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荨身形一晃,看起来格外疲乏,“你是大宁的公主怎么可能一辈子孤独,若是太后或者陛下为你选了合适的人,你会答应吗?”
楚纤歌不再看他背影,心头思绪亦是难归一处,便敷衍道,“有合适的再说。”
说完,她匆匆走出营帐。
“那就是会了。”方荨自言自语,而后低低笑起来,笑得肝肠寸断。
······
皇帝苏醒,狩猎开始时已近黄昏。
楚纤歌心不在焉听完巡防营汇报,统领叫了好几声她才回神,“噢,天色晚了,守卫有难度。本公主会让宋停安排暗卫跟着你们。”
统领看她一下午蔫蔫的,心说驸马真是个狐狸精,中午都···不放过公主,瞧把公主榨得,一点精神头没有!
申时将近,狩猎开始。
文臣随楚霁云在营帐里等好消息,隔着屏风听皇帝鼻音有些重,楚纤歌原本提议让驸马过来瞧瞧,结果被皇帝婉拒。
楚纤歌也没坚持,从百辰手里牵过马准备进场,一扭头看到方荨已经去了。
“不是说让他歇着,谁给他的马!”楚纤歌看他还穿着那身嫩绿长衫,担心一会儿起风。
突然意识到他居然没看她,也没跟她说话。
这念头让她觉得自己真是贱,不想留人还盼着人家往上贴。
“给本公主拉回来。”
百辰不知道内情,咧嘴一笑还劝她,“公主放心!驸马骑术那么好,狩猎也照样能拿彩头!您就让他去吧,好让他们瞧瞧您的人多厉害!”
楚纤歌用马鞭戳了他后脑两下,冷着脸道,“你这么会来事,不如你去给他当夫人!”
百辰一想方荨那双桃花眼,浑身直打寒颤,“公主别开玩笑,属下···有喜欢的人了。”
“不是,属下就是没有,也是男的,不能伺候驸马爷的。”
楚纤歌咬着牙,“知道自己是男的这么多废话!麻利点儿把人叫回来。”
“是!”
百辰跟羽林卫打了个招呼,借了匹马准备进场,突然被冲出来的阿四拦下,“阿四?你小子要不要命,马蹄子能踹死你的。”
百辰勒了缰绳,吓得一头汗。
阿四却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子偷摸塞给他,“我攒的家当全给哥哥了!”
“什么意思?”百辰颠了颠,还不少。
心说这小子从哪捞着这么多油水。
阿四舍不得银子,但为了方荨豁出去了,“你别把驸马带出来,让他狩猎去!他箭法挺好,关键时刻还能驱使虫蚁帮忙,绝对能猎第一。”
“所以呢?”
“得了第一,公主就还是驸马爷的!”
第73章 坠马
“什么乱七八糟的。”百辰失笑,把钱袋子丢还给阿四,“哥哥要是不把人带回来,得挨罚。到时你这钱都得给我买伤药。”
阿四急得抱着马脖子,“伤药我那儿管够,不用花钱。”
“嘿,你这小子,哥哥是那意思么。”
“那这样,你进去就说不好找,等驸马拿了第一,公主高兴还来不及呢!”阿四一脸骄傲的样子,好像方荨已经夺了第一。
百辰原本也赞成驸马给公主长脸,再被阿四一怂恿,又想到上午公主为驸马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终于犹豫了。
······
楚纤歌进猎场晚,先让大伙儿挣点面子她再出手,是多年来大宁狩猎不成文的规矩。
用程九的话说就是长公主百步穿杨,她要是一起进来,别人还拉什么弓。
但楚纤歌手痒,怎么能光看别人过瘾。所以前半场不进去,后半场都是难打的猎物,她进去也能放开ᴊsɢ玩儿。
不过今年右手有伤,虽然方荨的药管用,但猎杀中大型野兽需要不小的臂力,考验拉弓的平稳和持久,一次尚好,次数多了她的手得废。
宋停跟在后头,想劝又不敢劝。
楚纤歌走了好一会儿,既听不到人的动静,也找不到猎物踪迹,她以为这块儿的猎物被图鲁蒙那群人猎完了,所以才异常安静。
“图鲁蒙右肩当年被我贯穿,这些年他始终不敢起兵,多半也是这个缘故。”楚纤歌想换条路,可惜找了半天没发现分叉口,“看来索拉身手不错。”
“那也比不上公主,要不是您有伤···”宋停说到一半差点咬住自己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纤歌倒不在意,“那又如何。他在本公主的地盘试探深浅,自然不能让他有惊无险就回去。”
一低头看到手上的丝帕,不觉想到她要再拉弓,方荨一定更担心了吧。
宋停轻拍两下马屁股,赶紧追上去,“暗卫混在巡防营里头,弓箭和矮种马都做了手脚,保管他连鸟都打不住。”
楚纤歌挑眉,“很好。不过···”
宋停神色一凛,竖起耳朵听着,结果楚纤歌却说,“这条像是死路,别说人,猎物来了都不知道该去哪。”
宋停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此刻闻言才四下张望,“公主稍等,属下去看看。”
楚纤歌抱臂环胸,仔细搜寻四周一切微小动静,清风吹起鬓发,露出因凝思而忽皱忽展的长眉,好看的脸颊顿时阴沉起来。
宋停回来时,脸色也很不好看,“禀公主,前头能一直通向半山腰,的确是死路。”
“这条路并不在围猎范围内,晌午属下和巡防营统领最后一次检查时,就发现这条路和通往南边林子深处的路很像,特意放了围栏。”
“刚才进来并没看到,所以···属下一时也没察觉。”宋停垂首,负罪感油然而生。
楚纤歌调转马头,“进来时给本公主牵马领路的太监很面生。”
宋停听这口吻就知她心里有数,忙道,“能进猎场都是在御马监当差,这些人···属下无权过问,但羽林卫都查过底。”
楚纤歌用马鞭指着来时的路,“现在只能是折回去,再从正确入口进。如果他是刻意带本公主进来,拖延时间的目的是什么?”
“陛下并未设大赏,即便赢了也只是多份赏钱,与政治不挂钩。”宋停思前想后,“参加的人多半都有武职在身,拦着您狩猎,意义不大。”
越是如此,才越觉得可疑。
“立刻让暗卫把那个太监拿下,驾!”
“驾!”
楚纤歌一骑绝尘,宋停不敢分神勉强才能跟紧。
她的声音在马蹄和风声交错里显得格外森冷,“这么拙劣的手法,他们是不是觉得本公主满脑子只有男人?”
“图鲁蒙和索拉被驸马当众羞辱,最有动机,可他们没本事动用御马监的人。”宋停扯着嗓子,吐气都是沙土味儿。
楚纤歌岂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她必须赶紧找到方荨。
霜衣跟着楚纤歌出生入死,脚力和耐力都是一等一,宋停马鞭就没停过,还是落了一截。
楚纤歌折回去,看见入口处有太监上马,她勒了缰绳,对方一脸意外,反应过来后几乎是滚下马,焦急禀道,“长公主,驸马爷坠马了!”
她心口一紧,仿佛躲了半天的刀尖还是戳进肉里,脸色白的可怕,“人在哪?”
“凤凰林西边,那块儿有獐子,驸马与林公子追逐,不知怎的就···”
楚纤歌调转马头,马蹄跃过太监,从旁边的入口进了林子。
太监被吓得半死,惊魂未定扶着帽子就跑,结果撞到宋停手里,“跑什么呢?公主回来还要问你话呢!”
“来人!先押下去!”宋停吃了亏,自然不能再放走这个。
楚纤歌一路惊了不少野兔,再往深处便有凶猛的猎兽,她经过时被埋伏在树后的一只黑熊突袭。
黑熊之前被围追,后背还插着一枝断掉的羽箭,此时见着楚纤歌马背上的弓箭就眼红,嘶吼着冲过来,尖锐的爪牙直逼她门面。
楚纤歌握紧缰绳,上身伏得几乎与马背持平,左边脸颊贴着马脖子勘堪躲过,黑熊毛发上未干的血迹粘在她衣领上,又腥又臭,眼看就要碰到右手上的丝帕。
会被弄脏!
楚纤歌即刻松手,若是与马儿默契差些,这会儿早被甩出去了!宋停在后头看得大气不敢出。
黑熊发现落空,嘶吼声更加暴躁,利爪化勾又往她右臂抓去。
宋停放箭,弓弦嗡鸣回荡,他的心几乎也停止了跳动。
同时,楚纤歌侧身贴着马儿,用右腿勾紧马腹,左手拔剑一挥,黑熊瞳孔闪过一道冷光,刹那嘶叫骤停。
宋停射中它抓向楚纤歌右臂的爪子,羽箭刺入肉体三分之一,达不到贯穿效果,不足以让猛兽畏惧撤退。
但楚纤歌的剑自下而上捅穿了黑熊心口,后心处那根断箭也被顶掉。
最后,黑熊眼里倒映着楚纤歌杀伐决绝的模样,胸脯涌出的血弄脏了霜衣洁白如雪的毛,然后直挺挺坠地,扬起身下一片沙土。
“属下无能!”宋停追过来,从黑熊身上拔下长剑,用袖子擦干净血递还给她。
楚纤歌坐在马背上喘息微重,没有接。
因为背负着的左手有些发抖,内力续不上的感觉让她特别无奈,同时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她的身体真要不行了。
“咳咳。挂马上吧。”平复好心情她吩咐宋停一声,再次挥下马鞭,“分头找,快。”
方荨如果伤了腿,遇到猛兽不堪设想。
“是!”
宋停找遍了大半西林也没见方荨影子,最后在林子深处碰到程九,才知方荨进的根本不是凤凰西林。
“东南边?”
程九跑出一身汗,羽箭也用了一大半,一副酣畅淋漓,“是啊。你不是跟着公主吗?出什么事了?”
宋停心情石沉大海,脸色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坏了!”
他掉转马头着急通知楚纤歌,然而在黑熊尸体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公主回来,倒是东边隐约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第74章 被骗
楚纤歌顺着黑熊后背伤口的血,一路跟到林子东边,这才发现正常的猎物活动痕迹和时不时响起的拉弓声。
她恨得牙根快咬碎了,这群太监!
楚纤歌从马袋里丢出几块生肉,很快四周草丛里响起沙沙声,她摸准时机拔箭,一点点拉开弓弦。
风声渐弱,她胸前飞扬的发丝如仙子轻轻落地。
没有风,羽箭离弦无声,速度却更快捷,只听“噗噗”几声,被生肉诱来的三四只狐狸已在血泊里扑棱起四肢。
不多时,跟踪猎物的人也逐渐朝楚纤歌所在的位置靠拢。
林慕风凭着炽烈第一个出现,见着楚纤歌时双眼发光,炽烈见到霜衣就要贴贴,可给了林慕风靠近她的机会。
不过楚纤歌身上冷气骇人,“方荨呢?”
“不知道!”林慕风撅着嘴,嫌她一开口就问方荨。
不过他垂眸遮掩的愧疚被楚纤歌捕捉到了,因为马儿贴得近,她一把揪住林慕风衣襟,差点把人拖下马。
林慕风不敢碰她,眼睛和双手都无处可放,只能夹紧马腹,结果勒痛了炽烈,马儿一个摆臀,轻松让他吊在楚纤歌手里。
喉咙骤紧,呼吸一窒,他脸涨得通红,委屈又不敢大声叫嚣,“疼疼疼···会勒死我的。”
楚纤歌毫不手软,“再问你一遍,方荨人呢?”
林慕风手握成拳,两只脚够不着地只能瞎扑棱,终是憋不住,闷闷道,“这会儿不知道,刚刚···在东南角。”
原本还侥幸那太监也许说谎骗她,然而林慕风这表情如当头冷水泼下,她冰凉的手指抵着他喉骨,无视他的挣扎,“他落马了?”
林慕风心有不甘,哆嗦着还嘴硬,“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他的马那么不经痛···”
他不敢说,其实是自己一直跟着方荨,要与他一较高下。
原以为方荨顶多只是箭法好,真正狩猎未必能行,却没想到很多猎物见着他跟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不肯逃,还中邪似的往他箭上撞。
不过眨眼工夫,他猎下的野兽就超了自己一大半,林慕风心里急,再被方荨挤兑两句,当下故意射偏,正中马儿右后腿,方荨冷不防被甩出去,脚下又刚好是个斜坡···
他是看着方荨滚下去的,树枝碎石定然划破了衣裳,不然叶子上怎么能有血迹。
楚纤歌闻言,凤目杀气腾腾,怒冲冲扔下林慕风,策马往东南方向而去。
风声猎猎翻起血红色衣袍,众人只觉似有道火光从眼前掠过,霎时飞鸟惊,走兽躲。
······
方荨刚好落在个矮坑里,右腿骨折没法躲,膝窝顶着枯了的树根,疼得倒吸冷气。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爬上来,指腹被沙子磨得血肉模ᴊsɢ糊,青衫也成了破布条,难得那双眼还亮得很,显得狼狈没那么不堪入目。
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之前几场雨后,这儿的草足有半人高,方荨前后扒拉了好几拨才确定自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她会来找自己的吧?
可是找到又能怎么样,她护自己,在意自己,关心自己,但是不要自己。
这一想,他也懒得费心给自己接骨,不如死在这儿算了,他半点都不想回南诏!死也不想!
“呦,这不是驸马爷?离了女人的保护这么不堪一击。”
前头草丛晃动,来人说着生硬的大宁话,话里满满都是讥讽。
方荨先看到一双绣着云霞的金边鹿皮靴,脚踝处挂着星月铃铛的装饰,再往上便是极具部落风情的骑装短袖。
索拉金色的头发扎成一股辫斜垂在胸前,耳廓同样挂着星月链子,映着身后夕霞十分晃眼。
方荨抬手挡在眉前,“你出现在这地方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哈哈哈。”索拉收起马鞭,右手扶上腰间弯刀,“有意思。你不是有专长吗?现在完全可以秀出来保护自己。”
他目光盯着方荨骨折的右小腿,又见他双手十指都是血,外泄的气息昭示着无力反抗的脆弱。
方荨拢了拢破损的衣襟,修长沾血的十指慢慢划过自己脖颈,留下深深浅浅的血印子,桃花眼一勾,“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邪魅、妖艳。
索拉脑袋里浮现出这两个词,再次扫视一圈四周,到底没敢托大,及时止了步。
“这好办,捅上两刀就知道了。”索拉拔了弯刀,刀刃与刀鞘摩擦发出刺耳心惊的“刺啦”声,仿佛草木都瑟瑟发抖。
方荨一点都不怕,竟还勾唇笑起来,“好啊,我死不死不一定,但你多半是回不去雪岭了。公主疼我,你捅两刀,她还四刀,所以···你动手我一点也不吃亏。”
索拉头一次见到男人吃软饭吃得这么理直气壮。他父亲因为楚纤歌失了斗志,在他看来已经和废物没有不同,然而方荨···简直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