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荨被她脸上的笑容刺激到,一时竟想不出上午她给自己的笑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跟一群男侍玩捉迷藏,那些人衣裳松得松,发髻乱的乱···皇帝都没的风流韵事都被她占了。
方荨狠狠捏着她手指处的钢针,从尺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又喝酒了?”
那些男侍知道公主和驸马如今不尴不尬的关系,而且有苏郁那半死不活的手腕子在前,一个个躲在旁边不敢吭声。
楚纤歌不置可否,“不玩儿就下去。”
“上午你明明说喜欢我的,现在又和他们混在一起算什么!”
方荨来来回回被践踏的心快崩溃了,他说过她怎么对自己都成,就是不能接受与别人亲近,偏偏她总这样。
第53章 反杀
楚纤歌将他眼里的悲痛欲绝和不甘心看得清清楚楚,看得她浑身不自在,看得心口发酸。
但是下一秒,她唇角又勾起嘲弄,这段时间方荨看到最多的不是冷漠就是嘲弄。这种肆意又不在乎的样子最让他难受。
“是,你唱得不错,本公主喜欢。”她耸耸肩,浪荡得像个骗了小姑娘感情的混账,“这和本公主跟他们玩儿有什么关系?”
“你!”方荨眉心紧蹙,桃花眼低垂,好像一院子的春意都随之暗淡了。
楚纤歌依然无动于衷,细汗顺着鬓角滑下来,凤目一起一落,就有叫人无法怪罪的风流,“你不会以为做点什么就能让本公主从此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吧?”
“哈哈。”她轻蔑一笑,看了眼身边风格迥异的八个男侍,“寻欢阁从没像如今这样日日热闹,美人这么多,个个都会讨本公主欢心,怎么舍得冷落。你该不会以为本公主不要你了,就整日愁苦,孤孤单单过日子吧?”
“从前···”
“你也知道是从前。”她笑容微敛,截断他话头,“就不必再提。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即便世上有妙法,时间能倒流,本公主情愿死在毒丛里,也不想再遇见你。”
新叶如死亡般簌簌从她身后落下,可她眼里的决然厌恶比死亡更令人窒息,楚纤歌有点喘不上气,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才克制住想再看他的冲动。
方荨像被人抽走全身经脉,活生生等死的滋味不过如此。
如果知道重生一次,等待他的是比前生更绝望的失去,他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仿佛还嫌不够,她背转过身,将方才蒙眼的丝帕揉成一团,“你的喜欢值几个钱,本公主不稀罕。以前的事就当我脑子进水,困你三年,本公主给你赔不是,你且宽心,和离的折子都写好了,等忙完鞑子觐见的事,就呈上去。”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从前···方荨,我给过你的,是你自己不要。
方荨浑身冰凉,几乎快把牙根咬断了,口腔涌入一丝血腥味,提醒他不是做梦,却比做噩梦还更要命。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侍卫屏息凝神,男侍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有不怕死的两株海棠,还敢迎着风招摇。
楚纤歌等了半晌,身后依旧没动静,她熬不住了,刚要挥手赶人,绑着钢针的右手就被方荨突然握紧,后腰也被小臂圈住。
她目光微沉,还没开口,方荨冷峻的模样已至眼前,“那公主也听好了,我不需要你赔不是,也不会同意和离,哪怕你领兵踏平南诏都无所谓,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
重生后,方荨第一次冷着脸说狠话,生怕她不信,左手一挥,七八根银针眨眼落在男侍身前,乍起一片惶恐惊呼。
那些人都是混迹温柔乡的,有几个见过这凛然杀意,当即俯首求饶,“驸马饶命!”
楚纤歌准备凝内力,忽觉腰间一麻,就提不上气来。方荨一回生二回熟,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在她震惊愤怒的神色里,冲那些男侍喝道,“滚远点!别以为有公主护着就万事大吉,再敢踏进寻欢阁半步,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是,奴才不敢。”
楚纤歌看着他们逃命似的跑,顿觉自己非常没面子,话本子里的负心汉这个时候一定是要护着新欢,才能让旧爱绝望。
眼下身体是动不了,嘴还能说话,她牟足了劲儿,“回来!他敢动你们试试,这是本公主的地盘!”
最后一个跑出月牙门的男侍颤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满脸写着,公主你自身难保啊!
方荨一脚踢开内室的门,女婢吓得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他手劲儿重,勒得楚纤歌肩膀和膝弯都痛,路过女婢时,脸涨得通红,“出去!”
“是!”
两人贴心地把房门关好,彼此对视一眼,脸上的故事意味浓重得让楚纤歌想砸墙。
这种暴力强制行为,她以前对着方荨脑补过无数次,甚至步骤都想好了,结果他一蹙眉她就认怂。
现在可好,毫无征兆被反杀,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方荨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到底有些不敢直视她怒气冲冲的样子,略一思忖,柔声道,“只是扎着麻穴,但时间长了也不好。我现在取了针,你···不准打我。”
他边说边摸了摸昨日才消下去的唇角,心有戚戚。
楚纤歌抿起一个国泰明安的笑容,“好。”
方荨便把手伸到她腰侧,因为脸对着脸,呼吸洒在彼此脸上,他眼睫颤地厉害,目光更不知往哪里放,尤其属于她的体温正一点点贴近,跟她人一样,充满侵略感,他就更没法思考。
楚纤歌心里比他更紧张,毕竟是喜欢了那么久的男人,当初想吃想得一宿一宿睡不着,现在这样无异于是在假和尚面前炖肉汤。
方荨侧首,将脸抵在她肩膀上,脖颈就送到了楚纤歌嘴边。
她吞咽了两下口水,腰间银针一拔,浑身知觉瞬间恢复,于是长眉一挑,捏紧的拳头就往方荨脸上挥。
方荨只露出半张精致的轮廓,唇角的括弧很诱人,拳风惊动了鬓发,却骤然停下,那笑容才显露一点狡黠。
楚纤歌眼睁睁看着拳头动不了,瞪着眼睛,“方!荨!”
比起她的气急败坏,方荨十分从容,伸手握住她拳头,明目张胆隔着手指吻ᴊsɢ了一下,“没这么快恢复,起码要等半盏茶功夫,我早说过,我比那些太医本事都大。”
楚纤歌愣愣盯着他那根手指,突然门外传来宋停疾呼,“启禀公主,静檀房间发现苏郁尸体。”
方荨眸光一闪,这才站直身子,帮着楚纤歌把胳膊放好,然而两人之间奇怪的感觉并没消失。
她想起上午方荨那身装扮,神色微暗,“是你?”
“我只是打晕他,拿走装扮,没杀人。”
楚纤歌目光锁着他,冲门外的宋停道,“接着说。”
宋停便再没疑虑,正色回道,“暗卫看到驸马进过苏郁房间,驸马离开后,苏郁只是昏迷。中午暗卫换岗,发现苏郁已经死了。”
“属下询问了今日轮岗的所有侍卫和暗卫,发现一个叫松林的太监在午膳时离开过。”
宋停说到这时,房门被方荨从里头打开,他愣了一下,就听里头道,“进来说。”
宋停没想到方荨也在,而且屋里一个侍婢都没有,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要不然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百辰和碧玉又蹲在一块儿交头接耳。
方荨默不作声给楚纤歌递了杯茶,还是亲自抬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楚纤歌竟也听之任之。
宋停眨了眨眼,感觉脑子不够用。
楚纤歌被迫让方荨把着手喝口茶,心说等恢复了再与他算账!
“接着说。”
宋停忙整理好思绪,“属下在静檀房间发现,苏郁找东西打翻了粉盒,于是顺着这条线索果然在松林鞋底找到相同的白粉。”
“人已经押下,请公主示下。”
又是太监。
楚纤歌感觉到方荨视线,与他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怀疑。
“带过来,本公主有话问他。”
第54章 情书
松林跪在外间,屏风后是楚纤歌,方荨在内室。
这小太监下午还陪着楚纤歌玩捉迷藏,因笑声像十来岁孩童,她反倒有些印象。
“本公主只给你一次机会。”她单手支颐,看起来没什么耐心,声音也很寡淡,“如果是本公主想听的,天亮送你去大理寺,如果不是···就只能送回宫里交由太后定夺了。”
反正难逃一死,大理寺的手段比宫里好受多了。
宋停佩刀压在松林颈侧,“你和苏郁从无往来,究竟是怎么发现他昏倒在静檀房间的?”
松林年纪虽小,神色倒没有想象中慌乱,他幽幽望着屏风上楚纤歌的倒影,勾唇一笑,“当然是为了争宠。静檀走了,苏郁想代替他给公主唱曲,如果他也消失了,我们才更有机会。就这么简单。”
“呃!”
话音刚落,沉重的佩刀就落在后背,震得他胸肺难受。
楚纤歌叹了口气,似有些遗憾,“送回乾宁宫,今晚刚好是如意公公轮值。”
松林瞳孔一颤,意识到可能会遭受如意那些折磨就浑身发软,先前的倔强消失无踪,“我说!求公主给奴才个痛快,奴才既不想去大理寺,也不要回宫!”
大理寺一旦定罪,势必牵连宫外老母亲,回宫里更是全尸都落不下。
楚纤歌抬起的手慢慢放回膝头,这点胆子还想跟她讨价还价,“说。”
“奴才天没亮时起夜,发现苏郁鬼鬼祟祟到了静檀房间,一路跟过去见他翻箱倒柜找出几副头面,猜他想扮杜丽娘给公主唱戏。”
“不过,驸马竟然也在,还将他打昏了。”松林缓了缓,继续说道,“苏郁说,驸马现在同我们没什么区别,想尽法子讨公主欢心,但公主铁了心不要他了,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您还护着驸马。”
楚纤歌冷哼一声,当初从十个人里挑中苏郁,就是因为他最不安分,心思多,带在身边才好控制。
显然她也看走眼了,这个松林比苏郁更会隐藏。
松林等不到回应,深呼吸两次,“宫里不愿意您继续宠驸马才送我们来,可您看似冷淡,实则还在护着他,长此下去,我们顶不住宫里的压力,不得不想办法交差。”
内室忽然传出物什落地声,宋停以为有打扫的侍婢,脸色一变,“谁在里头?”
楚纤歌朝内室看了眼,摆摆手,“无妨。”
方荨将失手掉落的书捡起来,外头松林继续开始交代,他慢慢坐在椅子上长长呼了口气。
所以,是因为宫里的缘故才冷落自己?
又是什么时候这些人都知道她还护着自己,他却没有发现。
方荨眸中燃起一片暖意,恍若枯木逢春,这些日子里的煎熬瞬间都变成了甜蜜。
楚纤歌从屏风后走出来,神色淡漠,“所以你特意等侍卫换班的空隙杀了苏郁嫁祸驸马?”
松林点了点头。
“侍卫在明,只要守着便能知道换班时间,可暗卫交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楚纤歌俯下身,微凉的手指沿着松林脖颈一点点划过,像刀刃般折磨。
松林感觉到这股压迫,不由自主颤了起来,她的目光如烈火架在头顶,仿佛稍一动心思就会被烧成灰烬。
“公主别问了,奴才不能说。”
楚纤歌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没猜错,柳泉虽死,但埋在太监里头的硬茬不会因此而收手。即便江千宁有手段,想短时间内摸清所有是不可能的。
宋停拔了刀,“公主交给属下处理,落到属下手里的,还没一个能藏住他们的秘密。”
楚纤歌只见松林抿唇,心下一惊,立刻伸手托住他下巴,然而血已经顺着唇角流到她掌心。
宋停立刻上前掰嘴,楚纤歌眸色一冷,“没用了。”
“这···属下就是吓唬吓唬···”
楚纤歌手一松,人就软塌塌倒在地上,“牙里藏了毒,你拿人的时候没查仔细。”
宋停立马下跪,不敢推卸责任,“属下疏忽。”
“他们既不是刺客,也不是死士,一个不起眼的太监,谁能想到会在牙里藏毒。起来吧。”
“谢公主。”
楚纤歌沉默片刻,“带去给秦太医瞧,他们身上也许有区别于普通太监的东西。”
宋停叫来侍卫抬人,楚纤歌看了眼内室,忽地想到刚才那个动静,转身道,“本公主一起过去。”
······
方荨已经等了有一个时辰,楚纤歌还没回来,他也不打算走,先修剪了窗边的两盆海棠,又清理了熏香炉,换上自己随身戴的清心香,才坐在案几前整理书信。
跟上次见到时一样,她桌上的东西总是乱七八糟堆一块儿,用过的笔也没清洗,搁在砚台上散着墨香。
旁边写了一半的帖子也不收,方荨看了眼,是给各地驻将写的回复。
“本公主安好,不必记挂。倒是卿,别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爱找人打马吊,颜回镇再有匪患消息传进京,本公主把你做成马吊。”
方荨还是头一次见她的字迹,有些潦草,但落笔有力,气势够足,想必这守将见着字就觉脖子一冷。
方荨看着只觉心头轻快,也没擅自帮她整理,只将笔洗干净挂了起来。笔架旁边有一摞洒金信件,也没密封,像是平常与人来往的书信。
从前楚纤歌外出,每月总要给他写两三封书信,回回都带着稀罕玩意儿,然而他从来没看,甚至厌烦时顺手丢进火盆。
方荨想着就觉心痛难捱,恨不能回到从前,即便扑进火盆也要拿回来。
军中简陋,她处理完一天的军务还要在灯下给他写信,他似乎能想到她咬着笔杆琢磨的样子,一盏孤灯,一件铠甲,她的想念靠这么几行字寄托,却被他那样糟蹋了···
“对不起。”方荨俯在案几上,痛得声音都发颤,“真的对不起。”
信件被推塌,清秀有力的字迹铺在方荨朦胧的眼前。
“一别多年,未知长公主可安好?思及同乘炽烈归营,花瓣落了满身。不知何年可再饮一杯?”
落款是,林枫。
方荨顾不上懊悔,眼睛几乎要把上头的字看出个洞来。
这是情书?难怪被另外放在一边,难不成这一摞都是!
他只觉胸口烧起一股浓烈的火,既想翻开都看一遍,又生怕还有更明确刺眼的字迹。而且,这毕竟是她的书案,他也是第二次不经同意就擅自翻看了···
转念一想,既是第二次,不如都看了吧!一封是看,十封也是看,身边的花蝴蝶大不了都毒死,外头这些不知道的才更要警惕。
楚纤歌折磨了秦太医将近两个时辰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的,恹恹回了寻欢阁。
她已经忘记方荨还在,遣散了女婢,将外衫和中衣一起脱了,束发的簪子一拔,疲倦顿时席卷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