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鹧鸪——奶油蒸酥【完结】
时间:2023-07-05 23:11:43

  哭得婉转,哭得虚浮,梨园戏里的小花旦,或嗔或痴,如泣如诉,撩动听客的心弦,
  “殿下说什么呀呜呜呜,阿武和我哪儿是那种关系,殿下这是听了何处的流言,真是屈杀我了……阿武他不过是……是……”
  她满脸泪痕,蒙眼的汗巾都湿透了,好不舒服,哭得更凶了。不知是李重骏想听她解释,还是想到了他们在凉州分别的那天,她也是这样号啕大哭,竟真的良心发现,给她松开了手上的绦带。
  绥绥得了自由,立刻扯掉了眼睛上的汗巾。她随即就变脸了,挣扎着爬起来,气得扑上去便骂:“殿下还不赶紧让高阆找个大夫来,好歹抓点药吃吃罢!成天拣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戴,我看是病得不轻!”
  这话说得很不合适。
  先不说当面骂皇子是什么罪过,就是戴绿帽子――他们早已钱货两讫,何来绿帽子可戴。
  但李重骏竟真的把这句骂接了过来,一手捏住她的下颏,咬牙切齿:“托你的福,我还用特意去拣?――”
  一语未了,他也觉得不对,顿了一顿。
  就在这时,西窗下有个侍卫高声道:“殿下,去宝塔寺的两个人回来了,有事要禀报。”
  李重骏说了一声“进来”,可把绥绥吓了一跳。
  她还赤着体子呢,袍子都被李重骏扔在了地上,绥绥不知如何是好,李重骏倒伸手拉上了帷帐,把她拉进了怀里,张了张袖子掩住。绥绥身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正想爬走,却被李重骏按住了。
  她睁圆了眼睛抬头看向他。
  侍从进来,在几尺外的地方禀报,似乎是说他们在宝塔寺找什么东西,绥绥也没听懂。
  李重骏捂住了她的嘴,绥绥眼泪汪汪的,也不敢叫出声来。她也曾迷迷瞪瞪地抬头,哀求地看着他,见他耳根下红成一片,颈子上也青筋浮现,可他就是能有条不紊地思索回应,俊朗的脸是凝肃的神色。
  算他狠。
第二十六章 避子汤
  婆子送来一碗避子汤,绥绥端起来一饮而尽,可婆子没走,而是一脸肃穆地盯了她半个时辰,生怕她转头吐掉。
  想什么呢?
  绥绥背过脸翻了个白眼。
  谁要生他的娃娃。
  不过绥绥对婆子还是很有几分讨好,毕竟自从昨天和李重骏在床上打了一架,她就被关在了这僻静的小院里,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除了一个侍从来过,告诉她这里是陇西的衙门,魏王殿下被钦派来重查当年宝塔寺的旧案,而阿武是重要的证人,因此被抓来看管,让她放心便是。
  说得轻巧,她如何放心得下。
  翠翘还在家呢,她一个人拖着个病身子,怎么照顾得了自己;而李重骏被派来查案,是为了查出什么来,阿武会不会有危险,她又被关在这里做什么……她完全一头雾水。
  时辰到了,婆子把空碗拾掇进食盒里,绥绥忙小声道:“阿嬷呀,殿下他……”
  “殿下忙着,没空见你。”
  婆子打断她,拎起食盒走了。
  绥绥一咬牙,心想软的不行,那只好霸王硬上弓――
  昨天她被带到他住的院子,一来一回,已经记住了路。而照从前的经验,他的侍从都是辰时交替当值,这个时候最乱,她混成侍女溜进去,没准儿能遇上李重骏。
  也许得寸进尺是人的本性,而绥绥尤甚。
  李重骏混蛋的时候,她还挺怕他;后来他给了她那么多金饼饼,反倒给了她蹬鼻子上脸的勇气。
  从前她只敢在心里生闷气,现在别说当面骂他,连逮他都不在话下。
  绥绥有一瞬间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但她还是当晚就行动了起来。把小侍女的换洗衣裳偷了一套,晚上吃了饭就推说要歇息,趁侍女偷溜出去和小姊妹玩,自己也爬起来,换上衣服,顺着穿廊迂回去了李重骏的住处。
  这个时候他们果然在换班,虽然有人来来去去走动,角门和正门当值的人还是很多。
  绥绥好容易才瞅准一个空子,从月洞门闪进来就跳到了穿廊一侧的树丛里,虽然都利落,却还是被一个正门进来的高个子侍卫瞥见了。
  那人走过来,绥绥吓了一跳,赶紧矮着身子藏起了自己,悄悄向上窥探,只见远处灯火点点,朦朦胧胧映亮了他的脸。
  竟然是高骋!
  但他似乎没发现她,张望了一会便离开了。
  绥绥松了口气,又鬼鬼祟祟地瞄向了亮着灯的厢房。
  殊不知高骋走进了厢房,李重骏正和他爹高阆在窗下低语。这时候他应当守在门外,两人都有点意外,于是停了下来看他。
  高骋顿了顿,上前行了个礼,低语道:“殿下,绥姑娘……在外面。”
  话音才落,外头刮起了风,李重骏瞥向窗外,便瞧见窗屉上映着一角飘飘的袖角,是女子的衣裳,是藏在窗角下偷听的女人。
  柔和的夜风里,欲说还休地摇曳着。
  他知道她有许多疑问。
  但过去的几日,他没工夫理会,也不知如何理会。
  那个阿武的乌龙,早已经澄清了。
  他姊姊是自小就被卖了的,后来犯事被关进监牢,并没有交代出自己真实的家乡,也不怪阿成他们查不出底细;而那天把人捆来,他其实审过他一回,问他同绥绥的关系,可那会儿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凶多吉少,挨了一顿打,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而他竟就信了,也是糊涂了。
  李重骏倚着坐床阑干,撑着脸颊,心里觉得难堪,却不肯表露,沉默了片刻,反倒无可奈何地嗤笑了一声。
  高阆也发觉了窗纱上悄悄摇曳的衣带,杀鸡抹脖给李重骏使眼色,他却当做没看见,闲闲把方才他们的谈话又复述了一回,
  “那个阿武是个废物秧子,当年扣在宝塔寺,虽没做过什么繁重的苦力,却被带去埋过尸首,据他说,死人满身黑屑,似乎是生铁。后来他关在牢里,同一批犯人每个月都要死三四个,他们虽侥幸放了出来,却又被宝塔寺追杀。若只是高利债,犯得着这样,可私造铁器,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回去宝塔寺,查账是明的,探查他们私底下的营生才是正经事。他们想必也是严阵以待,不可打草惊蛇。”
  绥绥在外面仔细听着,不由得怔住了。
  看这样子,他来查案,是站在宝塔寺的对面,为了给阿武那些人翻案。绥绥没想到李重骏是来做一件大大的好事,正在出神,忽又听他说了下去,
  “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叫外人听了去……保不齐此时此刻就有人在外面偷听,高骋,你去安顿人马搜检整个院子,寻着闲杂人等即刻打死,不必回我了。”
  闲杂人等啊……绥绥眨眨眼,忽然打了个激灵――她不就是吗!
  她这下慌了,气势一下子散了,提着裙子就要跑。可这回当夜差的都已经到齐了,几处角门把手严格,她根本无处可去,看不远处有一道矮些的女墙,墙下有个水缸,便溜过去爬上水缸要翻墙。
  她是挺快的,几下就爬了上去,然而高骋就和看准了她似的,一出来就大呵墙上有人,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半个院子的人都举着火把围了过来。
  火光亮成一片,众目睽睽看着她越狱,而绥绥正以一种极为尴尬的姿势攀在墙上,要翻没翻,别提多丢人了。
  绥绥欲哭无泪。
  早知道不跑了。
  抓住了不一定会死,可现在脸却结结实实丢光了。
  绥绥进退两难,回头一看,却见李重骏不知何时走出了厢房,就在不远处的房檐下看着她。
  “殿下……”
  绥绥也不知应该说点什么,只好可怜兮兮喊了他一声。李重骏没说话,却走了过来,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昏昏的灯火下,竟有一丝奇异的温柔。
  她心跳了一跳。
  然而下一刻,李重骏便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上前把绥绥脚下的缸搬走了。
  “嗳,嗳你们,别别,别――”
  绥绥脚下一空,害怕得更攀紧了墙头。
  她差点气昏过去,李重骏招招手,那些侍从便都散去了,灯笼走远,四周霎时昏暗了一半,月色洒满那面爬着藤萝的墙,只剩墙下长身玉立的他,和挂在墙上的绥绥。
  她强忍着咬牙切齿,小声道:“殿下,我……我错了。其实我只是随便溜达溜达,就……”
  李重骏似乎都懒得搭理她这个拙劣的借口,哂了一声。绥绥赶紧道:“殿下大人大量,不会和我计较吧?其实,其实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懒洋洋地打量了她一会,还没有要理她的意思,绥绥攀在墙上可撑不住了,哭丧着脸道:“算了算了,要打要杀随殿下好了,你先放我下去,我的胳膊要折了!”
  “你倒指使起我来?”李重骏挑眉笑了笑,“方才的事自然要和你另算账,只是放你下来……我有什么好处?”
  绥绥强颜欢笑:“好处?殿下你说什么笑话呢,我哪有什么东西能入您的眼……”
  她反应过来,惊吓道:“你还要和我睡觉啊!”
  李重骏听见,瞬间变了变脸色。
  看罢,男人就是这样虚伪,和她的睡觉的时候比谁都狠,现在不过听她说一句,就好像受了什么大羞辱似的,脸也板起来了。
  不过后来绥绥才知道,她误会李重骏了。
  他的条件的确不是和她睡觉,而是让她干回老本行――在他去宝塔寺探查时,装作他的宠妾。
第二十七章 演戏
  去宝塔寺的那天,绥绥本来又浓妆艳抹了一番。
  翠蓝短衫外罩着大红石榴襦裙,绦带齐胸,坦领拉得低低的,两痕雪团搓粉滴酥,很不成体统地呼之欲出。
  她一向如此打扮,李重骏从来不管她的,这回却像没事找事,掐掐她的脸,看着一手脂粉,懒洋洋嗤道,
  “难看死了。”
  又勒令她回去把脂粉洗掉。
  绥绥振振有词:“知道殿下回长安一趟,高雅的东西见多了,再看不得俗物。可既要装荒唐嘛,就不能那么要面子了。只有摆那么个庸脂俗粉在身边,才能显得当殿下好色又品味平庸。不然,殿下当我喜欢弄成这样子呀?”
  李重骏都没理她,又吩咐左右:“再给她找条淡色裙子。”
  绥绥撇了撇嘴。
  算了算了,谁出钱听谁的。
  而且这回他是去为阿武翻案,还答应了打发人去照看翠翘,绥绥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就算他真的要和她睡觉,她大约也不会拒绝,何况是这样的小事。
  绥绥洗掉了胭脂,换上侍女抱来白绫衫与藕合月华襦裙,鬓边簪了一朵院子里摘的白玉兰花。
  乔素打扮,薄施粉黛,可那长而媚的眼梢还是往上扫着,娇滴滴的乌瞳像是一对黑珍珠,顾盼流波,清雅得毫无说服力。
  从前她是一只艳俗的狐狸精。
  现在,变成了一只假装良家妇女的狐狸精。
  她也的确没被这身装束束缚。
  等到了宝塔寺,住持和众僧早已到了,淡灰的影子印在杏黄色的院墙上。他们双手合十等在外面,然后恭迎魏王殿下进山门。
  绥绥也被小沙弥引着,远远跟在后面。
  一路上,她不是嫌新做的绣鞋不跟脚,就是嫌鬓边的玉兰花谢了,要摘路旁的黄姜花,嘻嘻哈哈,妖妖调调。
  李重骏被请一座重檐歇山的八角楼去接受众人跪拜,她却没有资格上去,而是被小沙弥引到了隔壁的院落等着。
  那院是专门安置贵客女眷的,里面种着一棵参天的高大银杏树。
  盛夏时节,色泽苍翠,重重叠叠的叶子结成一片翠色的云霞,随风动着。
  那树下用画板和彩绳结着一只秋千,绥绥看见,又闹着要打秋千,便手挽着彩绳跳到了画板上,叫两个小沙弥从后面推她。
  小沙弥吓得忙道:“万万不可,女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绥绥笑着哼了一声,也不用人推送,自己便打起来。
  她本只是偶然起兴,不想秋千飞起来,高高扬起,隔着两重院墙,竟远远看见八角楼上李重骏和住持凭栏而立,正说着什么。
  她心里一动,腰上使力,那秋千越荡越高,越出了院墙,似飞在云里;身上的帔子,丝绦,袍带裙角,一齐飞起来,素雅的藕合与象牙白,飘飘摇摇,如流风回雪,似飞仙下降。
  楼上的僧人都看见了,都红了脸,有望天的,低头的,却又都不约而同地偷偷瞄过去。
  独住持德高望重,随时随地六根清净,装作看不见,仍镇定地同李重骏讲着他们寺有名的那位法贤高僧,也是前一任的住持,多少和尚死在西行去天竺朝圣的路上,可这位法贤师父一人就去了两次,如今还留在天竺讲经,都是佛祖的庇佑。
  但他很快也装不下去了。
  因为李重骏也发觉了墙外的绥绥,嘴里还应付着住持,眼珠子却像被粘了过去。
  而绥绥遥遥看见这光景,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演了两年的戏,到头来也只有这么一点默契。
  绥绥见风恰好往小楼那里吹,便趁着秋千下落,腾出一手来,将那银红汗巾从袖子里拽出一半,拽在手中。等到再飞起来的时候,把手一扬,那汗巾便乘风而去,飞过院墙,飞过阑干,正被李重骏一把抓在手里。
  绥绥对着楼上飞了个媚眼,然后跳下秋千,咯咯娇笑着跑走了。
  李重骏做出一副看痴的神色,亦止不住地仰唇。
  女人的汗巾都是贴身带的,与内衣无异,就被他大剌剌拿在手里,住持连佛法也弘扬不下去了,只能低头咳了一声。
  李重骏回过神来,大约也觉得丢人,于是连忙捡起面子,带着几分倨傲地说,
  “小王既是奉陛下之命来查案,也说不得来讨这个嫌了。”
  住持忙道:“哪里,那里,魏王殿下何出此言,倒折煞老僧。”
  李重骏还不忘把汗巾收进袖内:“早一日结案,既是还贵寺一个安宁,也给陛下一个交代,更是堵住市井间悠悠之口。”
  都是五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要不是皇帝忽然提起这茬,悠悠之口早就堵住了。但住持依旧是善眉善眼老神仙的样子:“阿弥陀佛,真如此,殿下大功德,寒寺感激不尽……”
  “那么,赶早不赶晚,小王今日便要叨扰了。”
  “是……是。”
  住持提着一口气,等李重骏开口。
  凉州离陇西都算西北,他自然也听过这魏王的荒唐名声,今日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名不虚传。
  但既是皇帝钦定的人,总不会是个浑没手腕的?
  住持敛声屏气,看李重骏新官上任,怎么烧这头一把火。
  李重骏也正了正脸色,郑重其事地说:“既如此,就请长老先寻出历年的账簿来,送到小王手里。小王查对过了,自会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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