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霁云太知道用什么威胁她了。
自己打了半辈子仗,什么样的硬骨头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到头来让她没圈子可跳的竟然是被她护在身后多年的亲弟弟。
其实只要她自尽就能让楚霁云一败涂地。可偏偏,她想活,想和方荨一起活。
凭什么要她痛苦?凭什么要她牺牲。
现在的楚霁云,也不配她用命去斗。
许久,她放软僵硬的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间发出一阵无助而认输的叹息。楚霁云紧拧的眉心终于松了一点,蜷缩的手指像蚯蚓似的慢慢朝她伸过去。
隔着薄薄一层毯子,他碰到楚纤歌脚背,两人同时一颤,楚霁云先躲开,ᴊsɢ然后惊喜地发现她只是缩了下肩膀,脚没动。
是不是、是不是她在尝试接受自己?
他喜不自胜,“没那么难是不是?你心里是有我的···”
楚纤歌咬牙忍着,感觉他双手抱着自己脚踝,脸也贴上了自己后脑,仿佛拥抱一件渴望许久的珍宝,郑重而欢喜。
但只想骂一句,他娘的!
转而一想,他娘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的安静和不反抗给了楚霁云更放肆的念头,脚踝上的手开始不安分往上滑,虽然隔着毯子,但每一下都让楚纤歌汗毛倒竖。
她没法装作无动于衷,立刻出声制止,“身上疼,能再煎一碗药来吗?”
楚霁云动作一顿,宛若被强光冲击心脏,连滚带爬下了床,激动道,“苏安!快煎药过来!”
楚纤歌摁着毯子在脚踝上狠狠擦了几下,怕被他发现,又道,“有温着的枣糕吗?”
“有有有!”
楚霁云眼睛亮得吓人,是楚纤歌从未见过的明媚。
她面上多少还带着不适的假象,只能在心里一声接一声地感叹:也不知她造的什么孽!
片刻功夫,苏安端了枣糕和重新煎好的药进来,觉得倚凤殿气氛轻松不少,那种压得人透不过气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但他照样不敢多待,陛下对长公主那样亲近···哪个不要命的敢在里头伺候?
“奴才在外头候着。”
楚霁云才懒得管他,兴冲冲过去扶楚纤歌下床,还没碰到她胳膊,就被冷冷拒绝,“我自己能走。”
她又戒备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垂眸道,“我不能接受和自己的弟弟有亲密触碰,如果你指的是寻常聊天说话,我能回应。要是别的···”
她眼神一厉,“等我死了你再想吧。”
楚霁云听不得“死”字,像个被训斥后急于表态的孩子,慌乱又真诚,“皇姐放心,你不愿意我不会强求。”
“你能与我好好说话,已是求之不得。”
之后,楚霁云看着她喝药吃枣糕,给她端茶倒水,好不勤快。
虽然他知道楚纤歌做出让步还是因为方荨,可那过程怎么样不重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成。何况,他总会一步一步把她困住,到最后让她心甘情愿陪着自己。
楚霁云在的时候,楚纤歌根本不敢睡,只有等他去上朝才能小眯一会儿。身子没养起来,楚霁云就开始给她用压制内力的药。
仅凭这一点就知道他比她想象的还要谨慎,要让他彻底放心,还需要点时间。
距离方荨告别已经很久,外头的消息都是听楚霁云说的,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全是皇帝心腹,她连试图套话的力气也不想浪费。
可她总得知道方荨怎么样。
······
乾宁宫。
太后连着几日没正经梳头打扮,身上那件绛紫色衣裳也该换了。
念远像没发现她的日渐憔悴,有条不紊回禀着倚凤殿的详细日常,末了还叹息,“陛下现在半点都不避讳人了。”
太后眼睫眨了一下,“你说···楚纤歌今儿个与陛下聊天了?”
“没错。外头的人都能听见,虽不知说了什么,但里头一直有说话声,陛下还时不时轻笑。”念远瞥了眼太后阴沉的神色,故意道,“陛下捏着驸马爷,怕是长公主没法子···只能顺从了。”
“啪!”
太后拍案而起,目光凶狠异常,“她怎么能祸害陛下!她就不怕遭报应,不怕楚家的列祖列宗吗?”
骂归骂,她到底是忍不住哭了。
念远静静看着,“陛下都不怕,长公主又怕什么。”
“陛下恐怕入了魔障,长公主若一直不从,兴许还能保持理智,现在只怕···”念远没说下去,一点点惋惜恰到好处戳中太后心里的恐惧。
楚霁云这么多年一门心思在楚纤歌身上,执迷到不肯碰别的女人,也不惦记传宗接代,即便任由他这么荒唐下去,他和楚纤歌也不可能共育后代。
大好河山怎么能拱手让人?
“既是祸患,哀家若置之不理,死后也无颜去见先帝。”太后手握成拳,杏眼最后落下一行泪,眸色转而阴冷深沉。
念远躬身,“太后明智。”
“去叫章太医过来,哀家没记错的话,他老家还有个侄子,明年就要参加科举了。”
······
章太医突然被太后传召,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跟着念远走小路进了乾宁宫,发觉四周无人才敢开口,“上次多谢公公指了明路,若不是相爷及时给了救命方子,我这会儿怕是已经去下头伺候先帝了。”
念远抿唇一笑,“章太医客气,咱家只不过碰巧知道相爷那儿有名医,让您试试罢了。是章太医福泽深厚,逢凶化吉。”
章太医原本担心念远用这事拿捏自己,此刻一听稍稍放心了些。
“求公公再心善一回,不知太后传我来是为何事?”
话音刚落,就见念远神色犯难,欲言又止,章太医当下揪紧了心,“公公再给我一条明路吧!”
念远纠结片刻,到底不忍心,在他耳边道,“不管太后有什么要求,你都先应下,保命要紧。”
章太医一口气卡在胸口,恨自己怎么就没晕死呢!
第162章 十万火急
入夜。
玄一给方荨针灸了一个时辰,扎针的人紧张得出了一身汗,被扎的人难受得出了一身汗。
两人同时擦汗,四目相对,不禁失笑。
“感觉好些没有?”
玄一的话清晰传入方荨耳中,他很快给出反应,“恩。”
玄一松了口气,转头又开始发愁,“要是没这档子事,你也不会发作到这个地步···我知道让你什么都不想,安心静养是不可能的。但起码···为了长公主,你必须保重自己。”
噬心蛊的孤本还没研究透,方荨就到了耳目模糊的地步,好比日薄西山,去势太凶,希望渺茫。
“咳咳。”方荨咳了两声,点点头,“我知道。这两日辛苦你了。”
“百辰说羽林卫守得严,他们手里又有暗卫的详细信息,想瞒天过海不容易。以后你别过来了。”
玄一就怕他逞强,“不行!你那毒药再喝几顿,一发作神仙都没法子。再说,我的身份安危也是靠长公主兜着,在府里安心些。”
“那日差点和林慕风撞上,真怕他认出我来。”玄一想起来就后怕,又觉得自己这点事不适合这会儿给他添堵,只道,“我倒不是怕他们,只是担心给公主惹麻烦,毕竟她是看你面子,我才能改头换面自由进出大宁。”
方荨眉眼一沉,整个人像背了座大山似的沉重,“她都是为我,我却缩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玄一一听知道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就是···哎,你别这么想。”
“大宁皇帝做得滴水不漏,谋划了绝不是一两日,许多时间卡得比算命先生都准。你不过是他们矛盾里的一点导火索,没有你,长公主早晚也要栽他手里。”
他说得没错,可他不知道方荨是从预知里回来的人,楚霁云和楚纤歌走到这一步,他就是那个最大的矛盾。
如果他不喜欢楚纤歌,或者当时同意和离离开大宁,楚霁云那点心思也许能藏一辈子。
如果楚纤歌不在意他,楚霁云再怎么算无遗漏都未必能拿捏得了她。
方荨终于意识到那日皇帝为什么传他一同入宫却根本没见他,再回想楚纤歌安抚自己回府等她的样子,如果他当时再警醒些,如果···
可这世上哪来如果。
玄一看他痛苦地抱着头,太阳穴青筋凸起,生怕他情绪过激引发噬心蛊,正要安抚,方荨突然抓住他手腕,“你帮我给江千宁带个话。”
“我不能让她在宫里孤立无援。”
于是玄一被百辰藏在恭桶里送出府,出了巷子一溜烟跑到附庸风雅找江千宁时差点被门卫打出去。
“我去,这么臭!”江千宁手里的扇子就没停过,差点把晚饭都吐出来。
玄一千辛万苦从袜子里掏出方荨亲手写的信,江千宁捏着鼻子示意他放地上,然后吩咐随从,“快带出去洗干净!”
“江老板,十万火急,救命大事,你赶紧看看!”玄一被拖出去,声音迟迟还在房间回荡。
一直守在江千宁身后的刀疤汉仔细检查过信件,“羽林卫没发现,公主府的暗卫做事干净,主子可以放心。”
江千宁看着信件犹豫不决,“玄一这个傻子,万一被发现,他自己死就算了,连累我···”
楚纤歌现在形势非常不妙,方荨这会儿冒险给他写信断没有好事。他若是借口说自己不在京城也能避开这漩涡···
只是他总觉得长公主没那么容易倒,要是赌错了,以后江家生意也就到头了。可万一长公主运数已尽,他拆了这信,养心殿那位可不是善主。
江千宁头疼极了,用扇柄反复敲着脑袋,刀疤汉以为他嫌弃信有味道,当即给他拆开放在眼前。ᴊsɢ
江千宁骤然看见方荨的字,差点吓得跳起来,而刀疤汉还一脸我猜对了主人心思的得意···
“属下不识字,否则就可以念给主子听了。”
江千宁抿唇,“阿巴,我谢谢你祖宗十八辈儿。”
阿巴脸颊一红,憨憨傻笑,“我从小无父无母,也不知祖宗姓什么叫什么。主子不必客气,阿巴这条命都是您的。”
江千宁:“······”
玄一被强行洗干净后坐在院子里擦头发,没一会看见刀疤汉出来吩咐院子里的人,“带盛师父过来,再挑几个身手好的,主子要用。”
盛师父?
玄一知道这人是江千宁手下最擅长易容的,先前把楚纤歌易容成方荨,再把方荨易容成楚纤歌的就是他。
······
倚凤殿。
楚霁云陪楚纤歌用过饭去了养心殿,一时半刻应该回不来。
她几番试探后,终于能提起一点内力了,虽然屁用没有,但能瞒过楚霁云就有希望。
外间细碎的动静突然惊醒她,只听章太医隔着屏风道,“微臣请公主平安脉。”
楚纤歌的内力刚运转一个小周天,这会儿探脉必定要暴露,便沉声道,“早来了半个时辰,是···陛下的意思?”
外头还有值守的宫人,章太医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公主这几日容易困乏,微臣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方才陛下走时,说您晚上吃得不多,微臣便早些过来请脉。”
这话说得楚纤歌一脸懵,到底是不是楚霁云的意思?
“烦请公主伸手。”
章太医紧接着就催,楚纤歌自然不能伸胳膊,只能想法子拖延,“本公主困了,你待会儿再过来吧。”
“按道理,公主不该这个时辰发困,恐怕伤势有所转变,以防万一,微臣还是请个脉稳妥些。”
这么难缠?
楚纤歌没办法,丢了茶杯出去,破碎声足以说明她被惹怒了。
“出去。”
外头伺候的宫人都怕了,倒不是怕楚纤歌生气,是怕皇帝回来发落他们。
章太医偏偏吃了豹子胆,还站在屏风前头一动不动,盯着里头模糊的身影,坚定道,“公主若是执意如此,微臣只能请陛下做主了。”
“章衍!”楚纤歌咬牙。
章太医提着药箱就往进走,外头的人没一个敢劝,只想躲得远远的。
“公主就是要杀了微臣,也得先让微臣确定您有无大碍!”
“放肆!”
第163章 你怕我干什么
章衍一冲进来就在暗处跪下,掌心一摊,里头是太后给的一颗夜明珠。
他带着一身的慌张恐惧冲楚纤歌眨眼,故意扬声说给外头的人听,“请公主配合微臣!您若有个什么,陛下会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楚纤歌脑中闪过许多猜测,最后还是选择配合着又砸了一个茶杯,怒气冲冲道,“混账东西!本公主现在就摘了你的脑袋!”
章衍这才放心,“公主息怒!您身子好了,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哼!”
楚纤歌踹翻凳子的动静吓得外头几人直打颤,好在里头又嘟嘟囔囔骂了一通就动静小了。
章衍跪在案几前假装探脉,窗户的倒影刚好看不见桌子上到底是楚纤歌的手还是腕枕。
而楚纤歌还在想那夜明珠究竟是不是太后的,章衍已经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头是一小把朱红色粉末。
章衍往前靠了靠,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是鹤顶红。”
楚纤歌心头一震,冷不防泄露心思,眼里写着她要杀我?
章衍点点头,小心翼翼又把纸包踹进怀里,大声道,“公主万不可再动气,这两日天气不错,上午可去院子里散散心。”
楚纤歌收敛心神,指了指烛台,“太亮了,推远些。”
章衍把烛台放到旁边案几上,窗户上两人的倒影就没那么显眼了。
不等她问,章衍已急得满头是汗,“太后用微臣侄子要挟,让臣十日内毒死公主,公主得想个法子啊。”
楚纤歌看了他半晌,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照她的话做?本公主如今身陷囹圄,陛下对我什么心思,你也知道,我也想一死得解脱。”
她不敢轻信,也无法确定这是楚霁云的试探还是太后的试探。
章衍来之前就被念远提点过,对楚纤歌的反应毫不意外,“公主一死,陛下再无顾忌。他第一个要杀的一定是驸马,而您之所以留在倚凤殿委曲求全,不就是想给驸马脱身的机会吗?”
楚纤歌凤目一寒,继而自嘲一笑,“我对陛下从未设防,我的人更是打死都不会做出冒犯皇帝的事,驸马哪儿来的脱身机会?”
“章太医,本公主只是身体差,脑子可没生锈。”
章衍心里急,又生怕被人听见,更没有足够的时间说服她,一股脑儿道,“不瞒长公主,您以前每次去养心殿,陛下让人点的鹅梨香里都掺了迷药,很多次都是陛下亲自给您换的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