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玄德仙君曾经的那位爱徒叫什么名字?”嗓音有些沙哑。
仙使点头,回道:“知道的,叫做槿琂。”
“…”
‘啪---’
文书从高处落在地上。响声惊了门外侍立的仙使。不论殿里殿外,都探头看了进来。
只见那位冷面宫主正僵在座上,手间早没了文书,可手指还保持着翻看文书的动作。面上依旧没有表情,但眼中却有些愣怔。
立在殿中的小仙史看了眼他手掌。寻思这是要叫他把册子给捡起来。
上前两步正要弯腰去捡。就听上方又问了一遍。
“你说叫什么?”
小仙史弯腰的动作一顿,仰头看去,撅着屁股又道:“叫、叫槿琂”
等他捡了东西起来的时候,仙君已经闪身过去了。
他抱着文书,急道:“仙君不看文书了?仙君去哪?”
“司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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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城入了秋以后就要比旁的地界冷上一些。三面环山,留了个口往里灌风。常言道,建安的大风连年不休,夏季刮清风,春秋刮冷风,冬日是刮骨风。
宋言拢紧了披风,只露个脸在外边,要不是入了秋的安岁山景色好,她宁愿坐在马车里慢慢上山。
但此时看着满目红枫秋色,又觉得走石阶近路更合心意些。
“姑娘,可累了么?”
意禾关切的看她脸色,生怕久不出门的姑娘将腿走抽筋儿了。
宋言却立刻簇了眉,娇嗔道:“在咱们意禾眼里,我莫不是个废物点心?”
意薇噗嗤一笑,却见意禾噘了嘴,赶忙道:“姑娘可莫要曲解咱们好意禾的心意,这不是刚病了一场,怕您身子受不住么?”
说着又转向意禾笑道:“你的担心我虽理解,可你看看咱们姑娘的面色,不施粉黛却也面色红润,眸光清亮。已是大好了。如此这般走走,也对身体有好处。”
意禾见宋言几十介石梯走上来,果真越发娇俏明目起来,咧了嘴笑开,“倒也是。”
正放宽了心去看前路,却见不少踏秋的书生公子盯着这边移不开眼。顿时又有些生气,“倒是便宜了他们。”
宋言知道她说的什么,也不在意,依旧盯着满山红叶看得专注。
但比这许许多多的年轻书生,迎面下山的男子却叫她有些挪不开眼。
一袭白袍叫风吹的微微鼓动。那衣裳太过简洁素净,不配玉不压剑,但宋言偏觉得,就是这简到极致的衣袍,才能衬得上那张清俊的脸。
本是层林尽染的热烈秋色,他走在其中却是霁月清风,远远看去像是初春一般的人,清冷干净。可走进了却发现是隆冬,霜雪浸过了似的散着隐隐冷气。
宋言呆呆的驻了脚步,叫那双眼睛看得面色升起些不一样的红。
屏了口气心道为何他要一直盯着自己看,却又道还好这位总算要过去了,微垂了眸子让在一边,正将一口气舒了出来,却发觉他停在了自己面前三两石阶。
宋言盯着那双鞋尖看了几瞬,扬起头来,就见那人正居高临下望着她。甚至还不满的皱着眉心。
心中正紧了紧,就听那人开了口。
嗓音果然也像淬过了冰凌子,不轻不重问她道:“姑娘向来这么盯着旁的男子看么?”
“…”
宋言脸上的薄红骤然退去,霎时变成了鲜若欲滴。
“我…”
话没出口,人就已经绕过她走了。
宋言瞪圆了眼回身去看,那道清瘦的影子却早消失在了拐角处。
“他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他?!”
总算反应过来,她愤愤惊呼。
意禾也回过神来,皱眉嚷道:“就是姑娘,我刚才可一眼没从他脸上挪开过,他自顶上下来,眼睛就没离过您的脸!”
这话说完,一时静了良久。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宋言回过味来,皱眉道:“没出息!谁叫你一眼不从他脸上挪开的!”
江潋此时靠在拐角栏杆处,听着宋言说话,眼里浮起些笑意,可那掌着栏杆的两只手却颤的厉害,叫他方才险些压制不住。
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这一天,他等了六十六年。
第138章 白狐
到了山顶的观中。意薇取出洁净帕子伺候宋言净了手。又将三支香递到她手中。
宋言诚心闭眼,这一趟来,一是大病初愈到山间散心。二是应母亲之命,祈福今后再无这番骇人疾病。三是她已过及笄,求神明赐个好姻缘。
依次在心间将这两个心愿过了一遍,但到了姻缘一项上,却忽然心神一散,想起了方才那白袍男子。
“坏了坏了坏了…”
意禾意薇一惊,急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姑娘?”
宋言眉心微蹙,叹气道:“我方才于姻缘一项上分了神儿,怕是不准了…”
意禾还当是她叫什么虫子咬了,听了这话,先松了口气。脱口道:
“咱们姑娘长这么大,除了这次闹病,向来运气好得很。您忘了那算命先生如何说的了?大富大贵命吉祥如意运。您别操这些心了,姻缘这块,老天爷也不会苛待您的。起身吧。”
意薇将她手中香接过去敬上。同意禾一起将宋言扶起。也笑道:“姻缘都是注定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老话说的错不了。快晌午了。咱们快些下山吧。”
宋言将披风重新拢紧了往外走去,接着她两人话道:“算命的说的就是准的么?你们也别太较真了,尤其别在外面说这些。嗯…回家里用饭是赶不上了,要不咱们三个去尝尝山下那家炙肉?听说最近很盛行!”
意薇急道:“万万不可,那炙肉摊子敞在天底下,连个遮蔽都没有,您可不能去!往后实在想吃,让大公子在咱们院子里偷偷给您支个炉子尝一顿。今日还是寻个有包厢的馆子用些吧。”
就知道是这样,宋言不耐地摆摆手,“我就知道母亲叫你非跟着是有大作用的,哎…算了,车中用些点心得了…”
意薇听了这话面色一变,慌忙就要跪下身去,叫宋言一把托住了手臂,皱眉问她,“这是做什么?”
意薇只得半曲着膝,垂眼道:“俾子有罪,扰了姑娘好心情。但俾子是姑娘贴身的俾子,就伺候姑娘一人,绝无二心。”
宋言顿觉心中一紧,“你竟是这么傻的么,先不说你究竟有没有罪,单说你有没有二心,母亲是我亲生的母亲,你持重细腻,她多嘱咐你看顾我是为的什么?难不成你听母亲的话还是背叛我了不成?再说你有什么罪?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便听你的话,只不过打趣你几句,你就要把咱们之间闹成这样,再有下次,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宋言本不想说这么多,意薇虽然向来细腻,但她发觉也就最近月余,她有些太过小心翼翼,动不动就惶恐难安。哪里还有先前几人之间的亲昵。
这一番话是想叫她松一松心里崩着的弦儿。谁知她一说完,意薇顿时红了眼,酸着嗓子道:“姑娘…俾子,俾子明白了。”
这话明明不重,却不知她哭得什么。宋言也不想再多说,只心里道她怕是有心事,慢慢的在开解就是了。
拍了拍她手背,道:“好了,走吧,回了家歇个晌午觉。”
意禾意薇两人都没再敢多言,跟在宋言两边往山下走去。
这些日子也算秋高气爽,上山进香的人很多。观内多少有些拥挤,出了大门,依旧能见到络绎不绝上山来的人。
三人换了旁的路下山,去寻提前说好了等在半山腰的马车。待转过几个弯,就没了什么人影。
“这条路倒是有些偏僻呢。”意薇不经有些担忧。正踌躇要不要折回去走人多的路,就叫意禾一声惊呼吓得跳了起来。
“呀!那是什么?!”
宋言被她二人挡在身后,只得探头去看。
遥遥望去,只见曲折处的一从矮树旁,一抹雪白影子蹲在那处。
宋言拨开她两人又往前几步。意禾意薇立即要拦她:“万万不可姑娘!”
这时宋言却看清了,“是个狐狸!”
心中不免稀奇,这东西她可没见过真的。
“是狐狸吧?瞧着不像小狗呢…跟画本子上画的差不多。”
听她说完,意禾更是将她拦住不叫上前,也认真看了几眼,只道:“是个狐狸!姑娘莫走了,这野性的东西可说不好会伤人呢。”
白狐倒好像是听懂了她说话,本是低着头的,这时却立刻看向宋言几人这边。
不等几人看清,那眼睛眯了眯,竟嗖的蹿向几人。
三人大惊失色,顿时吓得闭眼尖叫,抱作一团。
直过了好一会,才发觉久久没有奇怪动静。
意禾睁开眼四下看看,就见一个蓝衫子的男子已经站在几人面前,手中正提着方才那白狐。
“姑娘…有位公子,将那东西捉住了。”
将护在臂下的宋言松开,意禾有些不知所措。
意薇也将护着宋言的手臂放下随宋言看去。
最先看清楚的倒是那狐狸,被男子拎着后颈举在几人面前,哪有方才的嚣张的起焰,眯着眼垂着头,连四个腿都老实的垂着。
宋言一乐,不免要看看将它制服之人。越过那白狐狸,才看见了正噙着笑的男子。
身形高大,眉清目秀,尤其一双眼睛最惹眼,闪着精光一般。
两人眼神撞在一起,就听那男子笑道:“小玩意,不必害怕。”
宋言与他点点头,“倒是多谢公子出手。”
男子挑挑眉,不以为意道:“举手之劳罢了,只是这条山路偏僻些,难免有小兽出没。你们…为何要走这条路?”
宋言是闺中女子本不便与外男多言。但她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向来不在意这些。正要开口,却叫意禾挡在了身前。与他道:“我家马车候在半山腰的路上。我家姑娘是要去坐车。”
男子这时了然颔首,也注意到荒郊野外,对面那姑娘与他这般相处多有不便,立刻闪身到了一旁。
“原来如此,姑娘请过路吧。”
意薇道:“再次替我家姑娘感激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男子笑道:“不必。”
待三人经他身边过去,却见宋言突然驻足停下,看他道;“公子准备将它如何?”
抬手指了指那丧气的白狐。
男子微怔,看清她眼中神色,笑道:“等你们走后,就将它放了。”
宋言双眸一弯,与他行了礼,道了声‘甚好’便放心走了。
男子不禁回眸看她三人背影许久,直到腕间白狐蹬腿乱动,他才回了神。
“走吧。莫再出来吓人。”
指尖一松,白狐迅捷的窜进矮树从中。在去看时,已不见了宋言几人身影。
第139章 白衣道人
马车早早候在了半山腰,省了三人许多力气。
到了车上拿湿帕子擦了手,宋言接过一盏热茶,捂在手心片刻周身都觉热乎起来。
意禾这时候忍不住偷笑起来,笑的肩膀细细的抖。
宋言意薇两人不解,互看一眼,才好笑的问她自己偷偷笑什么。
意禾本也没准备讲话藏在心里。见她两人问了,咬了咬唇,低声道:“我寻思,咱们姑娘的姻缘是不是到了?刚求过真君,下山就碰见了这么个俊公子替姑娘解围。”
听她说完,意薇也按不住嘴角笑意,却还是道:“长得虽不错,可却不知道家世为何。怎知与咱们姑娘配不配?不得乱说!”
意禾却道:“看其穿着打扮周身气度,必不是普通人家。姑娘觉得怎么样?”
宋言听她二人你来我往的商量,倒好像这事有了眉目是的,不仅好笑。“什么怎么样!”但心中回想那男子,看得出是个开朗大度的。放到她见过的年轻男子中,他确实不错。
意禾这时想起什么,又忽然道:“不过要说样貌,咱们今日上山碰见男子不在少数,样貌气度最好的,还是那位…”
意薇皱眉:“对姑娘出言不逊的那位?”
宋言心间闪过那浑身隆冬气的男子,却觉的胸口忽然有些闷。“哼!”
也不知道哼什么,但奇怪的是却并不真的生气。
意禾意薇两个却不敢再说什么。这事要说出去确实挺伤女孩颜面。谁家姑娘受得住被人说总盯着男子看?
车旁有马蹄声踢踏着路过。
宋言正将茶水喝完,忍不住打了帘子想往外看一眼,她向来羡慕会骑马的,可惜自己不行。
如此一看,一道白影又撞进眼中。打马而过,白袍叫风吹得鼓起。
当真是好巧不巧,冤家路窄。
手上一松,帘子立刻垂下了。
“姑娘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
竟是有些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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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这一趟踏秋算是庆祝宋言缠绵病榻月余终于好了的,却是谁也没想到,回了家中歇了个午觉人就又起不来了。
宋母守在榻前不住垂泪,宋父也急急的从衙上告了假,带了郎中回来。
“好好地怎么就又病了!烧成这样,别把脑子在烧傻了…”
宋言浑身火烤着一般,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见这么一句,眯眼看见眼睛通红的母亲,哑着嗓子道:“现在还没傻,母亲安心…”
“呀!言儿醒了!大夫,您快再看一眼。”
白胡子郎中急忙颤颤巍巍上前,看了看宋言面色,又把了回脉,却还是摇了摇头。
“两个时辰灌了四回汤药,高热还是不退,脉象依旧虚弱。这不是平常高热症状啊。”
“那这是什么症状?”
郎中摸着胡子默了良久,诚恳道:“不知道。”
“若说她是进山叫风吹着了,高热也情有可原,但这…普通高热又怎会退不下去?也没受什么伤啊…”
听这老郎中都这般纠结不清,宋父宋母更是有些慌了神,“这该如何是好啊!”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急急的悲恸哭泣。
屋中一时正乱的没了章法。就听看门的小厮来报,“老爷夫人!大门外方才个道人路过,拍了门询问家中是否有重症者,说是看咱们府上有些不太安稳呢。”
几人本是没胡思乱想,宋母哭的不做理会,宋父也只皱眉不语。
倒是意禾听见了这话,忽然想起了白日见过的那只白狐,脑中一惊,慌忙俯身到了宋母耳边将这话说了。
本是垂泪的宋母听完了一怔。立时大声与那小厮道:“快请进来!”
宋父宋母惶惶不安站在门前眺望。心中却盼着宋言并不是所谓的什么叫山精妖怪缠了身,那太无稽太可怕了。
毕竟太平盛世,妖精一词只出现在画本子上,还有骂人的时候。没有人想过这些东西会真的出现。也想象不到如果真的是妖物作乱,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