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方荨眉眼带笑杵过来,静檀被皇帝要走,她又枕着自己安静睡了一路,他心情好得不得了,“我抱公主进去。”
楚纤歌一听,慌忙伸手抵住他胸膛,再不让人前进半分,“别动,马车回了府你再下来。”
方荨猜测她不愿让胡侍郎看到,多半是怕外头又乱说什么有的没的。
可这拒绝还是如当头冷水泼下,她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拉着皇帝上车,也能不顾流言蜚语带着静檀苏郁去听戏,还曾与林慕风策马齐驱,却不愿和他一起。
不等他回答,她匆匆下了马车,又是“咣当”一声关了门,外头那点光线还没照进来就被残忍掐断。
方荨苦不堪言,这种刻意的冷漠排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每一次被拒绝,他一整夜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那三年的日日夜夜,她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第51章 败也是宠
胡侍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往过扑,楚纤歌一挥手,百辰立刻挡在她前面。
“你离我远点。”楚纤歌没给他好脸,“本公主有密集恐惧,不能接近心眼多的人。”
胡侍郎流到半路的鼻涕一吸溜,老泪硬是憋了回去。
“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的错,十安喝多了说浑话,长公主就饶恕他吧!老臣当牛作马,感激不尽啊!”
他长袍一挥,匍伏在地,楚纤歌脸色更不好看了,“本公主还没死呢!你大半夜在这儿嚎什么?”
胡侍郎听得出来长公主今日火气旺盛,可他没法子呀,谁叫那不争气的儿子又撞在了这位尊神手里!
“老臣不敢。公主千秋万岁。”
“可别!本公主绕都绕不过你们这群人,千秋万岁还了得。”楚纤歌边上台阶边睨了一眼,“不过踹了一脚,看戏的钱也没进本公主口袋,至于你不睡觉来这儿膈应我吗?”
幸亏是半夜,否则被人看见,胡侍郎真没脸出来见人了。
他心里越恨,面上越是凄惨,“您是没计较,可方才见着陛下···陛下知晓前因后果,让人撤了十安春考资格,还让他收拾东西连夜去虔诚寺忏悔,什么时候回来也没说···”
“老臣就这么个儿子,即便走不上仕途,也不想从此青灯古佛断了香火。”胡侍郎这话是真心的,“求公主跟陛下求个情,您要老臣做什么都可以。”
楚纤歌拢了拢外衫,听着胡侍郎半真不假的磕头声,依旧面无表情,“胡侍郎,你是老糊涂了。当年因为紫情踹胡十安一脚,你记恨本公主多年,即便知道紫情是奸细,这段恩怨你也没打算放下。”
“今日···他在附庸风雅说的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那是以下犯上,挑衅皇权,本公主认为陛下的处置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
“别急。”楚纤歌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胡侍郎,庄严威武的公主府大门半点压不住她的气势,胡侍郎只能压下想说的话,乖乖听着。
“本公主只问你一句,若今日被污言秽语调戏的人是你的女儿、妻子,对方痛哭流涕ᴊsɢ求你赦免,你会同意吗?”
胡侍郎一愣,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纤歌冷笑一声,“送客。”
······
楚纤歌回了寻欢阁,碧玉正守着药膳等她。
“驸马还送了解酒的药丸,叮嘱奴婢一定给您服用。”碧玉一边帮她换寝衣,一边从白瓷瓶子里取出两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来。
楚纤歌很少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就着药膳乖乖吃下,“揉揉头吧,这两日总觉比从前更容易痛了。”
“都怪太后送的那些人,哄着您喝,您日日都喝,还···出去喝。”碧玉心疼她又瘦了一圈儿的脸,往日那扬鞭策马的风华都见不着了。
楚纤歌苦笑,那笑容让碧玉觉得整个屋子都压抑,“不喝···这日子怎么过。”
“快了,快结束了。”
她莫名其妙叹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碧玉一直揉着,直到她呼吸渐渐均匀平稳也没停下。
与此同时,乾宁宫却炸了锅。
“混账!哀家送去公主府的人,他要回来干什么!”太后气得把燕窝摔出去,如意不敢躲,只能受着。
好不容易挑了十个出色的送去,静檀是最得宠,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倒好,还能再讨回来!
什么命啊,有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替哀家更衣,去养心殿。”
如意见她下榻,慌忙将纱帐边的几个碎渣子踢开,再伸胳膊进去,“太后息怒!静檀是个听话的,唱得也的确不错,兴许陛下就是好奇,听两段儿就不稀罕了,之前传召苏郁不也是如此。”
“您这会儿过去,反倒容易伤着和陛下的情意。”
“哼。”太后丝毫不动容,“他要是心里有哀家,也不至于天天气得哀家食不下咽!”
她今日非要问问那不孝子,要不要把乾宁宫让出来给他皇姐住!他们姐弟里外情深,自己反倒不是人了。
于是,当吉祥看到太后亲临时,下意识揉了揉眼,拂尘一摆,抽醒廊下两个打盹的小太监,忙上前迎接。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帝呢?”太后瞧里面只点了寝灯,心里窝着火,到底压着些声。
“睡下有一会儿了。”吉祥琢磨着,小心翼翼又道,“太后深夜驾临,必是有要紧事,奴才斗胆,请您在外间稍侯,这就去叫陛下。”
“慢着。”太后犹豫要不要吵醒楚霁云,说到底自从坐上皇位,他很少能睡个安稳觉,便先问起吉祥,“皇帝今日带回个唱戏的?”
吉祥一听,心里有了谱儿,不疾不徐道,“是。可惜那静檀是个福薄的。晚膳陛下赐了饭,不知怎的,把嗓子给坏了,太医去看过,怕是···废了。”
“废了?”太后心下一凛,恍然才觉夜风嗖嗖的凉。
“没错。”吉祥又缓缓说,“陛下睡前还担心,毕竟是您赐下去的人,出了这意外···不过已处置了送膳食的奴才,若不是天色已晚,还要亲自去向您请罪。”
一顿饭怎么会坏嗓子,除非···是皇帝想让他坏了嗓子。
这是怨她给楚纤歌送人呢,还是告诫···不论哪样,这么狠的手段,即便是自己亲生的,也让她心慌。
“不过是个戏子,钟鼓司有的是会唱的,改日再挑两个就是,让陛下不必挂心。”
太后声音忽然有些疲倦,“哀家就在窗外瞧瞧。”
吉祥侧身,从始至终低着头,眼皮都不敢抬。
太后不准如意跟,自个儿轻手轻脚走到窗下,一点寝灯笼着帐子里模糊的身影,楚霁云似乎睡得很沉,怀里抱着的···是枕头吗?
这孩子,打小睡觉就非要抱点东西,三岁前抱她胳膊,三岁后抱楚纤歌胳膊,后来长大些就抱枕头,还只抱楚纤歌用过的。
这一想,她神色骤敛,现在怀里抱着的该不会也是···
于是,太后冷着脸来,又黑着脸离开。
吉祥松了口气,伸手擦了擦帽沿里的汗,负责看守静檀的小太监来报,“师傅,上吊了。”
吉祥毫不意外。
“奴才查过身子,身上都是旧伤,那处更是···”小太监嫌弃极了,“怕是知道自己没了嗓子,再回钟鼓司又要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索性了断了。”
“嗯。处理了吧。先瞒着,过几日就说染了病,也好跟公主交代。”
吉祥见过的太多了,宫里可谓天天都有拖出去的尸体。可静檀是最可怜的一个,在司设监长大,没受过什么苦,到了钟鼓司将人间黑暗尝了个遍,身子脏了,却熬出一颗坚韧的心来,凭着一副好嗓子得了太后青睐。
原以为离了宫,跟着长公主就能像寻常奴才一样干干净净过日子。听说长公主很疼他,将他当人的那种疼。
吉祥就知道,成也是这份宠,败也是这份宠。
任人糟践都没赴死,不过是不能唱戏,他就能有了断的勇气。
这宫里的奴才啊,最经不住的就是被当人,被暖了心。然而他就是个太监,当初那一刀切了的就是命。
第52章 没有不同
天还没亮,苏郁偷偷摸摸进了静檀屋子,从梳妆台翻出杜丽娘的头面,打翻了粉盒,洒了一地。
刚准备装扮,忽觉后颈一痛,身体就动不了了。
“谁!”
背后一阵凉风掠过,苏郁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楚纤歌睡到日上三竿还觉得困乏,喝了阿四送来的药才觉清明些。
不是方荨亲自过来,她还有些意外,但想想到底没问。放弃了最好,省得她费事,可真不来了,又觉得不甘,这就受不了,还说喜欢她···
楚纤歌说不在乎是假,冷着脸将药碗丢给阿四,“这么难喝就别送了。”
阿四就知道公主不会给好脸,早有心理准备,“驸马怕您嫌苦,已经让碧玉姐姐去端冰水了,酥梨味、葡萄味还有杏子味,每种味道一罐,您想喝哪种都有!”
楚纤歌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眉头一松,脸色也没之前那么难看,“哼,都是喝腻的···”
“驸马还说,万一公主觉得这几样腻也没关系,他还请教赵嬷嬷亲自做了海棠酥糕、杏花蜜饯糖,您一定会喜欢的!”
阿四一脸灿烂,眼睛都眯成两弯月亮,似乎不管她找什么理由,都能圆满应对。
楚纤歌披了外衫走出纱帐,瞧着阿四身边三层高的食篮,“他···亲自做的?”
比起楚纤歌这个半路公主,方荨可是打小实实在在富贵养出来的水灵小王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软榻用的棉花薄了二两他都能察觉到。
阿四偷看了一眼,见她正出神,就知道一定是被感动了,“是啊!驸马说光靠喝药调理身体枯燥,而且公主也容易厌食,所以拉着赵嬷嬷学做各种您爱吃的点心,经常饭不吃觉不睡的。”
“长公主,阿四七岁跟着驸马,从没见他对谁这样用心过。以前苦心钻研医术也没这么废寝忘食的。”阿四一脸凄楚望过来,“您···”
“等等。”楚纤歌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闭嘴,自己纠结了半晌,“他连泡茶都不会,做的东西能吃吗?”
阿四一愣,“······”
楚纤歌呷了口茶,反正今日也听不着静檀唱曲了,她也不急着出门,看着面前一脸意外加为难的阿四,又道,“你回头告诉他,府里请得起点心师傅,用不着他不眠不休,说出去让人怪本公主喜新厌旧。”
“从前叫他一起吃个饭,他都以研究草药回绝,现在反倒有大把时间了。你跟他说···”
话音还没落,外头便传来一道哀怨悲伤的唱腔,“只图旧梦重来,其奈新愁一段。寻思辗转,今夜无眠。”
楚纤歌心神一恍,“静檀···不,不是他。”
比起静檀,这声音不够细腻圆润,曲调婉转间音色也差了许多,但胜在比静檀多了浓郁的情感。
听着就叫人心疼。
楚纤歌急步走出去,见那人依着海棠看过来,宛若故事里复活的杜丽娘,扮相极其惊艳,尤其一双眼像藏满了星星,载着被情所困的悲哀,生动勾人。
可···真好看。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他移步过来,浑身都是痴,举止皆是怨。
楚纤歌定定站在屋檐下,渡着温暖的阳光,一瞬不瞬看着他唱完,好似光阴就此凝结。
一曲唱罢,人已至身前,他垂眸时还带着些许不自信,却敢问她,“喜欢吗?”
这模样,这唱词,这眼神····楚纤歌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方荨扮着杜丽娘给她唱曲,这、这是专门来哄她吗?
能不喜欢吗,何止喜欢,她就是垂死病中也能惊坐起。
方荨见她不回答,凤目却是清亮的,干涸将死的心便如润了一丝温泉,“我没学过,不太会,如果···你觉得不好,我再找花旦学学。”ᴊsɢ
“不用。”
方荨呼吸一顿,眼角的一点笑又灭了。
楚纤歌却伸手去抚他头上的蝴蝶银饰,那羽翼随着他呼吸还在轻微抖动,很像他和她现在的心跳。
她眉眼一弯,“喜欢。很喜欢。”
方荨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浮满惊喜的桃花眼不断在她脸上留恋,直到确定她是真的喜欢,才忽觉自己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我日日来唱。不,你想听的时候我就来。”
楚纤歌笑着,“嗯。”
“那我们是不是···”
楚纤歌移开眼,抬手挡着照在眼睛上的阳光,转身却道,“碧玉,传饭,本公主饿了。”
······
阿四帮他卸妆卸了将近半个时辰,弄完后楚纤歌已经用完午饭歇息了。
方荨开心的饭都没吃,时不时瞧着那只银蝴蝶发呆,碗里的米都被阿四吃完也没发现。
赵嬷嬷胖乎乎的身子跑起来,还没进院子就能感觉到地晃,阿四赶紧把没吃完的红烧肉圈进怀里。
“驸马!您快去寻欢阁瞧瞧,公主···”
方荨神色一凛,“她怎么了?”
赵嬷嬷眉头皱得紧,见他满脸担心更说不出口,“哎,反正就是···”
方荨以为她不舒服,回头拿上药箱,拉着阿四就往寻欢阁走,“麻烦赵嬷嬷跟管家说一声,药膳先别做,等我看了脉再说。”
赵嬷嬷这会儿想拦也来不及,忧心忡忡看着他的背影,不解道,“怎么公主还能狠心···”
阿四被方荨拽着一路小跑,差点把吃进去的饭都吐出来,停在寻欢阁外的时候撑着墙呕了好几回才缓过点。
“驸马,公主的命自然宝贵,可我小阿四的命也是命啊,下回您先跑,奴才后头自由跟着行不行?”
他喘着粗气诉苦,一抬头瞧见方荨的手几乎要捏断药箱上的绳子,“哎,您拉那么紧干什么···”
此时,一道轻快的笑声从里头传出来,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调笑嬉闹···感觉他们站的不是寻欢阁门前,而是商纣王的酒池肉林。
阿四思绪一断,顺着方荨森冷痛苦的目光看进去,吓得连唾沫都忘了咽。
七个···不,八个男侍跟花蝴蝶似的满院子跑,楚纤歌只着一席中衣,用丝带蒙着眼,鬓角的发已经被汗洇湿,显得肤色更是白如细瓷。
她脸上扬着笑,浪荡又任性,手里突然抓住一件衣裳,“哈,看你还往哪儿跑!”
楚纤歌用右手健全的两指扯下丝带,发现自己抓到的是方荨,笑容僵了一下,不过旋即就在他阴沉冰凉的目光里,挑眉道,“你想一起玩儿?行,事先说好,不准伤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