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下辈子投胎记得先求神灵赐一副正常脑子。”索拉眼神一戾,嘴角下压,弯刀如闪电划过。
风起,日落。
四周草木森森,方荨拖着一条断腿站都站不起来,更不用说逃。
刀刃直直劈过来,他不躲不闪抬手接住。
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暗黑色鲜血如瀑布汩汩而下,打湿两人间茂盛的青草,一股掺杂着苦味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在空气里。
索拉没想到他会徒手接刀,眼里还有坚韧冰冷的光。这让他更加不想松手,臂力一压,方荨面色煞白,手肘一抖,只能用肩膀抵着力。
“很好。”索拉欺身压下来,金发在方荨深沉的目光里反射出几点亮光,“别死得太容易。我这把刀从不杀懦夫,虽然你喜欢依靠女人,但楚纤歌是例外,我这一生唯一的目标就是结束四境属于她的时代!”
“你是她的男人,就算弱了点,我也不嫌弃。”索拉眼里的残酷一点点晕开,嗜血快意如血盆大口笼罩方荨。
方荨整个身子向左倾斜,掌心的血顺着指缝不断往外涌,顺着手腕在肩头打湿一整片。
明明面无血色,似要枯竭,可眼睛里层层叠叠的倔强骄傲比索拉还要多。
方荨胸口剧烈起伏,气息急促凌乱,喉咙更像扎了根刺,嘴里一阵接一阵的腥甜,“看在你终于说对一句话的份儿上,我···咳咳咳···给你留个和图鲁蒙告别的机会。”
第75章 偿命
索拉一脸不可置信。
然而方荨话音刚落,他便觉胸口一滞,像有什么东西缠住喉咙,气息瞬间无法流通,“你···”
他凶狠又慌张地看着方荨,迫不及待想拔出弯刀隔断这个南蛮子的喉咙!
可是一身力气不听使唤,在体内疯了似的乱串,紧接着全身血脉加速逆转。最可怕的是,鼻腔、口腔以及气管像被泥石封住,空气拼命找缝隙,每一次喘息都是刀尖磨骨的刺痛。
索拉不得已松开弯刀,双手扼着自己喉咙连连倒退,眨眼功夫,脖颈到脸颊已经变成青紫色,舌头暴露在空气里,眼珠凸出,加上发不出声的痛苦,蜷缩在草丛里吱吱呀呀。
没了威胁,方荨垂着脑袋大口喘息,双手夹着弯刀不住发抖,从指缝里看到刀刃插得很深,不知有没有切断神经,总之疼得他没勇气松开。
刚好最后一缕夕霞落山,冷风一扫,刺鼻的血腥味蔓延了整个矮坡。
“索拉!”
图鲁蒙拨开蒿草,看到扭曲打滚的索拉,一直悬在心口的石头扑通落进深渊,还是晚了一步!
他扑过去把人搂在怀里,看到索拉面目狰狞,舌头发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解药!”他这才看到方荨亦是满身鲜血,好在死不了。
“没有。”
方荨有气无力,在图鲁蒙的注视下,用牙咬着弯刀柄,眉目一压,连血带肉地拔出来,伤口灌了冷风,火辣辣的感觉立刻麻木起来。
图鲁蒙沉眸,属于老狼的威压降下来,因为索拉命在旦夕,口气听起来危险又烦躁,“他死在这里,雪岭、南诏和大宁的和平就彻底乱了,战争一起,你就是罪人,她也是!”
方荨疼得牙根打战,“这话···你怎么不跟索拉说?他一路跟着,等我落单特意来动手,难道我死了,他就不是罪人?”
“他没想杀你!”图鲁蒙将索拉抱得更紧,“有人故意泄露消息,他是被利用的!快给我解药!”
方荨无奈摇摇头,“真的···没有。咳咳···”
图鲁蒙没有耐心了,高大的身躯压过来,单手掐住方荨修长脖颈,鼻梁因暴怒而蹙起的褶子都散发着杀气,“那你就给他偿命!”
索拉在图鲁蒙所有儿子里最具头狼潜质,部落休养生息多年,索拉培养了新一批狼群,在部落危及自己的地位权利,许多决策他已经不得不被索拉逼迫,包括来大宁。
索拉不在乎金翰怎么死,但对于楚纤歌将头颅挂在边界线的羞辱,他势必要替部落夺回尊严。
他觉得楚纤歌的时代总要落幕,这一次在大宁要搓其锐气,更是提醒他们,新的狼群势必会卷土重来。
图鲁蒙欣赏索拉,看似打击,实则支持他的任何决定。
可惜,索拉还是太年轻,太容易冲动。
今天一进林子,索拉迫不及待想表现自己,无论他怎么提醒还是一溜烟跑没了影。
之后图鲁蒙听说方荨落马,担心牵连其中,结果从侍卫口中得知,索拉听到领路的两个小太监闲聊,说上头有令,今日狩猎不能让驸马活着出去。
以图鲁蒙对索拉的了解,他太想出头了,很可能真的对方荨不利!
但索拉起初没想动手,只好奇谁想要方荨的命。
可当他看到此处隐蔽,方荨摔断腿依着石头喘息,忍不住想到他逼自己父亲跪地擦酒那一幕···
反正有人要他的命,就算自己不杀,别人也要杀,既如此何不亲自动手。
图鲁蒙预料了索拉的决定,索拉却没预料到自己现在的结局。
“杀···”
索拉彻底无法呼吸,眼球凸起,两颊凹陷,死死抓着图鲁蒙的衣服最后说了一个字。
杀了方荨,杀了他!
图鲁蒙眼睛红得骇人,当索拉的脑袋垂到怀间,他脸部肌肉开始颤抖,手里方荨还能活动的喉骨刺激他刹那收紧双指。
方荨没有力气挣扎,但昂头看着图鲁蒙时眼角和嘴角扬着一样好看的弧度,仿佛下一个先死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该死的南蛮子!你给我的儿子偿命!”
“偿命!”
图鲁蒙粗重的嘶吼伴随着指尖突然加重的力气,令方荨痛苦地闭上眼睛。
原本因双手剧烈疼痛而麻木的神经,不知何时恢复了一点感知,身上一会儿凉,一会儿热,喉咙被压制的难受感逐渐清晰。
是要死了吗?
他控制不住满脑子都是楚纤歌,舍不得,放不下,也得不到。
就这么死了,也不知她会不会狠心把尸首送回南诏···
再多的思绪渐渐没法运转,视线一片漆黑,痛感减弱,呼吸也变得困难。
楚纤歌,别、别把我送回南诏···
“住手!”
清冷如雪的声音迎风灌进方荨耳朵,他猝然睁眼,一支羽箭擦着半人高的蒿草直逼图鲁蒙后颈。
疾风如电,气势如虹,空气也被箭矢推过来,灌得他喘不上气。
图鲁蒙瞳仁紧缩,索拉的死让他失去理智不肯松手,可是致命杀意撩起耳后长发,冰凉的箭刃碰到耳根时,属于狼的警觉让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决定。
脑袋微侧,箭矢划破耳垂,血腥惊醒了图鲁蒙,他松开方荨,在脸侧握住羽箭。
血滴答滴答落在索拉额头,图鲁蒙目眦欲裂,森冷的眸光让方荨头一次有了想逃的感觉。
仿ᴊsɢ佛面前的不是人,而是准备生吞活剥自己的恶兽。
“啊!”
图鲁蒙咆哮着站起来,还没转身,红影已从天而降,长剑冷光似从天际引来雷电,罡风吹开图鲁蒙额前浓密的卷发,露出深刻的川子纹。
“叮!”
长剑与弯刀相撞,电光星火撕破冷风,楚纤歌凤目如刀,而图鲁蒙如绝境困兽,一出手便是排山倒海之势。
时隔多年,他违背誓言对她拔刀,心里难得存的情意和念想都成了笑话。
楚纤歌压不下剑势,图鲁蒙的靴子在土里踩下一层浅印,他右臂有伤,当下左手挥拳横扫楚纤歌胸膛,她不得不退开。
蒿草晃动,冷气森森。两人第一招都没讨到好处,在错开的瞬间对彼此的实力重新做了掂量。
图鲁蒙眯眼,索拉的弯刀沾着方荨的血,被他横在胸前,刀刃对准楚纤歌,“当初你说得对,招惹你这样的女人没有好下场。如果当时我就搏命杀了你,索拉或许已经带着新的狼踏平了整个大宁。”
楚纤歌面无表情,解开包扎手指的丝帕,将剑柄与手掌紧紧捆绑。
“我当初还跟你说过,做男人最好用情专一,你那么多老婆和儿子,教不好早晚要被拖后腿。”
图鲁蒙沉眸,旋即挥刀而上。
第76章 别靠近我
楚纤歌与图鲁蒙这一生见过的所有高手都不一样,濒临困境,她能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倨傲。
可是当他想用技巧取胜时,她又无比狡猾,在生死之间还能留存理智。
图鲁蒙刀刀致命,刀刀力量充沛,她凭着灵敏的反应和速度一直在退。
像引诱一只停不下来的狼,让他每招下去都觉得下一次就有打败对手的希望,所以每个下一次都付出更多的力量,这样一招招逼过去最终只有力气懈怠,刀势老去的下场。
图鲁蒙了解她,同样在楚纤歌觉得时机成熟时,突然反臂收刀,从腰间拔出自己的棱刺堵住她从刁钻角度劈过来的剑,然后靠蛮力把楚纤歌撞到土坡上。
沙土簌簌而下,灌了两人一身黄灰。
图鲁蒙被迷了眼,一摇头身上的配饰叮铃咣当乱晃,楚纤歌屈膝,脚掌抵着他肥厚的肚子使力一踹。
可是···没踹动。
妈的!楚纤歌在心里很不痛快地骂了一声。
图鲁蒙低笑还不忘手臂用力,“刺啦”一声,棱刺顶到剑柄,楚纤歌手腕砸上锁骨,闷哼一声,若不是有丝帕绑着,剑已经脱手了。
图鲁蒙知道她有伤,到了这一步还是不禁讶然,“什么人能伤你至此?”
楚纤歌不说话,抿唇压着胸口反扑的气息。
“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图鲁蒙低头轻蔑地看着她,眼里燃起熊熊怒火,“楚纤歌!这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索拉的尸体就在身后,金翰的头颅在边界线已经风干,他赔上了两个儿子的命啊!
“啊!”
图鲁蒙开口宛若狮吼,听起来既痛苦又畅快,他是真喜欢楚纤歌,直至刚才都还有心动的感觉,可儿子的仇要报啊!
刀柄咯的楚纤歌手指失了知觉,而她除了额角渗出的冷汗外,脸上看不出半点紧张,就在图鲁蒙提气的同时,她双脚跃起同时踹向他左腿膝盖上方一寸的位置。
那是当年被她射伤的地方。
果然图鲁蒙双腿打弯,棱刺有片刻松弛,楚纤歌用完好的两指捏紧剑柄,让剑背贴着小臂,在转身时用肘部的力量抵着剑身,朝里的剑刃刺向图鲁蒙喉咙。
图鲁蒙伏身躲避,奈何肚子上肉太多,弯不下腰,冰冷的剑刃擦着颈动脉而过,温热的血霎时撒在尘土里。
棱刺被他反握,拳头顺势击在楚纤歌胸口,楚纤歌劈掌擒住他腕子,可惜力气不够,眼看棱刺要捅穿脖子,眨眼功夫她只能用小臂压下棱刺,“噗嗤”一声,利刃捅进了肋骨。
“公主!”
方荨三下五除二接上脚踝的断骨,看她腰间血红一片,真是吓得魂飞魄散。
图鲁蒙很久没与人动手,先前又被楚纤歌刻意消耗不少力气,此时反应已有所迟钝,他想拔出棱刺退后,却发现擒着自己腕子的手异常有力。
楚纤歌面色苍白如雪,眼眸阴冷骇人,她盯着图鲁蒙森然一笑,“感谢你带着索拉来大宁送命,这些年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跟皇帝要军饷。”
图鲁蒙心肺一阵冰凉,“你···”
“噗嗤!”
剑刃从后心捅进来,他惊愕地瞪着眼,至死不能信她真敢杀自己。
方荨扑过来的动作僵在原地,血人似的看着楚纤歌,而她明明在杀人,却因为眼前是他,神色笼得云淡风轻。
方荨喉咙难受极了,眼眶更是酸涩胀痛。
从来她都站在他前头,杀人也要挡着溅过来的血,哪怕她自己伤痕累累。
图鲁蒙的脑袋压在楚纤歌肩头,轻微苦涩的药香是他这一生离她最近的一刻。
他想笑一笑,可惜没办法弯唇。
有遗憾,有怨恨,也有不甘心···但在靠上她的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喜、喜欢···”
棱刺掉在土里,他抬起沾血的手想反抱身前的人,想跟她说,狼这一生只认一个伴侣,虽然你从没答应我的求婚,但下辈子我还来!
楚纤歌推开图鲁蒙用尽最后力气,对方倒地的同时她也连连倒退,最后拄着剑单膝跪地,呕出一口漆黑的血,没命地咳起来。
“楚纤歌!”
方荨被蒿草绊倒,掌心皮肉翻开,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猝然一缩。
楚纤歌还是看到了,心如刀绞。
“咳咳···”她撑剑站起来,拖着一身血要过来,结果方荨如临大敌,几乎是喝斥,“别过来!”
“别靠近我。”
他一边往后缩,一边用袖子胡乱擦伤口的血,越擦越多,越擦磨得皮肉越疼,嘴里不停念叨,“别过来···别碰我···”
楚纤歌每呼吸一下,肋骨那的血口子就起伏两下,但她意识到方荨的异常,捂着伤口一把摁住他不停互相擦拭的双手,“方荨!没事了,没有人会伤你,我···”
方荨用力推开她,满脸惊慌畏惧,转身就跑。
楚纤歌心想,完了···不会是吓傻了吧?
“你去哪?留了那么多血不要命了是不是!”她四肢酸困无比,又不放心他一个人钻进蒿草丛,只能拖着剑追。
怎么宋停还没找过来,不应该啊。
这一出神,方荨已经跑没影了···
楚纤歌咬牙举步,鞋子还没落地,一股冷意当头来袭,她瞳仁一紧,提剑一扫,“叮”一声击落一支羽箭。
不等她喘息,接二连三的冷箭从同一个方向射来,她边挡边退,腰侧涌下来的血顺着裙子淌了一路。
她脚步虚浮,手指已经捏不稳剑柄,丝帕被血汗浸湿,勒成细细一条,看着也快撑不住了。
下一秒骤然失力,箭刃贴着面颊而过,楚纤歌看清羽箭后头没有狩猎标记,但刻着“禁”字,是宫库里的兵器。
最后一支冷箭划破蒿草,突然出现直逼楚纤歌胸口,她却右手抖得提不起剑。
“当心!”
青影从一旁的草丛窜出,方荨张开双臂飞扑过来,楚纤歌哪经得起他这样投怀送抱,二话没说躺平了···
但后脑和腰心被他用左右手稳稳垫着。
楚纤歌眼睛瞪得老圆,方才明明···他的唇已经贴上自己唇峰,她下意识嘟起嘴想尝尝味道,可方荨···最后把脸埋在她锁骨上。
被那温软的唇贴着,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
然而这美妙的余味还没散尽,楚纤歌目光骤然凝住,方荨后背插着那根箭,血已经晕开,他躺在自己胸口,好像···呼吸都感觉不到。
“方···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