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身子躬得极低,“还请长公主莫要嫌弃。”
楚纤歌没办法只能收下,又不好白拿人东西,四下瞅瞅,准备解下玉佩作回礼,方荨已经放了个好看的香囊在托盘里。
这···会不会有点轻?
方荨看穿她顾虑,随即说道,“公主惦记贵妃娘娘,命我做了个香囊,除了安神宁心,还有利于女子坐胎,请贵妃娘娘笑纳”
“多谢驸马爷。”
小太监跑过去原话告诉了文贵妃,楚纤歌远远看了眼,文贵妃倒是喜欢得紧。
她闻着酒香解馋,见方荨脸色严肃,“我何时说过要你做什么香囊。”
他没回答,反而拿出一粒黑芝麻大小的药丸丢进酒杯,主动给她斟酒,楚纤歌心神一凛,“你···”
方荨这才恢复之前笑脸,贴上来耳语,“你知道文贵妃用的什么香吗?”
热气像挠痒痒喷在耳朵里,一路烧红她侧脸,楚纤歌想躲,又被方荨强行揽着腰,光天化日的···
像什么话!
她觉得很多道目光聚集过来,不得不强行冷着脸稳住心神,摇了摇头。
“不知道,甜腻腻的,上次在太后宫里闻着,半天都没散干净。陛下都说不喜欢,也不知道她怎么配的。”
“陛下也不喜欢?”
方荨也发现了她的不自如,瞧见她红透了耳根又觉可爱至极。于是笑容越发浓烈,给人感觉像说什么甜言蜜语似的。
“日后避免与她来往。”
“为何?”楚纤歌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一看药丸已完全溶解。
“有极重的麝香,所以用味道更浓的香料掩盖。若贵妃一直使用,怕是以后都难有子嗣。”
什么!谁要害楚家绝后?
“最后一杯,可不能再喝了。”方荨怕她露出异样,用袖子掩了酒杯。
此时,第一轮狩猎结束,子弟们策马回来,欢呼嬉笑声不绝于耳,楚纤歌闷闷喝酒,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楚霁云看他们耳鬓厮磨许久,心里冷如寒冰,面上又不得不故作玩笑,“皇姐可真偏心,担心贵妃,不担心朕吗?”
楚纤歌那头没理清,这头又被点名,有些心不在焉,“臣一直在外头守着,陛下放心。”
楚霁云仿佛很意外,“外头多冷,朕今日让他们在帐子里备下热汤,等···”
“臣替公主熬了姜汤,不敢叨扰陛下。”方荨突然起身作揖替她解围。
“呃···是这样的。”楚纤歌很快补上一句,夫妻二人还是头一次心心相印。
楚霁云没说话,气氛顿时很奇怪,好似陛下和驸马之间也有了一层无形拉扯的网子。
文贵妃坐在皇帝旁边,眼里只有拿了头彩的弟弟,兴冲冲喊道,“勇杰第一!陛下快看,勇杰猎得最多呢!”
楚霁云面无表情,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赏。”
楚纤歌松了口气,听方荨也长呼一声,“你紧张什么?”
方荨一怔,理由自不能明说,只玩笑道,“怕公主有了去处,这几日要我独守空房。”
楚纤歌:“······”
他以前眼睛长头顶的劲儿去哪了?
第65章 赛马
这轮狩猎只是开胃小菜,顶多是给贵人们热热场子,也就文贵妃当回事,乐不可支。
羽林卫投放了更多凶狠猎物进林子,场上牵过来的第二批马都是上过战场,有功绩的战马,可见主人都非一般。
还有图鲁蒙带来的矮种马,个个精神抖擞,即使被自己人牵着时不时都要冲大宁的马呼哧哈气。
不过最耀眼的还是楚纤歌送给林慕风的那匹汗血宝马,炽烈。
方荨忽地想到那个叫林枫的人曾与她同乘炽烈,瞬间不高兴了,“那日写的回信寄出去了吗?”
楚纤歌发现他情绪有变,反应了一下才道,“忘了。”
“回去就寄。”
“哦。”她懒得争执,才不会寄呢,凭白让林枫以为她自恋有病!
方荨捕捉到她挑眉的动作,酸溜溜又开口,“差点忘了,我已经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楚纤歌不得不将目光从猎场中收回,果然看见他一副委屈样,拧眉道,“你···又闹什么?”
无论表情神态还是口吻,发挥得比话本上的任何一个花心男都更到位。
果然多看书是有用的!她自己很满意。
方荨一噎,倒不像书里写的那般失落绝望,痛心疾首,片刻沉默后,忽地拉住她那三根断指,“今日我若赢了,公主把信和地址都给我,往后不许与他私信往来。敢不敢赌?”
原本她觉得无聊,但方荨太了解她性子,“敢不敢”三个字果然才是她听到的重点,“你赢了再说吧。”
“那我就当公主同意了,不能反悔!”
······
稍事休息,侍卫抬上那块足有半个七八岁孩童高的珊瑚,日头照过来,颜色血红如注。
图鲁蒙身后的侍卫都看呆了,以金色卷发侍卫为首,震惊过后眼里都是凶恶的贪婪嫉妒。
一场围猎而已,大宁太后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当赏赐,而他们这些年在雪岭西过得无比艰难,冬季一过,冻死的子民不计其数,这一块珊瑚能救下多少性命!
“大哥,待会儿看你的了。”后头两个个头略小的侍卫满含期待和信心看着金发侍卫。
图鲁蒙也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指着林慕风,“这个不用理会,专心对付羽林卫和那几个武将,都是当初我见过的熟面孔,骑术不差。”
说完,又看朝楚纤歌的方向看了看,“如果待会儿她上场,我们没有赢的希望。”
金发侍卫冷嗤一声,“那是你,不代表我没有。你早就被她驯服了,和废人没有不同。”
图鲁蒙神色一戾,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却无话可说。
老狼的怒意竟这样懦弱无能被压下去,“有野心是好事,希望你的能力配得上野心,而不是最终死在自己的自大无知里。”
“那你可要保重身体。”金发侍卫垂腰,看起来像为他的首领斟酒,实则手掌重重压在图鲁蒙肩上,“等我把你喜欢的女人送到你床上为止。”
······
方荨没有马,楚纤歌的马认主,尤其对方荨不友好。
按宋停的话说,马儿把楚纤歌当伴侣,认为方荨夺它所爱。
百辰则坚定认为,马儿觉得方荨长得比自己好看,对夺走长公主这件事生气又无可奈何,决定终其一生不把驸马放在眼里。
楚纤歌其实不想让方荨去,但一早太后就让人来传话,心疼她劳累,狩猎一事让驸马代劳。
太后多半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楚纤歌无奈,她从前宠是宠,但一直很小心保护方荨作为男人的自尊。
现在他自己想跑,她也拦不住。
可是!他跑马跑不直,拐弯不会加速,跟这群人根本没可比性。她私下打过了招呼,让大伙儿看她薄面,给方荨留个不大不小的位置就成。
宋停比楚纤歌还更不想方荨参加,径直道,“驸马,鞑子的矮种马跑得非常快,而且他们对珊瑚势在必得,必然要使手段,我们上场的都是老将,您不适合。”
百辰听着尴尬,往年驸马来跟没来一样,今年这么积极还不是为了讨公主欢心,他们应该支持才对!
当下便解释,“他不会说话,其实就是担心您有个什么,公主要心疼。”
方荨在一匹通体黝黑的马儿前站定,摸摸了鬃毛,马儿也颇为配合低下脖子让他接近。
他目光又柔又亮看着百辰,“那我可···太期待了。”
百辰欲言又止,宋停心说,狐媚样子!
方荨翻身上马,林慕风看他连骑装都不换,忍不住揶揄,“看来是真不得宠了,公主连骑装都没给你准备?”
“咱们可不是直接进林子,要先赛马,马道前宽后窄,你这料子两下就烂了。”
方荨不以为意,“没办法。她喜欢我穿宽袖,和你们穿一样的衣服,待会儿跑远了不好找,凭白让她多关注你们几眼。”
“你!”林慕风到底年轻气盛,经不起话激,还偏爱找事,用他爹的话就是人菜嘴贱,“有什么不好找的,你能跑多快。”
说完又看了眼他身下的黑马,讥讽一笑,调转马头走向马道。
羽林卫和几个武将年年都要争一番高ᴊsɢ低,羽林卫看不上武将目中无人,武将爱嘲讽他们是拿着兵器的白面书生。
林慕风属巡防营,比羽林卫地位低,夹在两边时常受气,赛马从没赢过。今年他有炽烈,巡防营把希望都寄在他身上,盼着一雪前耻,好抬头做人。
“慕风,加油!”巡防营的弟兄比拳打气,气氛最足。
羽林卫统领赵青拿出马鞭,对一旁年龄相当的程九道,“虽是给陛下和太后看个乐,但今年有鞑子在,你我谁赢都无妨,关键是先把外人踢出局。程副将觉得如何?”
程九睨了金发侍卫一眼,对方神色比他还要倨傲,程九舔着后槽牙,“那还用说。外来的狗当然要一起打。待会儿你别管巡防营,有的是兄弟替你挡着,你我前后将鞑子围住,弯道踢出去。”
赵青弯唇,什么废话都没再说。
铜锣一敲,“驾!”
黄沙扬起一片,赵青、林慕风及金发侍卫一骑绝尘,程九紧随其后,不紧不慢卡在马道变窄的位置,游刃有余挡着后头的人。
两个鞑子侍卫想尽办法突围,奈何夹在羽林卫和几个千户中间,两头看似较劲,却很有默契将他们困着。
其中一个鞑子看出端倪,在弯道处狠命扬起马鞭,同时勒紧左边缰绳,矮种马速度本就比普通马要快,拐弯更是占尽优势,此人眸光一狠,经过两边的马时拔出匕首,羽林卫没防备,躲闪中失了对马的控制,当下甩出去两人。
“操!卑鄙!”
鞑子破了围堵,回头冲他们咧嘴一笑。
马道越来越窄,鞑子用同样的招式一路突袭,很快追上了程九。程九看到亮晃晃的匕首,唾弃道,“孬种!爷爷这关你可不好过。”
此处最多只容两匹马同时前行,且是段极长的弯道,两人手里过招,胯下的马儿也跑红了眼,速度只增不减。
鞑子手臂力量足,好几次逼得程九靠了边,栏杆擦着小腿,勾破裤子见了血,引得台上一片惊呼。
“是不是输不起!暗箭伤人!”
“卑鄙无耻!”
好几个年轻文官指着图鲁蒙鼻子就骂,图鲁蒙品着酒,冲皇帝和楚纤歌笑笑,“没说不能带匕首,各凭本事。”
“战场不也是瞬息万变,这有什么。”
楚霁云目光微冷,脸上挂着的笑浅了许多,“朕当你们是客,看起来你们并不想只当个客人。”
“陛下不会是舍不得宝贝珊瑚吧?”
“哼。”
楚纤歌捏着酒杯,心跟着那道浅绿色身影,方荨不占优势,能躲开方才那波混乱,已是谢天谢地。
这会儿再看竟要追上程九了!
楚纤歌不由得咬紧下唇,好像马蹄踏在心上,咚咚咚的声音停不下来。
程九会护着他,可眼下他被鞑子逼得自顾不暇,鞑子也定然不会让方荨渔翁得利···
嘿,他怎么还往上跟!
第66章 凶险
锋利的匕首刃从程九眼前划过,他压着腰,马儿受力不均撞到栏杆,程九心头一紧,咬牙勒住缰绳,避免人仰马翻。
鞑子笑得狰狞,从外侧挡着程九的马屁股,逼着他没回路,手上不断出招,程九要躲匕首,一次又一次被逼得折腰,再不彻底直起身,太阳穴就会被前头围栏上的木刺扎穿。
程九一阵透心凉。
“去死吧。”鞑子说着生硬的大宁话,两匹马几乎擦住身子,程九握缰绳的胳膊被他用左手死死压住,右边的匕首冲着心口就往下落。
“老子死也拉你当垫背的!”
程九吐出一口满含沙气的唾沫,右手快速用缰绳把鞑子左手和自己绑在一起,脑袋垂到马侧,鞑子想捅死他,就不得不再探身。
木刺这回对准的,成了鞑子的太阳穴。
鞑子瞳孔里倒映出木刺尖锐可怖的边缘,但马儿根本停不下来,他也无法抽手,恼羞成怒落刀。
“程副将!”
“快救救他!”
外头疾呼不断,所有人捏紧拳头,几乎已经预料到脑浆和血迸裂的惨状。
程九心有不甘,拉这么个喽喽去死有失尊严。
赵青,你可不能输啊!
恍惚间,耳边传来如撞击青瓷般的几声“驾”,与生死毫不沾边的一种稳定突然安抚了他的情绪。
余光瞟到一抹青绿色,紧接着压制自己的鞑子发出一声痛呼,程九右臂一痛被强行拉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先松了捆绑鞑子的缰绳,如非必要真不想和鞑子一起死。
马背上多出一个人的重量他也顾不上,只目睹围栏的木刺上缠了一圈头发,他自己的。
好险!
他眨了两下眼,才觉浑身发软,再看骑在自己身后的人竟是驸马爷方荨。
鞑子被他近距离用发簪戳了麻穴,马屁股再被簪尖一捅,立刻痛得扬起前蹄,鞑子手臂使不出力,被狠狠甩出去,后腰撞到栏杆上,痛觉刺激了凶性。
他盯着方荨背影,用尽最后力气抛出匕首。
“叮!”
匕首在方荨后心位置被一支羽箭打偏,在青衫上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布料撕裂的声音很轻,但程九紧张得忘了呼吸。
这可是长公主捧在手里的宝,万一有个···
好在不用继续设想,身后鲜活的呼吸给了他最好的回应。
方荨一边被程九带着继续前行,一边利落整理好头发,回头冲楚纤歌所在的方向浅浅一笑。
“驸马,你···没事吧?”程九手心冰凉,快把缰绳扯断了。
方荨脸上的笑还没完全消失,呼出的气带着若有似无的兰香,“你们公主舍不得,我就不会有事。”
程九无言以对,心说好歹刚刚才死里逃生,能稍微照顾一下我的心理感受吗?
“只是她手上有伤···”方荨心揪地难受,强行弯曲手指拉弓射箭,是疼上加疼,他眼神冷得可怖,“他们得留命赔罪!”
楚纤歌百步穿杨的箭法瞬间扭转局势,在猎场掀起一波高潮,百官仿佛和程九一样经历了从死到生,一时难控制激动情绪,更有甚者紧紧拥抱,互相拍背安抚!
没人知道她手心全是冷汗,算不准匕首速度,那支箭无论快慢都会把方荨穿心而过。
目标是自己喜欢过,在意过,此刻为她涉险赛马的方荨,她几乎把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压上了。
多年战场,看淡生死的人,此时握着弓的手居然抖得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