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小太监没料到长公主会来,一顿手忙脚乱,“奴才、给长公主请安。”
“起来吧。”
楚纤歌心不在焉,总不能春猎这七八日都找文贵妃吧?
“公主留步,贵妃娘娘···歇下了。”小太监心惊胆战,说话都颤得不行。
“这么早?”
“陛下说不过来,娘娘就散发了···”
言下之意,人不一定睡了,但卸妆了不宜见客。
行吧。
楚纤歌闷闷不乐,“无事,那就不必惊扰了。诶,后头是谁的马车?”
猎场里只有皇帝和太后的车辇能出入,此刻停在太后营帐前的那辆是谁放进来的?
楚纤歌还不知道宋停到处找她要汇报这事,倒是文贵妃的小太监消息灵通,毕恭毕敬答道,“是林相。”
“太后晌午与陛下用膳,想起先帝风姿,又提起林相,陛下就让人去皇陵接了。”
她倒是忘了,太后和林相关系不错,当初他老子还是靠林相才认识了太后。原本林慕风的事不必牵连相爷,但皇帝金口玉言,她也没法阻拦。
“回来,也好。”
第63章 你骗朕
“给林相准备的营帐弄好没?他这季节容易犯咳疾,让太医把帐子里的东西都检查一遍。”
“是,全都检查过了,长公主放心。”
“嗯,还有,他年纪大···把本公主的床褥拿过去,厚点舒服。”
百辰已经看她踱步好久了,这会儿忍着头晕,又道,“陛下一早就吩咐了,比您的都厚,天上的云头拿下来都不会更舒服了。”
楚纤歌停下脚步,撸起袖子瞪他,“你睡过云头?怎么知道?”
“长公主!您休息一会儿吧,明日还要狩猎呢。”百辰带着央求和抱怨,双手合十,跟拜菩萨似的虔诚。
“您要是不想见驸马,属下把咱的马车拉过来行吗?”
楚纤歌被看穿心思,顿觉脸上无光,“胡说八道什么!本公主这是记挂陛下安危,才···”
“成!您是大宁的守护神。但是神也要休息的。”百辰眼皮打架,脑子也跟着犯迷糊,“陛下的灯还亮着,要不···”
“不用!”楚纤歌就是再不愿意见方荨,也不至于到皇帝的营帐里,“你去休息吧。”
“那您呢?”
“一会儿去看看林相。”楚纤歌这么说也这么想,林相年纪大,觉少,应该一会儿就醒了吧。
后半夜的风要比白日凉许多,楚纤歌等了很久,林相也没起床的动静,她便站在风里眺目远望。
不知想起什么,连方荨走过来都没发现,直到给她笼上披风,她才突然转头。
方荨也熬了大半宿,眼下乌青看得人心疼,他熟练握上她的手,“这么凉。”
“你、怎么过来了?”楚纤歌被他说得也觉身上冷,说话时牙齿还打寒战,但不影响她默默抽回双手,自己将披风系好。
“你是在躲我吗?”方荨见她脸颊冻得发红,心也跟着难受,把带来的汤婆子塞给她,“七八日呢,公主夜夜都要在外头吹风?”
不得不说,楚纤歌自己也觉得又怂又尴尬。
不等她替自己体面狡辩两句,他就目带哀伤,哑声又道,“连这几日你都不愿意敷衍了吗?春猎之后,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楚纤歌听得心头一酸。
方荨每次都在期待,期待有一点不同,期待她半真半假的任何回应,楚纤歌也明白他想要什么。
但她依旧没给,“林相在皇陵受累,本公主等着他醒了去看看···而已。”
方荨明知道会落空,却还控制不住去期盼,这会儿得了回答垂眸轻笑,笑自己的愚蠢,“营帐熬好了药,先回去喝了,再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不···”
“林相应该也不希望见到公主一脸疲惫。”
楚纤歌的话卡在喉咙,这理由还真是无法拒绝,“嗯。往后交给下人做就行,你不用亲自耗着。”
方荨伸过去的手被她忽略,披风擦着手指而过,她的发丝从他眼前掠过,都是凉薄的味道。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他苦笑一声,再抬头看到的已是背影。
······
吉祥放下帘子,碎步走到床前,小太监正替楚霁云揉着太阳穴,昨夜贪杯,回来后头疼得一宿不好睡。
“陛下,长公主跟驸马回营帐了。”
楚霁云微闭的眼睫一颤,挥手谴退按摩的太监,吉祥赶紧把软枕放在他腰心处,扶着人斜靠下去,“奴才传太医来看看吧。”
“不用,好多了。”楚霁云缓缓睁开眼,隐约可见几条红血丝,将本就阴沉的表情衬得更加令人害怕。
小太监端来姜汤,跪递到面前,楚霁云突然拂掉,小太监手背当下红了一片,却不敢出声。
“陛下息怒!”
吉祥带头领着几个ᴊsɢ内侍齐齐俯首跪地,楚霁云的阴晴不定他们都习惯了。
“朕喝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楚霁云双手死死揪着身上的锦被,因太过用力骨节都发白了,“朕就是死在这里,不过也就你们几个操心罢了!你们也只是畏惧朕,假惺惺哀嚎两声···”
“陛下正直壮年,春秋鼎盛!”吉祥非但没退,跪扑到床边,忧心忡忡看着他,“您万不可这么咒自己,太后和长公主一心一意为着陛下,尤其是长公主,她多年征战,为的不就是当初那一句,替您一辈子镇守山河的誓言吗?”
“您这样说···长公主会难过的。”
吉祥的情真意切让楚霁云冰冷的神色有所缓和,然而他心里清楚,长公主才是陛下唯一的软肋。
楚霁云眉头一蹙又一松,眼神有片刻迷茫迟缓,“真的吗?她会为朕难过···”
“自然是的。长公主不是说过,先帝走后,您就是这世上唯一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吉祥见他眸色有了亮,继续说道,“旁人就是再好,也不能取代您对长公主的重要。”
“您忘了,昨日在宫里长公主听说静檀染了病,急得斥责奴才不顾您安危,还让人去府上拿驱疫的方子,不就是担心您吗?”
楚霁云嘴角弯了一下,忽地又凝眉问,“那她不进来是生气朕纵容图鲁蒙羞辱她的驸马?”
“凭什么人人都要护着他宠着他!朕是皇姐的弟弟都没有被那样护过,他、他凭什么!”楚霁云痛苦抚额,咬牙切齿又悲戚无比。
“自然是想让陛下睡个好觉。”
“这样啊···”他歪着头,眼神从空洞到深邃幽暗不过眨眼功夫,看得吉祥后背直冒冷汗,“你骗朕。”
他轻轻说了三个字。
吉祥这回是真的害怕,额头扑通扑通往地上磕,“奴才不敢。”
预感中的杀伐并没降临,楚霁云重新靠回去闭上眼,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无妨,你知道朕想听什么。”
吉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脖颈一凉。
几个魂儿都快吓没的内侍终于觉得躲过一劫,一旁的小太监默不作声把浑身发软的吉祥搀起来,忽然又听陛下问了句,“林慕风也回来了?”
“是,与相爷一起拜过太后,约莫天亮就来见陛下了。”
吉祥整理好衣帽,示意小太监再去端一碗姜汤过来,自己则上前替皇帝掖好被角。
过了许久,吉祥以为他睡着了,却忽然听他开口,“林相与母后自幼相识,前朝最支持母后的,莫过于他。”
······
楚纤歌营帐。
阿四拉着碧玉躲得远远的,方荨只能亲自伺候她服药,又替她检查右手的断指,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便说,“绑一会儿吧,出去再拆。”
楚纤歌看他低着头又是按摩,又是擦药,动作谨慎小心,这种被珍惜被在乎的感觉真够迷惑人的。
但她心里一直徘徊着那句,以后兴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难免露出些神伤。
冷不防他一抬头,正好撞见她眼里的暖光,心头一动,“这几日旧伤巩固得不错,是因为公主没动内力,明日狩猎···”
他想劝她身体为重,又知她好胜心强,断不会听劝。
楚纤歌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却见他眼眸一闪,“我打最多的猎物回来,行吗?”
“你?”楚纤歌忍俊不禁,不是她小看方荨,“难不成你迷晕猎物再放箭?”
说完就后悔,听起来好像看不起人似的。
方荨心里微动,脸上笑容却更浓了,“也不是不行。今日图鲁蒙中了我的药,明日就是不迷晕猎物,他也射不过我。”
楚纤歌挑眉,还挺自豪的!
“他不是傻子,吃过一次亏必会讨回来。明日我让宋停多安排些人跟着你。”
“我跟着你不成吗?”
方荨自从不要面子后,跟她说话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就这几日,连一点念想都不愿意给我留吗?”
楚纤歌迟疑了。
第64章 麝香
林相父子面圣出来就看到在等他们的楚纤歌。
林慕风眸光一亮,心想果然她也惦记自己!他还没找她,她就先来了。
林相有先见之明,揪着领子将儿子拖到自己身后,才恭敬行礼,“老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他掀袍要下跪,楚纤歌心里一酸,弯腰将人扶起来,“林相免礼。”
“拜见长公主。”
林慕风跟着规规矩矩行大礼,自然是等不到她亲手搀扶,只有不怎么用心的一声,“起来吧。”
结果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他爹就赶人,“我与长公主有话要说,你先去看看马,待会儿狩猎别出什么意外。”
“爹,马儿都有人看着,我去···”
“让你去就去!”
林相一黑脸,林慕风就不敢造次了,毕竟这回都连累他爹去扫皇陵了,要不是他是林家独苗,估计祖宗祠堂都得跪穿。
林慕风跑了两步,回头冲楚纤歌做了个鬼脸,“珊瑚喜欢吗?我得了彩头送给你!”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辽阔的猎场,来来往往的侍卫···
林相脸色一僵,气得咳了起来,“咳咳咳!这个···混账!”
“林相别急,无妨。”楚纤歌帮他拍背,看到林相鬓边全白的头发,声音哽了一下。
在她记忆里,林相一直都是风度翩翩,懂天文地理,说话慢悠悠又被许多女子爱慕的青年才俊。
可惜时光荏苒。
“老臣真是···晚年不幸,生出这么个叛逆东西。”林相喘了几下,一说林慕风满面愁容,“公主念旧情,不与他计较,可事有大小,小事不惩,大事上才更要吃亏。”
林相这才看向楚纤歌,眼角的皱纹刻满风霜,“万不可再惯着他了。”
楚纤歌不忍回绝,“有您看着,他一直都是小孩子这模样。再过两年就好了,我···有时也羡慕。”
林相神情一顿,不免也勾起许多回忆,顿觉戚寥。
楚纤歌怕引得他伤悲,话题一转,随口问道,“您的咳疾怎么样?一直用的大夫可配了药?”
“劳公主记挂,今年早早就吃上,这会才没咳起来。”
“哦,这位大夫在哪个医馆,有时间本公主也去拜访一下。”
楚纤歌神态松散,与林相边走边聊,任谁看都是一副惬意。
林相闻言,颇为叹息,“冯先生半月前回了老家,他家里有白事,一来一回的少说也要个把月。我这药还是他连夜配的,约莫就在您从鞑子手里救下慕风的前一日吧。”
说完,又担忧地打量着她,“可是公主身体不爽?”
楚纤歌眸色微凛,好恰巧的时间。
“陈年旧伤罢了。不过想到上次慕风跪了一宿,膝盖都肿了,第二日就能活蹦乱跳,想是用了极好的药吧。”
她尽量说得轻松随意,可话音一落就发现林相没跟上来。
一回头,林相一脸震惊,楚纤歌以为露了什么马脚,也经不住心头一紧,“怎么了?”
林相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眼角抽搐两下,咬着牙问,“老臣罚他面壁思过,第二日公主是怎么见着他的?”
“!”
楚纤歌抬手挠挠鼻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林相一甩袖子,“王八羔子!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然后,看起来年迈虚弱的林相突然扯着嗓子中气十足连名带姓唤道,“林慕风!”
正牵马的林慕风脚下一软,仿佛他爹的巴掌已经到了耳后,立刻翻身上马,“驾!”
······
众人用过早膳,狩猎事宜已准备妥当。
第一轮都是兔子、狐狸这类小物,上场的是些小将,以及有袭位资格的侯门子弟,狩猎中表现优异,能在皇帝及太后面前留个好印象。
太后家族早年没落,没什么亲戚,楚家更是草根出身,穷得叮当响。如今坐拥天下,倒也少了许多烦心事。
与皇家有关的贵族便只有文贵妃娘家,所以文贵妃一早就打扮好陪在楚霁云身边给娘家撑腰,第一批狩猎者里有她庶弟,她也指着娘家出人头地,往后在陛下面前也有底气。
好在文勇杰也不负贵妃期待,半场下来遥遥领先。
楚纤歌和方荨挨在一块儿,今日的案几似乎小了些,方荨长腿一伸,感觉挤得她腿都没处放了。
同样一宿没睡,方荨还能就着瓜子香茶兴致勃勃观赏,好像要把前三年落下的都看回来。楚纤歌却困得厉害,喝了两盅酒也提不起神,第三盅又被他制止了。
“凉。”
“喝进肚子就热了。”楚纤歌手背一抖,没抖开他覆着的手。
“一会儿跑马,会烧得胃难受。”
他声音虽不大,还是惹得左右频频扭头,尤其图鲁蒙那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俩。
楚纤歌有些不耐烦,也理解了以前为什么自己百般关怀,他却没个好脸。
她推开方荨的手,他又执着伸过来挡,料定她舍不得当众给他冷脸,不过还是先服了个软,“我陪你说说话解乏,就算发作,也不ᴊsɢ能当着图鲁蒙的面不是?”
第几次了?
这是他第几次精准找到死穴堵住她的话头了?
楚纤歌当真没再坚持,只想,幸亏他不喜欢自己,否则···自己一世威名真要变成夫管严。
“参见长公主,驸马爷!”
文贵妃身边的小太监过来送酒,“贵妃娘娘就昨夜未能请公主进帐一事,深感愧疚,今儿结束后设小宴请公主务必赏光。”
楚纤歌倒不好意思了,原本就是她躲方荨临时起意,要道歉也该她先说抱歉。
“没什么打紧,本公主只是询问她有没有不妥之处。”她看着托盘里的酒,心有些痒,“忙得忘了时间,打搅贵妃休息,是我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