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黄泉路上不许她跟,她着急难过又追不上他······
她以为自己能放下方荨,也能放过自己,然而走到今天这步,她发现弥足深陷根本无可救药。
就算死,只要灵魂一日不灭,就克制不住要想他。
罢了罢了,她认输。
“什么时候能醒?”她轻叹着问阿四一声。
第79章 噬心蛊
阿四哽了一声,反问:“醒了又能怎么样,公主还不是照样不要他,他自己根本一点求生意志都没有。”
“我、我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法子吊着他的命···”
楚纤歌眼角好不容易挑起的一点精神霎时灭了。
没有求生意志···意思就是他不想活了···
他要死了。
他要彻底的、永远的、消失了。
楚纤歌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这会儿脑袋沉沉的,声音也格外空洞,“我已经给了他自由,也没有动南诏,他想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为什么这样也不行?”
她不敢想这段时间方荨得好,只能逼自己想那三年的苦不堪言,这样才不至于失去控制。
“他怨了我三年,恨了我三年,他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因为和离就不想活呢。你别骗我,说出去谁信呢。”
她倚着屏风,左手慢慢抚上心口,又觉凄苦又觉恍惚。
阿四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缩着肩膀颤抖,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他喜欢你,我从没见过他因为谁这样耗神耗心,连命都能不要。”
楚纤歌心慌,失神的目光四处想寻找个落脚点,“那是···是因为我答应与他和离,他怕我反悔才···”
才为她做了这么多?
“说不下去了吗?”阿四转身看过来,早已鼻涕眼泪一大把,但丝毫不影响满脸掩藏不住的心疼难过。
“谁骗人用命骗啊!”阿四没崩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楚纤歌这才看到方荨苍白消瘦的脸,眼眶凹了一些,往日白皙好看的脸颊也失了光泽,没有婉转晶莹的桃花眼,整个人安静得死气沉沉。
她的心也跟着颤了起来。
“可是他伤成那样···不让我碰,还想逃···”
阿四一听,眼泪更加汹涌,“因为他的血!他血里都是毒,不然索拉怎么会死,图鲁蒙的尸体为什么全身发黑!”
“所以他才不敢碰你!”
楚纤歌觉得凉气从头到脚裹胁了自己,嘴巴张了一半,喉间苦涩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阿四一直隐忍憋屈的心情终于因此得到疏通,他像个即将失去家的孩子,不管不顾,大胆指着楚纤歌,“他是讨厌你逼婚,可他并不怨你,也不是真的冷落你。”
“是因为···”
楚纤歌倒吸凉气,方荨血里有毒的事实还没消化,又见阿四犹犹豫豫垂下眼眸,当即冲过去捏着他手腕,哑声问,“因为什么!”
阿四疼得抽手,又撞上她冷冽森然的眸色,弱弱道,“因为他被种下了噬心蛊。”
楚纤歌脚下一软差点跪下去,吓得阿四站起来赶忙扶住,连流到半路的鼻涕都忘了吸回去。
她盯着昏迷不醒的方荨,眼前的过往来来回回,清晰又模糊,“那是···什么东西?”
阿四眼唇颤抖,哭腔听得人心碎,“南诏恶蛊之一,终生无解。中蛊者即便远在千里也始终受施蛊者意识控制,一旦违背施蛊者意愿,轻则耳聋眼瞎成个活死人,重则发疯活活疼死。”
“他被紫情拉下水死过一次,蛊虫感知到宿主生命力薄弱出现反抗,有一日夜里烧起来,太医给他把脉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侍卫去通知公主,结果被骂了出来。”
阿四想怨不敢怨,只能赌气别过脸不看她。
楚纤歌说不上哪儿难受,但她此刻必须大口大口呼吸才能知道自己还活着。
“驸马不让我们说,他说不能为从前冷落你找任何借口。你如今怎样对他,折磨他,都是他该受的。他还说,你待他的好,几辈子都还不完。”
“还说从前的方荨已经死了,以后你的生死安危跟他息息相关。”
阿四说到激动处,音调升高,对楚纤歌来说就是更大的控诉和折磨。
方荨露在毯子外面的手缠着厚重的绷带,酸涩的药味熏眼又刺鼻,楚纤歌挨着床,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打湿了褥子。
她慌乱又无力地用手遮,但还是被阿四发现了。
阿四脑袋一空,很快就反应过来公主哭了!
这简直跟驸马不想活了一样让人难以接受,可转念又觉得,如果驸马能感知到,会欣慰的吧。
阿四抹干净眼泪和鼻涕,转身从一沓方子里找到几张ᴊsɢ方荨亲手写的,“你自己瞧,或者让你们大宁的太医看,上头哪个不是致命剧毒!他为了不被影响,为了能自主而清醒地面对你,日日喝这些剧毒麻痹蛊虫,他···”
本是要让公主难受,可现在阿四自己都没法说下去,“他发作起来真是···生不如死。”
楚纤歌根本不敢看上头的字,方荨是她的心头肉,这些话犹如剜骨利刃,每一句在她骨头上摩擦出“咯吱咯吱”声。
她盯着方荨安静的睡颜,眼泪模糊了整个视线,“你···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不说呢?”
你求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不告诉我是这样呢。
“方荨。”
她小声地唤,左手轻抚他垂在枕边的头发,指腹都针扎似的疼,“方荨,你起来跟我说说话吧?”
“你说得对。你又救了我一回,我又欠了你,往后···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行吗。”
她现在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滩血水,止不住往四肢百骸窜。
“那封回信我立刻让人寄出去,以后他谁写来都交给你,你或是拿去烧火或者撕着玩都行···”
“你赛马赢的珊瑚还没亲手送给我,这样,我让人把林慕风绑过来,让他亲眼看着你送我好不好···”
“你还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要你醒来,方荨···”
······
百辰和碧玉在外头一左一右听得泪流满面,里头长公主断断续续的浅泣持续到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下起了雨,原本温暖的天气突然又像折回凌冬。
宋停带人送了火炉和厚被子进去,瞧见楚纤歌眼睛肿得不像话,出来就问罪百辰,“你是死的不成,公主那身体能哭那么久?”
百辰一抬头,眼睛比楚纤歌还肿得厉害,又吹了凉风,像被蜜蜂蛰了似的鼓起大包,吓得宋停差点一拳头挥过去。
“你知道个屁!那情形···”百辰想起阿四的话,抽噎着,“公主能哭出来是好事!她心里藏了多少压力,不发泄出来怎么再接纳驸马!”
宋停听不懂他的意思,转而用眼神问碧玉怎么回事。
碧玉妆都哭花了,“宋侍卫,你以后别对驸马那么冷脸,他···”
“算了算了。”
原本看到楚纤歌那样子,宋停心里已经七上八下,碧玉要再哭起来,他得崩溃。
“你们好好看着公主。暗卫带回来不少消息,我先去整理,等公主好些再来请示。”
第80章 旧情
楚纤歌守了方荨两日,人还没醒,不过手指已经能给反应了。
倒是在阿四的治疗下,她腰侧的伤已经结了痂。
秦太医连夜骑马赶到猎场,带过来一件玉制护甲,虽然影响正常活动,但能保证腰伤不被牵动。
楚纤歌正好也不便见人了。
至于右手那三根倒霉断指,被秦太医絮絮叨叨了一日一夜,最后以楚纤歌写下保证书而结束。
太后日日差人送东西过来,自个儿倒是没出营帐半步。听说陛下昨夜去见太后,两人吵了起来,最后陛下掀帘而去,太后气得把玉如意给摔了。
楚纤歌假装不知道。
她用过药,披了件狐裘坐在案前看宋停整理好的消息,紧蹙的眉心就没舒展过,连带营帐里的气氛都很压抑。
“牵马领路的太监已经服毒,不过报信说驸马坠马的太监,属下当时让暗卫将人控制住了。现在正在查御马监其他人。”
宋停看到阿四在里头给方荨喂药,说话便尽量压着。方荨中蛊的事他听百辰说了,怎么说呢,反正现在心里还是挺复杂的一种感觉。
公主觉得怎么好,就怎样吧。
楚纤歌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前几封密报,头也没抬,“让咱们的人亲自看押,谁来也不许提人。”
“您放心,属下知道轻重。”
“羽林卫那边有消息吗?”她不由想起楚霁云,神色又沉下几分。
“陛下的命令等于封锁猎场,任何人不能出进。刻着‘禁’字的羽箭,包括驸马身上那根已经全部统计好,现在就等宫里核对编号,顺便摸排所有可能接触到兵器的人。”
楚纤歌左手拿起朱笔,接连在几个信报上勾了圈,又把手边两份小字丢进火盆,才道,“江千宁放进去的人有些日子了,去他那儿拿消息。”
“不管南诏还是雪岭,或者有人借着这个契机搅弄风云,这次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清楚明白。”
宋停心有疑虑,“长公主,大太监只有如意和吉祥两个,吉祥主司司礼监及与陛下相关的一切内廷事务,其他便都是如意管辖。只要是太监就绕不开他们俩,属下担心···”
他没继续说,但楚纤歌知道他担心什么。
她不愿意参与到前朝后宫的纠纷里,一来是生性见不得阴暗,二来无论皇帝还是太后,说到底他们之间的关系既亲密又薄弱。
从前她总觉得为着先帝,为着亲情,受点委屈也没什么,何况他们待自己挺好的,尤其是楚霁云,还总想着黏她一辈子。
所以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真要闹起来,他老子的棺材板又要盖不住了。至于兵权,再过几年,她是打算还给楚霁云的,前提是他能跨过太后那层障碍。
可惜念旧情这事,只有她一个人念,就念成了笑话。
楚纤歌放下最后一封密报,神色有些疲倦,靠着椅背长长舒了口闷气,“绕不开就绕不开吧。”
“总不能被欺负到头顶上了,我还守着别人不在意的东西自我感动···他们怎么算计我都无妨,但是敢动方荨的心思···就是要我的命。”
“我要不提个醒儿,这日子没法过。”
她两指夹着最后一封密报丢进火盆,火苗唰一下跃起,差一点烧着指尖,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宋停没法往深处想,也尽量控制自己不想太多,“还有,派出去的暗卫已经到了冯大夫老家。若真如林相所言,从冯大夫身上必能查出些线索。”
“咳咳,不要打草惊蛇。”楚纤歌捂唇轻咳两声,震得伤口发疼,不觉皱眉道,“太监进出宫门,或者取药都会记录在册,不管被方荨杀死的柳泉是不是制毒高手,金翰当时能给马场驻军下药,就证明他们之间有来往。”
“只要有来往,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告诉兄弟们谨慎些,要么不动,要动就得一劳永逸。”
楚纤歌沉眸,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她要动这些蛇虫鼠蚁,等于跟太后和陛下宣战。
但假如他们念旧情,结果或许远没有她设想的严重。
希望吧···
宋停收拾好她批注过的信报,刚要转身,忽然听她又问,“你说,现在给我老子烧香来得及吗?”
“啊?”宋停懵了,“离先帝忌日还有大半年呢。”
楚纤歌有些失落,挥挥手,“没事了,下去吧。”
“是。”宋停思前想后,走到帘子前又回头,“您是想在府里给先帝供灵位吗?”
楚纤歌挑眉,“我想让他托梦管管他的小老婆和亲儿子!”
宋停:“······”
宋停刚出去,迎面看到文贵妃过来,不知何故,眼圈红红的。
“末将参见贵妃娘娘。”
文贵妃忙用袖子掩面,声音在风里绵软无力,“公主可在里头?”
“贵妃怎么有空过来?”
帐子从里头掀起,楚纤歌探身出来,面色有些苍白,但凤目神采奕奕。
文贵妃先是瞧她右手,再紧张地往腰侧瞅,护甲带在里头,被衣裳挡着,但腰间明显不自然僵直,方才出来也弯不下身,看着就很难受。
“公主···受苦了。”文贵妃面上凄楚。
听得楚纤歌一愣,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和这位弟媳没见过几面,话更没说过几句,如今亲弟弟和后娘都没来看过一眼,反倒是文贵妃亲自来了。
楚纤歌太不习惯被人关心,神色有些勉强,“噢,无事。多谢···你关心。找我有事?”
文贵妃刚从皇帝营帐出来,不用问也知道没落着好。
原本她嫉妒楚纤歌,甚至怪楚纤歌让陛下有了什么心思。然而驸马专门给自己做了调理身子的香囊,那日被皇帝泼药汁,也是楚纤歌给她披了衣裳···
孰是孰非,孰对孰错,若还分不出来就不配做人了。
长公主是坦荡之人,她不该把自己的不如意归咎给予此事无关的人,何况还是在难堪处拉了自己一把的人。
想到此,文贵妃动情一笑,眉目间都是花儿般的温婉大方,“公主的外衫已经洗好。”
她从侍婢手里取过,亲自送到楚纤歌面前。
“让他们送来便是,刚下过雨,泥多,脏了你的鞋子不好。”楚纤歌只是不擅长面对这些,所以才垂眸看到她鞋尖和裙摆处溅了泥。
文贵妃下意识缩脚,有些脸红,“让公主见笑了。”
楚纤歌一看就知道自己这嘴···要是有方荨一半儿就好了。
“我没ᴊsɢ有别的意思,怕你着凉···而已。”
文贵妃听得心里热热的,别说进宫后无人关心冷暖,就是闺阁十几年也没个姐妹这样在意过她。
“公主与本宫在外头说话,吹了凉不利于伤好。”
“无妨。”楚纤歌挺起胸脯,就差拍两下证明自己强壮如牛了。
文贵妃却看得出她面无血色,心里愧疚,“是本宫不好。”
“没有没有。”楚纤歌打小跟男人混多了,见不得女孩子伤心,当下也没过脑子就道,“要不···贵妃娘娘进来歇歇,让侍女回去取双干净鞋袜?”
第81章 我在
“好,那就叨扰公主了。”
文贵妃喜出望外,感动之余还情不自禁有些脸红。
楚纤歌也没想到对方居然答应了······
怎么想她俩也没近到这距离吧。算了,怪自己多嘴。
文贵妃第一次进楚纤歌营帐,与女眷的陈设比起来实在算不得细致。一张书案,四把红木椅子,屏风前架着两盆炭火,旁边衣架上挂着大红外衫和马面裙,上头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正拿香料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