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牙甩开他的手,方荨有一瞬间加重了力道,但忽然发现自己抓的是左手,她还有伤,就慢慢放开了。
楚纤歌眼底划过一抹自嘲,断然道:“一旦时机成熟,本公主会与你和离。”
方荨骤然瞪大眼睛,双手紧握成拳,“你、你说什么?”
楚纤歌神色冰冷,“往后不会再强迫你做什么。”
说完,她仓皇转身,生怕多停留一秒就要被急促的呼吸出卖。早说清楚也好,他对自己一向嘴毒,等他开口不知要说得多难听···
方荨伸手,这次连衣角都没碰到。
这是楚纤歌第一次将背影留给他,原来对着背影生生把想说的话咽回去这么难啊。
他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谢谢她不顾生死救他回来。
梦里预知的场景,是楚纤歌并没提前回京,也不知道他和紫情私会,可眼下···
他以为老天爷怜悯,没想到是惩罚,错付真心的代价太惨,他既尝过一次,自然不愿意再体会一遍。
何况自己亏欠楚纤歌那么多,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真心爱他的人走向绝路。
······
楚纤歌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到院子里练剑消磨时光。
宋停被拉着陪练了两个时辰,最后扶着腰逃出来,吩咐管家给长公主煎一副安神宁心的药,管家便照着那日方荨给的方子熬了。
结果楚纤歌沐浴完出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就被一碗药弄砸了,她奇怪地看着宋停,“你有没有常识,不吃药不一定会死,但是不吃饭肯定会死。本公主昨晚没吃饭,又晨练这么久,公主府是揭不开锅了还是大宁要亡了,大清早的你给我摆这么一碗乌漆麻黑的东西!”
宋停知道她憋着不痛快,但没想到这碗药撞上了枪口,先是一懵,然后理直气壮出卖管家,“管家说这就是饭前喝的。”
“您不高兴,也别拿自个儿身子出气,属下皮糙肉厚,大不了让您抽两鞭子解解气,可您这趟回来就没好好歇着,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宋停把药碗推过去,面上一片真挚,“伤口的药待会儿也得换,您再多练两回箭,就等秦太医来缝合吧。”
果然,楚纤歌胳膊一颤,狠狠瞪了他半晌,毫无气势说了句,“本公主···岂会怕他的针!”
她认命端起药碗送到嘴边,方荨却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院子,风一样冲过来,嘶吼道:“别喝!”
宋停被撞开,他整个人扑过来,冷气混合淡淡的清香灌进楚纤歌鼻腔,她下意识伸手将人扶稳,结果半碗药全洒在了方荨身上。
距离近到她感觉方荨浓密的睫毛要扫到自己的鼻梁,顿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来干什么?
方荨看着满身药渣,悬了一路的心总算跌回胸腔,浑身一软扑通跪在了楚纤歌脚边,才觉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他本来让阿四打听楚纤歌干什么,结果得知管家熬了药送过来,那日的药方···是冲着要她命去的,他真怕、真怕赶不及。
楚纤歌看着投怀送抱的方荨,脑子里一片空白,“你怎么了?”
方荨原本双手捂着脸大口喘息,听她刻意放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便越发内疚不敢看她,“别喝···”
楚纤歌神色微冷,看着空了一半的药碗,“为什么?”
方荨大口呼吸着空气,慢慢抬头看向楚纤歌,湿润的桃花眼里全是愧疚,让她一时间觉得自己饿出了幻觉。
宋停一把夺过楚纤歌手里的碗摔掉,怒道:“什么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
方荨喉咙一哽,看着楚纤歌,“药方是···我几日前给管家的。”
几日前?
原来无论融雪草还是药方,他早就下决心要她的命了。这世上想杀她楚纤歌的大有人在,可怎么偏偏就非得是她喜欢的人呢?
第5章 驸马入冷宫了
“公主所有的药方都会让太医过目。”宋停声音冰冷,盯着方荨的目光犹如利剑,“如有异常定会及时发现。”
方荨一怔,原来楚纤歌并不完全信任自己,之所以他能过得安稳,都是因为她有意庇护。
“方子没毒,但我每日佩戴的香囊里有,时间一久,药性会催发毒素。”方荨目不转睛看着楚纤歌,声音有些发抖。
他害怕从她脸上看到比昨晚更冷漠的拒绝和失望,又害怕她连冷漠都不再施舍给自己。
楚纤歌闻言,略带不解看着面前的人。
倒是宋停火冒三丈,从目睹方荨和紫情私会开始,就恨不得杀了这两个人,但他是楚纤歌近卫,事事都以公主颜面为先才隐忍不发。
方荨醒后,他替公主不平,一时没控制说了那么多,当时方荨眼睛都红了,他以为这人开窍了,没想到···
宋停一把揪住领子将方荨从楚纤歌身前拉开,他手臂力量大,扯着了方荨头发,推搡间落了几根在楚纤歌袖子上,她手指微微一屈。
“你他妈的有没有良心!公主逼你联姻是不体面,但你也不想想,没有大宁做后盾,前两年蛮人能放过南诏吗?”宋停将人抵在门框上,从喉咙发出的声音如猛兽般蕴藏杀机。
“因为你,公主顶着压力拨重兵在南境护着!你在大宁过得哪里不好,走在街上何曾听到有人敢议论你半句?公主半夜埋伏敌人还记得让人送牛乳给你尝鲜,她在马车里发着烧琢磨给你做花灯,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宋停低吼着,倒是自己先红了眼眶,“你和那个奸细在街上卿卿我我!她是你们南诏送来的奸细,你脱不了干系,公主只要稍微狠点心把紫情也送到大理寺,你现在早就挺尸了!”
方荨浑身发抖,眼睛一刻没离开楚纤歌,“对不起。”
楚纤歌手上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没抬头。
“对不起有个屁用!长公主就不该救你,让你跟那奸细一起死了干净!”
“够了。”楚纤歌冷冷开口,目光一片平静。
“不够!您这三年给他做了多少,他就是不喜欢人,也没必要这么葬良心害您!”
楚纤歌眉目一压,号令三军的威严顷刻降下来,宋停再控制不了自己也顿时绷紧神经,不情不愿松开手,狠狠剜了ᴊsɢ方荨一眼。
楚纤歌看着方荨眼里呼之欲出的柔软,毫不动容,“都是本公主自愿的,做的时候没想着要他承恩,现在也不后悔。”
宋停吸了吸鼻子,“可他要害您···”
“他要真想害我,今天也不会冲进来了。”楚纤歌扫了方荨一眼,面上看不出半点喜怒,“下去吧。”
宋停离开时,带着杀意横掌对着方荨脖颈一划。
房间全是药渣子的酸苦味,楚纤歌双手背负身后,一袭银白长衫将她衬得清冷高贵,只不过眉目间不经意露出的一点狠戾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方荨好像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她,从头到脚,从束发的玉簪到靴子上的星云花纹,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这是唯一真正爱他护他的人。
这过于明显的眼神让楚纤歌非常不习惯,尤其在她决定放下这个男人,也放过自己的时候。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看着对方,又同时停下。
方荨手指扣着门框,压下心里的一点期待,“你先说。”
楚纤歌挑眉,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坐姿,她觉得方荨之所以下毒又自暴,应该是昨晚自己承诺与他和离,他早就想回南诏,如果自己死了反而不容易。
“以后我的身体让秦太医看就好,对外···就说你病重,得好生将养。”她觉得自己把该考虑的都考虑了,“本公主昨晚说的话不会变,你、回去吧。”
方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很多话都说不出口,因为楚纤歌再也不给彼此机会了。
“我不回南诏。”
楚纤歌一愣,“什么?”
方荨鼓足勇气再次走过来,一眨不眨看着她,“我不回南诏了。”
他觉得自己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表示得很明白,然而楚纤歌却面带不满,沉声道,“方荨,你别太过分。从前···”
她目光闪烁,哽了一下,接着道:“从前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兜着,以后不一样了···若谨言慎行还好,但若还存着为南诏打探什么的心思,就别怪我无情。”
楚纤歌从没对他说过重话,自己倒先觉得心跳加速了。
方荨心里觉得冤,又活该自己被冤,慢慢蹲下身,迟疑片刻将手心放在她膝盖上,楚纤歌霎时觉得这条腿没法动了。
他仰头看着楚纤歌,见她不经意又蹙起了眉头,软软道,“我是讨厌你当初逼迫我,但从未有过替南诏从大宁窃取任何机密的念头,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我与紫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上元节那日,是替···南诏一位故人放灯。”
他娘的!这眼神···不是刀子胜似刀子!
楚纤歌自己知道她的心抖得有多厉害,也清楚知道,方荨现在给她的,不过是给别人剩下的。
方荨捕捉到她神色间一闪而过的柔软,她那么喜欢自己,一定舍不得。
眼看她覆手上来,方荨丝毫不掩饰心头的欢喜,不想她毫不留恋拂开自己的手,在他恍惚中,轻声道,“我处置她不是因为你,你们什么关系,本公主没兴趣了解。”
“你现在又有什么目的,本公主照样也不关心。但你若有一丝一毫威胁大宁的念头,休想活着离开公主府。”
她声音忽然转冷,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像站在阵前俯视众人,方荨再也看不见她对自己的与众不同。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他不能让梦境成真,不能再辜负她。
方荨心里急,目光追着她的身影,“我不知道紫情利用我,我不会害大宁,不会害你,再也不会了。”
求求你,信我。
楚纤歌依旧没有动容,“你要是与她勾结,你以为自己还能在这儿好好说话吗。”
“我···”
楚纤歌脸上明显有了不耐烦,冲门外侍卫道,“送驸马回去。以后,无招不得入。”
第6章 真不要驸马了?
方荨身为南诏二王子,医术超群,打小就被人尊崇,所以楚纤歌当时叫他美人,逼他以身换南诏和平是件非常屈辱的事,好在这三年楚纤歌疼他疼得紧,该有的地位尊严一个不差。
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要被打入冷宫,第一反应不是难堪,而是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怎么行?
侍卫拿不准公主心意,便象征性拉着方荨双臂轻轻往后拽,他看着楚纤歌冷漠疏远的样子,心上一紧,急道,“我、我···还烧着,身上也疼。”
以前他就是蹭破点皮,她都心疼得不得了,眼错不眨盯他一天一夜,隔一个时辰就强行抵着额头看看烧没烧。
他之前厌恶,觉得她不过是想趁机接近自己罢了。
现在想起来,却求之不得。
只有真正在意你的人,才会小题大做,一点小伤都心惊胆战。
两侍卫同时一愣,立刻松手退开两步,公主府谁不知道驸马是个冰山美人,楚纤歌给他摘来天上星星,他都没给过个好脸。
而现在却像个没人要的孩子,口吻里全是巴巴的期待和委屈。
方荨摸了摸脖子上的绷带,伤口处是真觉得疼,忍不住蹙起了眉。楚纤歌说不惊讶是假的,可只要一凝视那漆黑漂亮的眼,就会想起他们放花灯的场景,好像心里扎了个根钉子,一动就难受。
于是,她盯着伤口淡淡抿唇,“烧着都能这么快跑出来,别怕,本公主经验之谈,就算烧得脑袋糊了,全身疼得恨不得想死那种···都没事。”
像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她连眼神都懒得多给他半分。
方荨神色一僵,慢慢垂下眼眸,牙齿几乎咬破下唇,他渴望回到从前,可他忘了对楚纤歌来说,从前有多么绝望。
他苦涩一笑,喃喃道,“是啊···烧不死的,如果这样就烧死,太容易了。”
他没资格在她面前说疼和痛。
楚纤歌忽然又道,“不过,你既开了这个口···”
方荨蓦然抬头,觉得方才淹死的心又捕捉到了一口空气,却不想她只是漫不经心道,“本公主会让人安排太医随时侯着。说到底你还是驸马,免得以后被人说本公主不念旧情。”
方荨很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不同,可她旋即降下威压,冲着侍卫冷道,“还不带他下去!”
这回府里很多人都看到方荨被侍卫拖了回去,不多时院子里伺候的奴仆就得了命令,驸马无招不得出。
而方荨回去就又烧了起来,太医进进出出好几趟,用的全是好药,夜里侍从禀报了一次,结果被楚纤歌骂了出来。
“病重就再多请几个太医,本公主又不会治病!”
“公主府缺那几个买药钱吗?非要大半夜吵本公主!滚出去。”
侍从连滚带爬逃出来,再也不敢进寻欢阁。
太医不敢怠慢,银针、药浴、熏香一齐上阵,天快亮时,体温总算降了下去,只是方荨又陷入了梦魇,一口一个“放开我”、“紫情”、“别走”···
楚纤歌头疼得一宿睡不着,单手支颐窝在软塌里假寐。
她内力深厚,方荨的院子就在隔壁,一切动静都能听见,直至进进出出的声音逐渐消失,才跟着松了口气。
宋停端了参汤进来,隔了好远都能感觉到她的烦躁不爽,于是小心翼翼道,“公主,要不要···练剑?”
楚纤歌眼皮一动,宋停心道不好,果然她不悦道,“南诏那支隐秘队伍携带的究竟是什么毒素,这么久了都没消息?本宫在南境放那么多人,是让他们吹风的吗!”
宋停没敢再上前,只将参汤放在帘帐外的矮几上,“公主恕罪!这几年南境太平,有您的大军作依仗,蛮夷也不曾对南诏挑衅,他们那群人出没诡异,邵将军派了不少细作进南诏,可惜···藏得太深,一直没消息。”
“属下会再派人去催。”
当初楚纤歌兵临南诏城下,除了身体的缘故,还因南诏有一支神秘携带毒素的军队,神出鬼没,以偷袭为主,最令人头疼的是他们下毒无声无息,中招的士兵不会立刻有反应,但只要在战场伤着病着,就会一蹶不振,直至整个人骨瘦如柴,在幻境中死亡。
楚纤歌自己倒不怕,但她不能拿全军将士的命打赌。
如今既决定与方荨和离,那南诏势必要收服。
“告诉邵云泉,再没动静本公主就拿他的人去诱敌。”楚纤歌眸光一冷,宋停隔着帘帐都不禁胆寒。
“是!”
楚纤歌揉了揉眉心,掀开帐子端起参汤一饮而尽,手脚很快有了温度,只是脑袋还隐隐作痛。
赵嬷嬷知道她与驸马吵架,做了她爱吃的酥梨糕,一进院子就乐呵呵道,“老奴给长公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