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鹧鸪——奶油蒸酥【完结】
时间:2023-07-05 23:11:43

  好巧不巧,全泼在了陆公子身上。
  他呵人把绥绥拖上楼去,转头却客气地和陆公子告罪:“小王失手,陆公子勿怪。”
  还亲自请他一同上去更衣。
  楼上是雅房,他们在这彻夜做乐,只在很晚的时候才回自己的房内睡觉。
  绥绥已经在楼上了,正一肚子闷气,见李重骏和一个小厮把陆公子带了进来,吃了一惊,跳起来道:“怎么!殿下还让我和他睡觉不――”
  一语未了,却忽然见那个小厮从他们身后挥起一把剑来,手起刀落,剑鞘打中陆公子的后脑。只听咕咚一声,陆公子还没来得及叫唤,便生生倒了下去,倒在李重骏面前。
  “弄过去。”
  李重骏阴沉着脸一脚踢开了他,自己则快步走到连枝灯前,一口气吹灭了数十只灯盘,屋内顿时一片漆黑。绥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也顾不上置气,连忙跑到他身边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察觉了。”
  “察觉、察觉什么?”
  李重骏顺着墙根踱到箱笼前,把绥绥也拉了过去,从里面翻出了两身[袍:“书信,我将他们与西域往来的书信偷去了一部分送到长安。现在,他们发觉了。方才高骋在寺外的平场上接到一只沾了血的信鸽,是我们的。”
  绥绥不懂和西域往来是什么意思,只是惊异地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那他们――”
  “对,他们已经动手了,发现我不在,马上就会全城搜捕。”李重骏把袍子和一顶毡帽塞到她手里,顿了一顿,“或许,他们已经来了。”
  “来……这里?”
  李重骏没说话,对着房梁上拍了拍手,绥绥只见一个黑影落在眼前,果然是高骋。
  她这么多天竟一直没察觉他在房上待着。
  幸好他们没干什么。
  李重骏很快命他:“带她走。”
  绥绥道:“去哪儿?”
  而李重骏只管和高骋交代,直到说完了那些绥绥听不懂的话,才回头看着她,笑着说:“月老祠。不是说带你看烟火么,你在那等着我。”
  “都这时候了,还看什么烟火!”
  他怎么这么不着调啊!绥绥把衣裳抱在怀里:“殿下要我等着你,那你去做什么?”
  李重骏没理她,自顾自地脱下身上的袍子,换了身不起眼的青[袍,又把不省人事的陆公子拖到了窗前,倚着窗纱坐着。
  小厮重新点起了灯盘,陆公子的影子便影影绰绰映在了窗纱上。绥绥大吃一惊,才反应过来,李重骏是想李代桃僵。这里是他的房间,从外面看,很容易将陆公子误认成他,惊讶道:“可……可他们若是找过来,把他当成你,一刀捅死了怎么办?”
  李重骏不耐烦地冷笑了一声。“他该死。”
  绥绥愣愣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讨厌陆公子,可从没想要他死,而李重骏表面和他那么要好,却早已谋划着让他为自己送命。
  李重骏换了另一件不起眼的青袍,催促高骋带绥绥快走,绥绥却道:“我虽不知你去干什么……可我一个女人,躲在哪里都容易,还是让高骋护卫着你好了――”
  一语未了,只听嗖的一声,伴随着窗纸撕裂声音冲进来,听着熟悉得很。绥绥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还未反应,又听见咕咚一声,竟是陆公子再一次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他太阳穴上一支箭深深嵌了进去,蜿蜒的血迹不动声色地淌下。
  她的谶语,竟这么快应验了。
  李重骏一顿,眉目见也俱是震惊,很快又变为了阴狠,眉头紧皱,坚毅得不像他寻常的样子。他本来将绥绥护在身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拽过她咬牙道,
  “叫,快叫!”
  “叫……叫什么?”绥绥惊魂未定,怎么想现在也不是叫床的时候,可被李重骏这狰狞的模样一吓,倒忽然明白了过来。
  “啊啊啊――杀人了?”她试探着看了李重骏一眼,见他没有阻止,这才大声叫了起来,“了不得,来人呐,杀人了!”
  绥绥叫起来,一路跑了出去,像冷水下油锅,一石激起千层浪,所到之处无不混乱起来,开窗声,开门声,叫嚷声,响成一片。高骋趁乱拉了绥绥,和怕事的人流一起逃出了酒馆。
  而李重骏早已将陆公子的尸体翻了个面,使其面朝下,然后推开另一侧的窗子越墙而逃。
  酒馆里早已闹成一锅粥。绥绥被高骋扶上了一匹马,那是一只拴在酒馆外面马厩里的马,也许是王公子的,也许是谢公子的,反正不是李重骏的。
  高骋骑上去,起初有一点不稳,但他很快驯服了它,带着绥绥很快顺小路往城西去了。
  她往酒馆的后楼张望着,看见墙便灯火如昼,人声鼎沸。官府的兵马喝道而过,向着那酒馆席卷而去,她仿佛能听见他们的官靴在地板踏出咚咚的巨响,如同地动山摇。
  出大事了。
  整个街坊的百姓都惊讶地看着,交头接耳地说着,要出大事了……可是李重骏要她在月老祠等他。
  他是笑着对她说的,生死关头,却是那样若无其事的口气,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他会骗她吗?
第三十二章 旧友
  绥绥心里很忐忑,不过等到了月老祠,才发现这混蛋早就骗了她――这月老祠虽然热闹,却是平民少女结伴相游的地方,周围的摊贩不是卖蒸梨糕,酸梅汤,就是卖胭脂换扇子柄的,哪儿有什么珠宝铺子?
  不过月老祠在城的西边,与那城东的酒馆遥遥相对。不同于那里的人心惶惶,这里仍是一片太平盛世。
  绥绥在那结满了红绸带的古老桂树下寻了个空地坐下,高骋为了看得远,悄悄爬上到了树上观望。
  她抱着膝盖,看着月亮在碧蓝的天下越爬越高,到了三十三层离恨天的上面――已经很深很深的夜了。
  李重骏没有来。
  起初,天上点满了银亮的星子,堪与月亮争辉,可是后来,只听一道道咻咻的声音,升到空中炸开,炸出漫天的火树银花,一只只闪耀的金圈,明了,又暗了,幻化出无数的流行坠落,坠落碧蓝的夜。
  李重骏还是还没有来。
  她很害怕,却下了决心,一定要等到他。
  倒是高骋从树上跳了下来,抱着剑对她说:“走吧,绥姑娘。”
  她忙问去哪儿,高骋说:“殿下吩咐,若午夜时仍没听见动静,便由属下寻个地方躲上一晚,明日天不亮,就送姑娘回敦煌。”
  “什么?”她跳起来,“殿下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高骋退后了几步,方低下头如实相告:“宝塔寺私通西域,擅藏兵器,都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殿下将证据传递至长安,陛下已经委派了兵马赶来支援。那些兵才与西突厥打过仗,凯旋归京,经过陇西理所应当,便可与殿下里应外合围攻佛寺。七夕人多,为避免伤及百姓,原是定在明日,可今日……便被他们察觉了。殿下因此只得连夜赶出城外与朝廷派来的人会合,若顺利,自会来接姑娘;如若不然……”
  了不得!没想到这辈子她还能听到高骋说这么多话,简直比铁树开花还少见。
  绥绥立刻道:“若被他们捉住,他们敢怎么样……”还没等高骋开口,她便急急地低叫,“他是王爷!是皇帝的儿子!”
  “那样的罪,一旦坐实了就是灭顶之灾。他们并不知道皇帝已经看过那些书信,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逼殿下交代下落……”
  绥绥愣愣地,半天才说得出话:“那他……就让我回到敦煌去?”她看向别处,“还有……还有什么别的话吗?”
  高骋有点疑惑,认真想了一想,最后平平道:“没有了。”
  也是。他同她,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但每一次都是这样,稀里糊涂地骗了她,再由旁人来向他解释一切。她知道真相的时候永远晚了一步,离别过了,才知道是离别。
  他给了她很多钱,却从来没把她当个人看。
  绥绥眼睛又酸又痛,心里却满是愤怒。
  她走就走,这就走,远远地回到敦煌,他是死是活都同她无关,以后连纸钱也不烧给他。她赌气似的踢走了地上的小石子,不想石子飞出去,正打着不远处的一个瘦高个子男人。
  他带着剑呢,因为石子正弹在剑鞘上,发出清脆的敲击。
  那男人似乎正对着他们走来,他穿着玄色的[袍,走过人群的影子,烟火的影子,眉目晦暗不明。
  “完了完了。”绥绥心想:“肯定是来找碴的。”
  她还未呼救,高骋便已经挡在她身前亮出剑来。
  绥绥小声道:“小心小心!他那么高,你打不过他吧!”
  这时天上炸出极大的一朵烟花,照得天空亮如白昼。那男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住了脚,和高骋相互不动声色地提防着,倒是绥绥见了他的脸,惊讶地叫出了声,
  “贺、贺拔?”
  她大惊失色道声音不受控制,连高骋都怔了一怔,那男人也皱眉,立即看了过去。
  他也像是震着了,在场三个人,愣是没有一个说得出话来。
  绥绥在心里翻腾了半天,那句“你竟然还活着!”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换成了一句:“贺拔,真是好久不见呀!”
  她赶紧拉着高骋:“快把剑放下,放下,高骋,这是贺拔,我的一个……呃……旧友……”
  然而她没想到,两人没理她,却互相对上了眼神。
  “高侍卫?”
  “贺拔将军。”
  “哈?”这回又轮到绥绥惊讶,“你们认得?”
  让高骋先说话是不可能了,她又看向贺拔,只见他掏出一个铜牌给高骋看过,高骋才终于收了剑。
  而贺拔虽然说话,也说得不怎么顺畅:“在下贺拔弘,奉魏王殿下与杨将军之命,接周姑娘……前往城外兵营安顿。”
第三十三章 丈夫
  他乡遇故知,永远是人生难得的喜事。
  就算这位故知本应是她的丈夫,就算他们五年前曾对着月亮拜堂成亲,就算她曾信誓旦旦地说要等他回来。
  他回来了,还做了官。
  绥绥真替他高兴,可高兴之余,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这与男女之情无关――他们本来也没什么男女之情可言。
  她只是羞耻于违背了自己的允诺。
  “贺拔,我……”
  绥绥也没想好说什么,贺拔却已经对她抱拳拱手,敬而远之地行了一礼:“还请周姑娘快快上马,趁着城门封锁前离开这里。”
  他这样坦坦荡荡,倒让绥绥有点惊讶。说罢,他走到树下,挽着他们的马娴熟拍了一拍,对着高骋道:“这马是河曲马,性子虽温驯稳静,跑起来却不得持久,不如你换了我的大宛马载周姑娘,以保万无一失。”
  不过高骋显然对他仍有所戒备,闷闷扔出两个字:“不必。”
  贺拔也无甚话,牵来他那匹黑色的大宛马,与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城门。才出了城,再无人监管,他便翻身上马,一勒缰绳,便像利箭离弦飞驰而去,高骋紧随其后,绥绥两眼发花,最后一瞥,正见那沉重的石门缓缓对合了起来。
  七月七的盛会,就像上元节,四道城门悉数洞开,要让百姓玩灯到天亮,这样关城门,一定要闹得人心惶惶。
  绥绥似乎已经听见城门那一边的骚动,可他们已经越行越远,过了一大片荒芜的黄土,隐约看到一些小小的三角,离近了,才认出是灰色的帐子。
  火把连天,地上也到处都烧着火堆,许多穿银白铁甲的男子,有的则戴上了明晃晃的盔帽,走路间金戈碰撞,让人心惊。
  李重骏也穿着盔甲。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他穿铠甲,银光闪闪的,别有一种威悍的感觉,和他平时都不一样。
  他走出大帐,和另一个盔甲打扮的男人一起。只是他没戴盔帽,额头系着玄色的锦带。锦带尾巴长长的,绣着金线纹样,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的时候,那锦带就苏苏搔在她脸颊。
  高骋,贺拔,所有人都对他行礼,他却径直走到了绥绥面前,
  “你可算到了。”
  大战在即,军中无不凝重肃穆,只有他面带笑容,一副调侃她的样子。他看着还挺得意,也许是为了自己保护她的周密计划得意。
  绥绥还想找他算账呢,可惜一路上颠得像摇骰子似的,昏头涨脑,都要吐了。高骋也不好搀扶她,只能由她自己踉踉跄跄一路走来。
  李重骏凑过来的时候,她实在站不住了,脚下一软就倒在了他怀里。
  李重骏倒惊讶了一瞬,随即咳嗽一声看向别处,唇角上扬,得意的神情愈浓。他身上穿着坚硬的铠甲,只能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行了行了,别给本王丢人现眼,快歇着去吧。你们把她送到我帐子里去。”
  然后对着贺拔略颔首:“劳烦贺拔都司。”
  原来贺拔的官职是都司,那高骋那声将军应该只是对他的敬称。绥绥七荤八素地想着,忽然又听见兵甲磕碰的声音,士兵们齐齐叫了声“杨将军”,李重骏听见,便放开了绥绥,转身要走。
  “我走了。”
  他这样说。
  五年前,贺拔从那红烛昏昏的简陋仪式上离开,临行也只有这三个字。
  “我走了。”
  绥绥一顿,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殿下要去打仗……和宝塔寺的人打仗么。”她断断续续,“殿下一定保重…”
  她依偎在他身上,因为头晕,声音尤其虚弱。李重骏却以为她害怕,笑着说她“没出息”,摸了摸她的脸颊,依旧离开了。
  绥绥只得转而伏篱笆上,看见大帐后面有一条小溪,不管不顾冲过去,跪在岸边呕了出来,她没吃什么东西,只吐了些水,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身后甲胄清脆的响声,她先想到了李重骏,可回过头去,却是换上玄黑铠甲的贺拔。
  他扔过来手中的酒囊,绥绥眼前一亮:“贺拔,谢谢你!”
  她接过来,拔出塞子便往口里灌。行军时喝的烧酒,特别的辣,火烧火燎滚在胃里,才渐渐镇住了恶心。绥绥还没喝够,却被一把夺了过去。
  “我还――”
  她才叫出声,对上贺拔刚毅的脸,忽然没了气势。记忆中的他十八岁,生铁打造出的利剑,经过了无数沙场上的生死危难,利剑淬血,早已不同往日。
  她低下了头:“对不住,贺拔。”
  “你过得好么。”
  绥绥羞愧难当:“对不起……是我……说话不算话。”
  他还问:“他待你如何?”
  绥绥愣了一愣,真要让她抱怨李重骏,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然而在她面前的人是贺拔,她无论如何张不开嘴,于是只点了点头,
  “好。”
  贺拔一直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过了一会,才说:“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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