿哥，小心翼翼端着茶盏喂十四阿哥喝水。
大约水有些热，十四阿哥凑近又远离，撅起小嘴吹了吹，四阿哥便将茶盏挪到自己唇边吹了几下……
老王妃越看越懊恼。
一来懊恼四阿哥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看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十四阿哥就知道，他只是看起来冷漠，私下里却是个温柔性子。
这样的温柔性子，正好能包容佳纭的坏脾气。
只可惜，这样一个哪儿哪儿都好的少年，注定与佳纭无缘了。
二来懊恼佳纭看不清形势。既然注定与四阿哥无缘，她就该死心把目光多放一点在八阿哥身上。
当着她未来夫君的面看着别的男人流眼泪，让八阿哥怎么想。
就算八阿哥的生母出身卑微，外家指望不上，婚后肯定事事都要仰仗安亲王府，自然不敢对佳纭不好。可到底是当着皇上的面，便是不考虑八阿哥，也总要给皇上留点面子。
老王妃重重咳了一声，又唤了一声“佳纭”。佳纭这才恋恋不舍地从四阿哥英俊的脸上收回目光，看向老王妃时，眼泪竟是止也止不住。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怕迟钝如太后都看出了一点不对劲儿。
四阿哥泰然自若，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八阿哥脸色如常，好像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老王妃扬声重复了一遍她刚才对佳纭说的话，佳纭如梦初醒，不情不愿地朝八阿哥福了福身，算是谢过。
看佳纭这表现，要说不是故意落水企图给四阿哥下套，反正康熙不信：“老王妃客气了。御花园有人落水，八阿哥瞧见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人没事就好。”
说完端起茶盏，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老王妃这才急起来，颤巍巍站起身又给康熙跪下了：“皇上，八阿哥救人固然出于好心，可佳纭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被人……被人这样从水池里抱出来……”
果然赖上了，康熙越发肯定今日这事绝对是圈套：“人命关天，八阿哥救人全然出于一片好心，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老王妃不要拘泥那些俗理才好。”
都是快十岁的孩子，过了十岁便可议亲，怎么也不能算是小孩子了吧。
老王妃才张开嘴，话头已被别人抢去，大阿哥比她还着急：“汗阿玛，八弟心仪佳纭格格已久，还请汗阿玛成全！”
这个不值钱的东西！要不是屋里人太多，康熙真想踹大阿哥一脚，问问他是不是把脑子落在南三所了。
老王妃闻言反倒镇定下来，她就知道以佳纭的容貌和安亲王府的权势地位，八阿哥不可能不动心。
谁都知道八阿哥是惠妃养大的，从小就是大阿哥的小跟班，八阿哥不方便说的话，求大阿哥帮忙再正常不过。
心里不由又看轻了八阿哥几分。
这时太后笑呵呵说：“既然八阿哥早对佳纭有意，今日之事便是天意。都说天意难违，皇上不如就成全了吧。”
最开始康熙确实有意让八阿哥与安亲王府结亲，后来听了十四所说，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哪怕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哪怕老王妃有意纠缠，康熙也不想接这个话茬，想着糊弄过去算了。
毕竟他是皇帝，皇帝装傻，谁还敢逼迫他不成？
他宁可自己被人诟病，说他不厚道，也不想毁了八阿哥的一辈子。
谁知老王妃还没开口，大阿哥倒先跳出来逼迫他了，这个蠢货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就算他想装傻都不能了。
况且太后也开了口，让康熙很有一种孤掌难鸣的感觉，他看向八阿哥，不死心地征求八阿哥的意见：“胤T，大阿哥所说可是真的？”
只要八阿哥透露出一丁点不愿意，康熙就有把握劝退老安亲王妃。
汗阿玛很少会喊他们的大名，八阿哥清楚地感受到了汗阿玛似乎并不赞成这门亲事。
可大阿哥再蠢，有一句话并没说错，以他生母卑微的出身，没有外家撑腰，便要想办法寻一个有权势的岳家。
因此惠妃才找机会向汗阿玛推荐了安亲王府的表小姐。
一来这位表小姐是个孤女，没有阿玛额娘相对比较好拿捏，二来这位表小姐在安亲王府非常得宠，娶了她，相当于得到了安亲王府的支持。
不管大阿哥出于什么目的对他说起这些，惠娘娘总不会害他。
况且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大阿哥另立门户，自己做那个手握风云的下棋人，第一步要做的便是争取到更多人的支持。
想要有人支持，自身实力是一部分，礼贤下士是一部分，结亲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虽然看不上安亲王府的做派，也很难忍受自己未来的妻子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自己，反而对别人芳心暗许，可也从侧面印证了惠娘娘的话。
佳纭在安亲王府确实得宠，娶了她肯定能得到安亲王府的全力支持。
此时此刻，八阿哥太需要这样强有力的支持了，他根本抵抗不了来自安亲王府的诱惑。
至于佳纭，一个小姑娘而已，又是孤女，娶到身边好好调.教便是，能掀起多大风浪。
想到这里，面对康熙的询问，八阿哥低眉顺眼地回答了一个“是”，然后说：“儿臣的亲事全凭汗阿玛做主。”
非但没有顺从康熙的意思，还反过头来将了一军。
康熙气笑了，好，很好，还没成年就敢忤逆他的意思了，一个一个的全来拆他的台。
“八弟，事关终身，你要不要回去跟良嫔娘娘商量一下？”四阿哥也听顾倾说了郭络罗佳纭在永和宫赏花宴上筹谋的那些事。
若求娶之人是十阿哥，四阿哥大约不会管闲事。
事实上，他最讨厌被牵扯进这些无谓的纷争了。
可换成八阿哥，四阿哥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
康熙欣慰地看向四阿哥，终于有人体会到他这个老父亲的良苦用心了。
不是他不想给八阿哥找一个靠得住的岳家，而是安亲王府这个表小姐并非良配。
八阿哥抬眸看了四阿哥一眼，又看康熙，垂下眼睑说：“多谢四哥提醒，额娘若是知道我有这份福气，定然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