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干净了的碗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这时宋敛面色已经不对,“这汤…”眉心紧皱,似乎是哪里不大舒服的样子。
宋言眼光微亮,当他有了反应,手指捏紧了袖中两张符纸,暗道若这碗汤水功力不够,自己袖中的两张符纸必定要快些拍在他脸上才好。
而就在这时,宋敛忽的转头看她,恢复了平静面色,淡道:“再少些冰糖才好,有些太甜了。”
宋言一愣,良久后反应过来脸色立马垮了。
他方才…该是在戏弄她。
这般一想,袖中手里的符纸登时被捏紧变形。
心中更是狠啐,那术士,果然是骗人的。
宋父喝的舒坦,放下手中汤碗,心情大好,朗声笑道:“我倒觉得口味正好,喝完爽口得很,言儿有心了。嗯,忙了这些日子,朝中总算无事,难得清闲,今日南边又送来了鲜果,加之天气舒爽,不如现下咱们到听雨台坐坐,品尝鲜果,顺带在考考宁儿学问,可好?”说罢环视一周。
宋母笑道:“甚好,倒真是好久没有一家人月下纳凉了。”
宋宁原本因为鲜果扬起的笑脸,在听到要考他课业时垮了下去。
宋父故作无视,抚了抚衣摆起身先往外去了。
下了小半天的雨,趁夜倒是停了。
沿路的栀子花上结了一颗颗水珠,映着月色晶莹剔透。
宋母伴在宋父一旁边走边赏。时不时发出开怀笑声。
而宋言宋宁两个牵着手跟在后面。面上聚是愁闷。
宋言今日出手失利,心中不甘,实在提不起精神。此时行走间一个不留神,一团东西轻飘飘从袖中掉出。
宋敛本就漫步走在最后,抬眼恰巧看见,不待做声,那团东西就滚落在他脚边。
瞧着眼熟得很。脚步一顿,弯腰捡到了手中。
这是一团明黄色的东西,只看两眼就知道,显然是符纸无疑了。
而那纸张,竟已被揉的褶皱不堪。
透过这团皱巴巴的符纸,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宋言方才气急败坏的心情,眼里浮起点笑意,顿时觉得他心里倒是舒坦很多。长指不紧不慢的将那一团摊开,却不由一惊,暗道这符咒画的到正规。倒不知道她从哪求来的。
只是可惜,在正规都对他没用。
端详片刻后,将皱巴巴断成两半的纸张抚顺叠好,收进衣袖,复又抬脚往前走去。
听雨台景色极好,临湖而建且花树环绕。亭子最当中挂着的牌匾上,只‘静坐听雨’四字。是当年老太爷亲笔写的。因正值夏季,为防蚊虫,亭子四周挂了苍葭绿的纱幔,细风撩拨轻纱,坐在其中吃茶品酒,别有一番风味。
现下雨后凉爽的清风钻过纱幔,更是吹得人舒爽。这样闲适的夜色下,每个人似乎都心情很好。
除了宋言和宋宁。
果不其然,刚坐下片刻,宋父就转向了宋宁这边,“近日我公务繁忙,许久没过问你功课,现在学到哪里?你可用功了?”
宋宁赶忙收起自己忧愁表情,坐直了身子恭敬道:“最近先生讲到论语为政篇,儿子不敢不用功,只是,有些时候,字词生涩,儿子读不明白。”
宋父瞧他言语清晰坐姿端正,心下已是满意,对宋宁点点头,“你今日读到哪,念来听听。”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宋言收回看向宋宁目光。看来今天宋宁是不会挨罚了。
放心的端起茶盏,浅浅尝了一口。一丝柑橘香气充盈口中。
茶是叶兰亭送的,是专讨女孩们喜欢的口味。因用桔皮烘过,故而风味独特。
这样的香气,让宋言想起去年阿洛送的橘酿。可惜她们离得太远,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宋父与宋宁引经据典探讨许久。宋母只笑看着两人不语。宋敛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向湖面的眼神静且深。倒像有什么烦心事。
宋言心里叹了口气,这外来的入侵者能有什么烦心事。她才心烦,宋敛这厮,让她现在每日都是提心吊胆。
过了许久,见父亲不在说课业上的事。宋言执起茶壶,起身给宋父宋母添满了茶。“父亲好容易不忙,好好歇歇吧。这茶是兰亭送我的,有些橘香。父亲母亲也尝尝。”
宋母点头,见她添完自己的茶盏就坐下了,又不禁皱了皱眉,“言儿,怎的不给你哥哥添上一杯。”
宋言还当母亲不会在意,听了这话,咬了咬后槽牙,起身提起茶壶看向宋敛。
宋敛抬眼看她,却没配合的端起茶盏。
她只好温声开口,“兄长也尝尝我这壶茶吗?”
听她出声,宋敛才出声应她,“多谢妹妹。我杯里还有。”
宋言看他一眼坐下。也没心情吃什么瓜果了。原本除妖失利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在舒爽的清风,也叫她打不起精神。只盼早早结束,回屋子睡觉了。
宋父品了片刻茶水,这时忽的沉吟一声,对宋敛道:“现下已是六月,入了秋就该科考了。最近要多用功些。若能中个好名次最好。我便同皇上讨你到我部下。嗯,朝中不大太平了。我精力有些跟不上,你须得多历练历练了。”
宋敛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只觉烦闷,入了一场戏,又一场接一场要演。演宋言的兄长,演别人的儿子。
他在自家时,是自小跟着师父学问的。师父曾说,若他入世入仕,必定能够高中为官。
可他并不打算真的入仕,也不稀罕位列高官。眼神暗下只道是再演一场考场失利的戏罢了。
宋言心中却觉得十足可笑,一个妖孽,竟真的登堂入室,还要继承父亲公务了。
她心中着急,可她没有办法。此时捏在指尖的茶盏也失了香气。
待夜深众人散去。宋敛特意吩咐见柳将这皱皱巴巴的符纸送还给宋言,并一定要好心告知,多加小心,看好个人物品。
宋言怒眼目送见柳走后,气急败坏把符纸在次团成了纸球。
第11章 落水
白天落过雨,夜里也是凉快的,只是宋言心中有气睡得不好。太阳出来后,湿凉之气不过一刻就被烤的没了踪迹,又成了艳阳高照的暑热日子。
宋言到饭厅时,宋父宋母还没过来,只宋敛坐在桌旁喝茶,宋宁凑在他边上,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
宋言抚裙坐下,有他昨日那般挑衅,如今她也在毫不掩饰打量他。
这厮今日穿的一身藏蓝直裾,明明这么老气横秋的颜色,他穿着偏显得利落干净。加上他正微勾着唇,似笑非笑与宋宁说话,叫人看来,妥妥是个俊俏潇洒的高门公子哥儿。
这妖孽是什么变得呢?
宋言收回打量的眼神,端了茶水浅浅抿了一口。心道莫不是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宋宁此时正皱着小脸噘着嘴。
宋敛觉得好笑,问他“你小小年纪愁个什么?”
“父亲昨夜里给我留了课业,叫我琢磨一句话,‘精明者常败德,浑厚者多积福’,我想了一个晚上都不明白,高门大户的孩子自小饱读诗书,为的不就是变得精明,即便寒门子弟,也是为了明事理变聪慧而寒窗苦读,如今怎么又成了精明者常败德…”
宋敛长指在他脑门轻轻一弹,道:“聪慧和精明可是两回事。打算精明自谓得计,然败祖父子家声者必此人也,朴实浑厚,初无甚奇,然培子孙之元气者必此人也。你可能懂?”
宋宁小手一拍桌子立时道“懂了!做人要忠厚老实才能培育好家族风气与子孙后代。不能事事精明,事事计较。”
宋敛却淡淡一笑,“单忠厚老实并不可行,就像你刚才说的,读书识字是为了聪慧明理,聪慧加之正气才是正选。过于忠厚只会遭小人算计。”
宋宁边听边点点头,开心说道:“这下我可知道该如何回答父亲了,哥哥,你可真厉害!”
“不过都是书本上的原话讲与你罢了,我厉害什么。”
“那么多的书本,若是都能像哥哥这般记得一清二楚,还不叫厉害吗?那哥哥小时候,父亲是不是也每日给你出这些难题?”
这话问的宋敛、宋言二人聚是挑了挑眉。
宋言心里冷哼一声看向宋敛,就见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坦然道:“没有。”
宋宁顿时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姐姐小时候也不曾如此,看来是我太笨,父亲在我这费心颇多。”
宋言听他说完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咳了好一会才能出声安抚他,“你是宋家男丁,自然要多锤炼。”
宋宁更加不解,“哥哥也是男丁啊,为何父亲没有锤炼他?”
两人又是齐齐一挑眉。这次换做了宋敛好整以暇看向她,等着听她该如何回答。
宋言无奈,只好道:“以前父亲不爱留课业,有了你才开始有这习惯,你用心读书就好,不要想太多。”
到底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好哄骗。宋宁小脸摊开,放心之下又起了玩心。“我自然是每日乖乖读书写字的。且好几日没外出玩过。宁远说,月桂湖这几日多了好些游船,乘船到了湖里十分凉快,还能垂钓呢。哥哥带我去好不好!”
不等宋敛说话,宋言已急道:“不行!”
她怎能放心叫宋敛带着弟弟单独出去。
“宁儿这几日乖觉用功,你父亲昨晚还夸了你。准许你可以出去玩一天。就叫你兄长陪着你去吧。”宋母远远听着他们兄妹说话,刚进饭厅就发了话。
小儿子乖巧,有什么事情她向来是应允的。
宋敛知道宋言所想,看向宋言,道:“你跟着一起?”
宋言咬了咬牙,眼神微冷,最终还是说了“好。”
月桂湖地处略偏远。车马走了约莫半个来时辰。宋宁早歪在姐姐身上睡了个回笼觉。
到了地方一瞧,果然比之前些日子,湖上多了好些样式精致的船只出租。宋宁挑了个带竹棚的。船舷略宽,还备了捞鱼的网兜,鱼竿,鱼饵等物。
到了船上,意禾将家里带来的茶水点心摆好。宋敛显然对游湖不感兴趣,衣摆一撩坐进竹棚里开始喝茶。
宋言自是不放心宋宁,撑着伞站在竹棚外看他捞鱼。
这处湖泊不大,鱼却很多,往常见着人影就成群结队过来讨吃的。如今叫孩子们捞怕了,即便水里投食也没什么鱼敢过来,只个别几条胆子大的敢来虎口夺食。
宋宁捞了半天一条捞不着有些生气,噘着嘴皱着脸,却一刻不停地紧紧盯着湖面。
意禾一边给他撑着伞遮阳,一边捂着嘴偷笑。
宋言瞧着也暗暗失笑,正看得开心,就听得湖面热闹起来。
她们来时时辰尚早,这处还没什么人游玩。而现下湖上却多了好些船只。
宋言看着远处船只上言欢笑语的公子哥们渐渐多起来,不愿与这许多外男碰面,将伞收起,准备进棚里去。
这时旁边正有一只精致游船缓缓靠过来。待近些了夏云看清果真是宋言,眼神一冷,手里的蚕丝帕子登时被指甲扯出个口子。眼神里是难掩的失望与不甘。
“宋言倒真是个命大的。”
宋言虽没有如愿死去,但她心里很快就有了新的打算。收起冰冷眼神,清了清嗓子,柔声喊道:“呀,宋家妹妹也在此处,可是与人有约么?”
宋言身子一僵转过头来,就见夏云的船已经靠了过来。打眼一瞧,夏云今日穿着精致端庄,头上也是珠翠装饰,比之前日的生辰宴也不差什么。
这般装扮,倒不像是来游玩的。
勉强扯出个笑,抬起手来遮住脸上阳光。与她说道:“不曾有约,不过是带着家弟出来游玩。”
夏云微不可查挑了挑眉,她可不信。她今天来这是因为打听到了顾玉清会到此处。她认定,顾玉清与宋言,定是约好了在此野会。
心里连连冷笑,骂了声不知廉耻的贱人。面上却依旧笑的和善。“那我们真是有缘了,这都能碰到一起!不若妹妹到我船上来,咱们说说话吧。船家,快,将船靠过去。”
宋言眉头一皱,不等她张口,就听见棚里宋敛清淡嗓音与她道,“你最好别去。”
宋言回头瞪他一眼,自语道:“我自然是不想去的!”
宋敛余光睨她,知道她想些什么,冷声道,“凭你愿意便是。有何说不出口,直言即可。”
却不想宋言还未开口,船身一斜,夏云竟已经跳到她船上来了。
“妹妹可是怕水?呵,不必害怕,船稳得很。我来牵你过去。”说罢牵起宋言的手,就将人推到了船边。
宋言压根还没来得及反应。被夏云往前一推,眼看着晃晃悠悠站不稳身子,不得不抬起脚跨上夏云的船。
紧接着身后的夏云也抬脚过来,径直踩住她鞋跟,宋言收脚,堪堪站到对面船边,鞋子就坠进湖里。
“天呐,宋言的绣鞋掉进湖里了!”一声惊呼响彻湖面,接着又连声喊道:“快来人给捞起来!快来人啊!”
周围船只上的人听见呼喊,立时都将船往这边划来,更有几个书生模样的,瞧见是姑娘的鞋掉了,纷纷开始脱鞋脱衣,要下水打捞。
宋言暗道不好,女孩的绣鞋叫外男哄抢成何体统。
可夏云此时又有些不甘心,只叫这些粗鄙的男人抢她的鞋还不够。她要叫宋言彻底败坏名声,看顾玉清还会不会中意她!
想到这处,还牵着宋言的手便顺势用力一扯,就见宋言一晃,仰面向水中落去。
宋言惊的睁大眼睛,却什么都来不及做,只惊呼道:“夏云!”
夏云只满脸克制不住的得意,依旧装模作样的呼救,“天呐!救人啊!有姑娘落水了!”
而就在宋言鞋子裙摆堪堪沾到水面之时,手臂一疼,眨眼间就被攥着手臂提了上来。
第12章 还不松开
额头嘭的撞进那人胸口,自保的意识让她毫不犹豫伸手,一手攀住他肩膀另一手更是紧紧扯住他衣襟。
宋敛被她一拽,单薄夏衣登时被扯开,露出了脖颈下的一小片胸膛。
垂眸看宋言一眼面色登时白了一白。
而蹲在船篷上的云雀眸光霎时变得锐利,锁向船上绳索一瞬,绳索好似活了的游蛇,沿着船板爬上夏云小腿,缠绕收紧,随后扑通一声,将她拖进水里。
几人动作实在太快,就这短短时间,掉进水里的人,就变成了夏云了。
一声惨叫响起。
众人错愕不已。
“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潋将宋言扶稳,转头看向棚上那只砚川化得云雀,眼中带着责备。
砚川若无其事背过身去,聚灵音道:“我就是叫她尝尝落水的滋味罢了,也没把她怎么着不是。”
“捞到了!”
这时,一声响亮嗓音响起,打破了方才的安静。
众人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