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荨。”她沉声唤了一句,“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想好再说。”
他眸然看见她凤目中一片霜华,像拔剑杀敌那般决然,没来由就心上抽痛,如同被一点点抽走什么。
此时紫情疼得倒吸冷气,方荨瞬间回神,“放她走,你想怎样处置我都行。”
“宋停!”楚纤歌冷喝一声,目光如剑,“把人拖出去杖毙!封锁药铺,所有人押入大理寺彻查!”
方荨一怔,没反应过来就觉喉间一凉,紫情拔了发簪抵在他脖子上,稍一使力就破了皮。
他心有疑虑,但到底没作反抗。
“长公主要舍得我拉驸马下地狱,就只管让他们过来!”
方荨脖颈上的一点儿血迹染红了楚纤歌的眼,她杀意毕露,“都住手。”
她没奢望方荨多珍惜自己心意,但明知她喜欢他,还让别人用他的命来威胁。
他说她心狠,真正狠的人,其实是他。
方荨就这么被驾着一直走到中庭池塘边,僵持间看见楚纤歌左臂上缠了与衣服颜色一样的红绷带。
他低声对紫情道,“她左臂有伤,待会儿将我推过去,你快走。”
紫情看着四周涌过来的侍卫,突然将下巴靠在方荨肩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驸马爷好天真啊!你要不来,我还有转圜余地,你一来就搞得我真像你的情妇···不过她那么喜欢你,用你换布防图也不是不行。你真心疼王妃,为她舍命也是荣幸,对吧?”
方荨只觉横在脖子上的手臂顿时收紧,喉骨几乎快断掉,“你···什么意思?”
紫情混入公主府,是在那只云雀被杀后的半个月,她带着南境熟悉而轻快的气息靠近他,还有王妃亲手写的信,她说自己无法陪他,便让紫情替她守在他身边。
紫情陪他谈南诏山清水秀的明媚,让他在压抑至极的公主府有了喘息的机会,方荨把对自由和家乡的渴望都回报给了紫情。
“你还真以为自己身系南诏和平?王妃不过是拿你当幌子,钳制楚纤歌罢了。”紫情紫情亲昵的动作,让他们看起来更像在耳鬓厮磨,又一次往楚纤歌心上捅了刀子。
方荨脸涨得通红,还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紫情冲楚纤歌挑衅一笑,扬声道:“长公主,他宁愿与我共死也不想苟活在你身边。可是你这么喜欢他,怎么舍得?不如我们谈个条件。”
楚纤歌双唇发颤,目光如万年不化的雪山。
她从侍卫手里拿过弓箭顺势拉满,左臂伤口因此又洇出血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与我讲条件的。”
楚纤歌凌厉目光忍不住扫了方荨一眼,很快移开,“不用费心了,世上美人多的是,养不熟的,不要也罢!”
言毕,在方荨惊愕中,罡风拂面而来,无法控制的不止是呼吸,还有胸腔那颗心脏,在楚纤歌冰冷决然的神色中瑟瑟发抖。
箭羽擦着他脸颊而过,径直刺入紫情眉心。
紫情同时将簪子捅进了方荨脖子,拉着他一起坠入池塘。
岸上兵荒马乱的动静逐渐模糊,冰冷的侵蚀感快速消磨他的意识,没多久方荨感觉自己置身朦胧光圈外,里头有许多人,像皮影戏般,他站在外头见证ᴊsɢ了每个人的一生,包括他自己。
大王妃一直在骗他,紫情表面利用他刺激楚纤歌,实则为盗大宁布防图,之后会按计划让他离间楚纤歌与皇帝的关系,而他的不知情每次都令楚纤歌将他护好,所以细作才能源源不断通过他渗透大宁,最终大宁和南诏开战,伏尸遍野,生灵涂炭。
而他早被南诏放弃,最后被深爱的大王妃杀死。楚纤歌为替他报仇,心甘情愿落入南诏陷阱,又孤身入阵为他敛尸,身中数箭,死无全尸。
他把心给了王妃,无条件信任她爱她,却到死都被算计利用,唯有楚纤歌从头到尾是真心待他。
她抱着他的尸体,血泪模糊,“别怕,下了地狱···本公主也能从阎王手里再抢你一遍做驸马!再黑再冷···我都、陪你···”
方荨难过得发不出声,眼角不断渗出滚烫的泪,他想伸手抹掉楚纤歌身上的血,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却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
错了,全都错了。
第3章 驸马求见
宋停看着楚纤歌皱眉喝完药,手边蜜饯一个都没动,“您救他干什么,我看他就是脑子有病。”
往常都是一碗药半盘蜜饯还叫唤嘴巴苦,这几日却连看都不看。
府里都知道驸马出轨,但公主亲手杀了紫情,却是以奸细论处,绝口不提两人私会之事。
从紫情来京城第一天就被暗卫盯住了,否则也不会在被胡侍郎儿子欺负时正巧被楚纤歌救回公主府。
那日郎中送的香囊里装的是伽蓝花,与紫情几次三番表达感激之意送给楚纤歌的一模一样,这是南诏价值千金的药材,太医院都没有。
紫情一味讨好楚纤歌,也算下血本,但偏偏就是这东西露了马脚。她让宋停顺藤摸瓜连夜找到郎中合作的进货商,他们与紫情通过药铺联络,传递的信息果然都藏在药方中。
楚纤歌处置紫情的确有私心,她不想牵连方荨。
方荨昏迷了三日,高烧不退噩梦不断,太医束手无策,最后拿南诏失魂术搪塞,被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
一提方荨,楚纤歌神色间满是疲倦,“他是有病,但我这几年非抓着人不放,才是病入膏肓,神志不清。”
宋停一怔,垂头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这几日她终于想明白,方荨不喜欢她,讨厌她,甚至恨她,从逼他成亲开始,他就给自己定了罪,往后种种皆成孽障。
这次是紫情,尚有细作身份让她处置,以后呢?她楚纤歌不是闺阁弱女,也不是深宫妇人,不值当为了个男人一步步走到狭隘处。
不就是孤独一辈子么,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没什么。再说,她杀戮重,指不定哪天就马革裹尸,一辈子也不会太长。
想到这,她伸了个懒腰,吩咐宋停,“你将证据准备好,本公主进宫一趟,毕竟涉及人命,省得那群人鸡蛋里挑骨头。”
宋停忙道:“属下随您一起。”
“不用,你在这守着。”
她一只脚迈出门槛,指甲狠狠抠着手背才忍住没回头,“他要醒了,该怎么养就怎么养,本公主还没处理匪患后事,有得忙,就、不过来了。”
他奶奶的,楚纤歌还是头一次体会什么叫狼狈。
也罢,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单方面掏心掏肺也不是说收回来就能收回来的,给自己些时间,不看不想不管,总能放下。
······
不出楚纤歌预料,早朝时众人揪着她私自处决奸细不放,胡侍郎记着她踹了自己儿子一脚,几次三番暗讽包庇方荨。
好在她及时将人移交大理寺,审问之后并没有任何证据表示方荨参与其中。
皇帝楚霁云这才力排众议,“朕相信皇姐公私分明,此事已有定论,诸位爱卿不必多言。”
楚霁云锐利扫视一圈,眼神落在楚纤歌身上时骤然一暖,声音都柔和了七分,“皇姐,你随朕来养心殿说说话。”
众人敢怒不敢言,皇帝明目张胆偏袒长公主也不是一两日了。
楚纤歌喜战,边境但凡有冲突,她势必出兵镇压,最好的兵马,最贵的战甲,最充足的粮草,她要什么,皇帝给什么,就算缩减皇城开销,也要保证大军无后顾之忧。
天下倒是太平了,四境唯大宁马首是瞻,可前朝后宫没一个喜欢楚纤歌的,于是恩宠越多越招恨。
楚纤歌一进养心殿就闻到红豆枣糕的香味,喜色刚上眉梢就见秦太医早候着了,顿时又没了心情。
楚霁云都看在眼里,亲自拿了枣糕递过来,“皇姐上朝向来空着肚子,那帮老匹夫磨了这么久,朕真怕你饿急了又抬脚踹人,倒不是心疼他们,只是少不了要拨银子给他们买药。”
楚霁云和楚纤歌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楚纤歌自幼随先帝大杀四方建立大宁王朝,先帝临终前将续弦和幼子托付给她,三人也算患难与共。
楚霁云登基时,礼部侍郎挑错,当堂让他下不来台,楚纤歌当时一脚将人踹下白玉台,凤目一寒,一句“谁还有废话要说?”吓得百官噤若寒蝉,而礼部侍郎硬是一个月没下来床。
楚纤歌知他是给自己面子,就着楚霁云的手咬了口枣糕,“此事是臣做得不妥,给陛下添麻烦了。”
她咬枣糕时鬓发扫过楚霁云虎口,他咧嘴一笑,却道,“快吃,自皇姐出城剿匪,朕有七八日没见着你了。”
他又端了自己的茶过来,内侍见此纷纷退了出去。楚纤歌不好拒绝,便喝了一大口,身上一暖,居然开始犯困了。
“一切都顺利,陛下不必···”她使劲摇摇头,眼皮却越来越重,“可能臣这几日···”
没休息好。
楚霁云在她跌倒的瞬间将人抱进怀里,碰到左臂凸起的一圈绷带,神色幽暗,“药拿进来。”
秦太医将凝脂玉膏递上,又听皇帝吩咐,“外头候着。待会儿长公主醒了,就说是朕吩咐你换的药。”
然后他将人放上榻,小心翼翼剪开手臂处的衣衫亲自给她上药。
这样近的距离,仿佛连她的心跳都能听见,他勾起一丝笑,像极了冰冻下盛放的玫瑰,伸出手指沿着她的眉目轮廓描了又描,怎么都描不够。
“皇姐,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进宫总是为了别的事,已经很久很久,你不是特意来看朕了。”
这一声充满哀伤的叹息在落针可闻的内殿久久无法散去。
楚纤歌醒来后觉得身子很沉,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尴尬的感觉是一点不少。
得知楚霁云半个时辰前已经去了养心殿接见大臣,她又看了眼自己睡过的龙榻···匆匆出了宫,并决定近几个月都不进宫了。
若是被别人知道她睡了龙塌,指不定前朝那些人要怎么把她骂死!光是想想就头疼。
然而刚一上车,侍从就隔着帘子禀报,“公主,驸马醒了,等着要见您。”
楚纤歌顿觉胃里烧得慌,必是枣糕吃多了,冷冷道,“先去京兆尹府上看看匪首供词。”
“公主,昨儿个已经结案,午时就斩首了。”
楚纤歌揉着胃,眉头拧成了麻花,“那就遛街。”
侍从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驸马爷主动求见,公主不该是策马疾驰回府,然后拉窗帘吗?
楚纤歌一脚踹上车厢,轰隆声吓得侍从抖了个机灵,她压着火道,“等本公主自己赶车呢?”
第4章 驸马转性了?
楚纤歌遛达到天黑才回府,给宋停买了贵宾楼的烤鸭,给管家带了城东百年老铺的杏花酒,还给赵嬷嬷买了时兴料子,一回来就被众人围着谢恩,好不热闹。
赵嬷嬷凑过去冲楚纤歌挤眉弄眼,“驸马一直在卧房等您,奴才瞧着他这回是开窍了,那眼神跟变了个人似的!一会儿一问您回来没。”
楚纤歌笑容一僵,还等着呢?
看来是非要跟她说清楚了。也对,他从来不顾及她的颜面感受,但转念一想,这人原本也是自己威逼来的,换了她,早拳脚相加了。
于是她让人都散了,自己过去,窗外倒映着方荨修长挺立的身影,以及精致完美的侧脸线条,多看一眼心头就多一分拉扯。
她心里烦得厉害,迟迟没推门,身后巡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生怕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被手下看见,一咬牙伸出手,不料房门突然从里打开,她来不及收手,贴上了方荨紧实的胸膛。
起伏的,温热的,让她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巡逻守卫到了院门外,齐刷刷低头,高呼:“参见长公主、驸马!”
楚纤歌被吓了一跳,尴尬的脚趾头想抠地,快速收回手掌,仍觉手心烫得不自在,便转身冲侍卫摆摆手,不悦道:“该干嘛干嘛去!”
为首的侍卫藏不住唇角笑意,“属下该死!打搅公主兴致。”
楚纤歌嘴角一抽,见人麻溜儿滚远了才转身,ᴊsɢ一回头对上方荨蕴满水光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拖出勾人的一丝情态,在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上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屋里的灯太暖,笼得他身上有种楚纤歌从未见过的温柔,从前冰冷的眉目也柔和了许多。尤其,他眼眸里还涌动着说不清的光,还挺好看。
“怎么回来这么晚。”方荨破天荒先开口,似乎还有些担心。
楚纤歌自然不相信他会担心自己,于是身躯微微后仰,躲开屋里的光,将脸隐在暗处,又费了很大气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冷酷无情。
“你···有事?”
她的躲闪刺激了方荨,他眼里的光一暗,哽咽道,“宋停说···你左臂的伤裂了两次,我给你看看。”
看什么?看看她新伤旧患什么时候死?
楚纤歌又退了半步,有些不耐烦,“看本公主没有融雪草怎么还能活着?”
方荨面色一僵,眼里涌上难言的痛苦,“我会想办法弥补。”
弥补?
楚纤歌鼻子发酸,“那日本公主若真死在马车里,你要怎么弥补?呵,你巴不得我快点死了才好。”
她不知道这夜色发什么神经,让方荨的样子看起来那么柔软痛苦。
楚纤歌,不能心软!你忘了自己多疼,忘了在马车里绝望等死的感觉了吗!
“有什么事找宋停就行,我还有事要处理···”
“等等!”方荨急得拉她袖子,碰到她手腕时一片冰凉,凉得他声音都哑了。
宋停告诉他紫情打算盗取南境布防图,与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宋停还说,楚纤歌发着烧赶回来陪他过节差点死在马车上,原本的救命融雪草还被他取走给紫情外敷了。
他被紫情拖下水,楚纤歌不顾伤势跳下去救他上岸,不眠不休守了三日,担心宫里为难,又亲自去向皇帝解释。
每个字,每个事实都在冲击他的灵魂,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愿意护住自己。
一想到楚纤歌在血海里抱着自己的尸体泪流满面,方荨就痛得无法呼吸,而千言万语又无从说起。
楚纤歌被他一碰,整个人石化了一般,又见他眼里涌着复杂多变的情绪,她习惯性尝试去看懂,可忽然意识到没那个必要。
这个人对她从来只有讨厌和怨恨。
她神色越发清冷,“你想问紫情?她的尸首在大理寺,等泓胪寺与南诏沟通好,就送回南诏。”
“我不是···”
方荨刚要解释又被她很快打断,“这已经是本公主开恩了。朝里有人盯得紧,不管你乐不乐意,本公主都不能给人送把柄。”
见他耷拉下眉目,她心里那一点犹疑也荡然无存,果然是为了紫情!还真是···情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