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鹧鸪——奶油蒸酥【完结】
时间:2023-07-05 23:11:43

  这男人她认得,住得不远,自从十天前在街上见过了她,就白天夜里在这附近转悠,今日索性找上门来了。
  绥绥硬起嗓子来叫道:“干什么!”
  “我来买酒,姑娘开开门,卖我一壶酒。”
  “没有酒,你到别处去吧。”
  “周姑娘,开开门,开开门。”
  “你再闹,我就报官了,让衙门抓你!”
  “报官?老子怕他们!”他倒哈哈笑了,还在拍门,拍得山响,门闩一震一震的,绥绥用手去按,整个人都被震得颤抖。
  她一气之下,让两个小胡女看好了门闩,自己拣了两块砖头,爬上墙下的酒缸,从墙头上对着他扔下去。
  只听“咕咚”两声,瞬间的安静,那男人随即哎呦哎呦叫起来。一面叫,一面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好你个小婊子!你敢你敢――你也不十里八乡打听打听!你也别嚷着报官,明儿等着蹲大牢吧!不给你捶出黄儿来,爷爷我跟你姓儿!”
  绥绥嘴还硬:“我打听,我认得你是谁呀我就打听你!――”
  她回头小声问小胡女:“他是谁呀?”
  两个小胡女瑟瑟发抖,磕巴地说着生硬的汉语:“他是……是咱们县、县太爷的……侄子。”
  “……”
  绥绥跟在李重骏身边狐假虎威惯了,下手前根本不怎么考虑对方的身份,听了这话登时欲哭无泪,
  “你们怎么不早说啊!”
  小胡女哆哆嗦嗦的,绥绥也蔫了,再不敢回嘴。
  那男人急着包扎,也骂骂咧咧走了,走前还指天誓日地让她“等着”。
  绥绥见他走了,赶忙鬼鬼祟祟送走了小胡女。
  她心里怕得要命,还不敢对翠翘说,装作无事发生地打发翠翘吃了药,自己却一晚上战战兢兢没睡着。
  思来想去,与其倒霉来找她,倒不如主动迎战――去衙门自首,要打要杀随他便,不然牵连翠翘不说,那两个小胡女也要跟着倒霉。
  可转天天还没亮,她才出门,却被卖消夜的小贩拽住了。
  “周姑娘!周姑娘!”
  小贩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绥绥酿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酒来,总是送他尝味道。
  他挤眉弄眼,像憋着个大新闻要告诉她:“昨儿晚上我都听着啦!我才走到就街就听见那一位――”他努努嘴,“大喊大叫的。我才从东市回来,姑娘猜怎么着,那人晚上回家,都到家门口了,被人堵在门口暴打了一顿,生生打断了三四根肋骨,腿也折了,大晚上的请大夫进去,现在还没出来呢。”
  “什么!”绥绥吓了一跳:“是谁干的?”
  小贩摇头:“不知道。那人常年欺男霸女,仗着县太爷没儿子,什么坏事儿不做?想是不知什么踢到块铁板,遭了报应了――悖姑娘也别管这些了,反正有人替你报了仇啦!”
  绥绥没想到天上掉馅饼,还刚刚好让她接着,犹犹豫豫地接受了,却还是有点担心,担心他们怀疑是她干的,还要来寻她的晦气。
  好在过了些日子,不仅那男人没再来,连县太爷也没有替侄子报仇的意思。
  绥绥虽想不出是哪位大侠行善积德为民除害,见天下太平,也渐渐放了心。
  直到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她才敢把它讲给翠翘听,而且着重讲了后半部分“恶有恶报”的故事。
  可翠翘听了,还是又难过了一回,落泪道:“咱们两个女人,独自生活多少艰难,你不去找事,事自来找你……若不是托着我这个累赘,妹妹早些找个好人嫁了,总好过现在――”
  “嗳呀,姊姊又来了!”绥绥皱眉嗔笑道,“找男人做什么?咱们现在手里多少有点钱了,找个男人,我还嫌他占了我的便宜呢,就咱们两个,不清静么!”
  “可是……”
  绥绥赶紧堵住她的嘴,神神秘秘笑道:“而且……我已经嫁过人了,孔夫子说什么来着――一女不嫁二夫呀。”
  “魏王殿下不是已经――”
  听见魏王两个字,李重骏的样子立刻出现在绥绥面前,却随即被她赶走了。
  她托着下巴,不屑地笑:“才不是他呢,我和他又没有拜天地,怎么算嫁呢。”
  翠翘惊异地看着她,绥绥看着她不可置信地样子,很觉得有趣,于是故弄玄虚道:“那个人呀,姊姊你分明也见过的,你只往五年前想吧。”
  翠翘抚着心口眨眨眼:“难道……难道是――”
  “对。”绥绥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就是他。”
  “那他现在在何处?”
  绥绥长长叹了口气,虽还是笑着,却摇了摇头,垂下眼睛道:“大概……已经不在了罢。”
第二十二章 藏拙
  “殿下,才刚敦煌来信了,说自打他们把那小子狠揍了一顿,三个四月了,还养着呢,没见有动静。”高骋低低禀报,“绥姑娘想是为了避风头,还没把铺子张罗起来,只每日着男装出门卖酒,寻着买主,就带着人把酒送到他们房下。”
  “还真有人上她的当。”李重骏不屑嗤笑,却又问,“都是什么人?”
  高骋道:“就是几处食肆酒馆……对了,还有家南馆。”
  李重骏顿了一顿,挑起眼尾掠了高骋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整他手腕上的绑带。
  小黄门把马牵来了上林苑的承光门,又递上弓弩箭,李重骏拿在手里掂了掂,负在肩上翻身上马。
  今日五月二十三,黄道吉日,宜畋猎。
  陛下开上林,检阅皇子骑射。
  今上十四子,八个都在长安,其中三皇子的生母王淑妃是太原王氏,六皇子的生母萧贤妃出身兰陵萧氏,虽不比崔卢,亦是储君的有力人选。
  两人出身不相上下,谁也不服谁,各自铆足了气力,铁骢抛去如飞,很快意气风发满载而归。
  魏王时隔五年重回长安,又是在这样的多事之秋,自然也颇受瞩目。
  然而他的表现实在不尽如人意,竟一只猛兽都没打到,回来的时候,马后只有两只野兔,一只豪猪的尸首。
  甚至还不如十五岁的瑞王。
  皇帝倒依旧挨个奖赏了一番,待在建章宫用了午膳,遣散了众人,却独留下了李重骏。
  “九郎。”皇帝闲闲问,“今日可是身子不爽利?”
  “多谢父皇关怀,儿臣很好。”
  “那倒怪了,记得自幼你比弟兄们都机敏伶俐,十三岁上就能独杀虎豹,怎的在西北待了几年,不说长进,反倒不如从前了?”
  李重骏顿了一顿,平平道:“儿臣不敢当,业精于勤,荒于嬉,儿臣许久不碰弓马,难堪父皇谬赞。”
  “朕在长安倒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你在凉州,是很逍遥。”
  李重骏跪在御座下:“儿臣无能。”
  皇帝笑了,转而吩咐左右备马备弓弩,牵到殿前的平场让李重骏重新骑上。
  远处的树林里,只见一个小黄门牵来一只梅花鹿,另一个小黄门来传陛下的口谕,
  “陛下要看魏王殿下再射一箭。”
  李重骏不明其意,略有些犹豫,却还是拉起了角弓对准它。然而待小黄门放开手,梅花鹿奔跑起来,离得近了些,他才看出,那竟是皇帝豢养在自己寝宫里的御鹿。
  他挽着弓迟了一瞬。
  只这短短的一瞬,却听“嗖”的一声,那只梅花鹿已经被一只羽箭射中颈部,血溅三尺,倒地抽搐不已。
  李重骏心下大惊,立即寻那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却正遇上另一支羽箭飞来,他下意识地偏了偏身子,虽躲过了箭镞,却还是坚硬的羽毛尾刮破了脸颊。
  可他甚至来不及抹一把。
  此箭一出,倒是一呼百应,不远处树林中箭啸声四起,几道黑影飞掠迂回。
  李重骏也管不得其他,急急勒绳纵马,弯弓搭箭回射一圈,生铁羽箭似一发发银白流星,虽个个击中,人仰马翻声不绝于耳,他却也将箭消耗殆尽。
  偏在这时,有两支箭左右开弓同时飞来,他别无选择,索性抛了弓箭一跃下马,呛啷拔出剑来,一个旋身,接连砍断了两支,一尺寒光映亮了锋利的黑眸。
  他落稳在地上,却正远远对上殿前的御座,见皇帝在御座上意味深长地微笑。
  是皇帝在试他。
  李重骏心下一沉,忙收了刀,敛尽了凌厉的眼锋,回到殿中当众跪下:“儿臣该死。”
  皇帝淡淡笑道:“御鹿并非死于你手,你因何谢罪?”
  李重骏仍是那句:“儿臣该死。”
  皇帝呷了一口茶,久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早已换了一副声口,左右侍从退尽,空荡荡的殿宇,倒像是冰窟。
  “在这皇宫里,不做猎人,便是猎物。”
  夏日,珠帘半卷,日头悠悠移到那边去了,李重骏掩在暗影里。他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儿臣不懂――”
  “就如今日逐鹿,你不杀它,自有人去杀,杀了它,下一个便是你。既生来背着李家的姓氏,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一味藏愚守拙,只会聪明反被聪明误,终究害了自己。九郎,你好自为之。”
  那日凉州他自导自演的刺杀,皇帝都知道。
  李重骏微怔。
  皇帝幽幽说罢,也不再理会他,径直吩咐左右备车辇,被内侍搀扶着起身离开了。
  李重骏伏在地上相送,久久伏在地上,再缓缓起身的时候,汗湿的夹袍冰凉,眼底却是一片骇人的冷冽。
  晚上的时候,宫中的内侍悄悄送来一匣卷宗,事关陇西五年前一桩大案。原是当地宝塔寺以借贷为名号,骗当地不识字的百姓签字画押,以几贯钱就当掉自己的土地,以此垦殖土地,广修寺庙。久而久之,百姓难以忍受,奋起反抗,反被当地官吏关进牢狱治了罪。
  虽是镇压了下去,可流言到底传到了长安。
  谁都知道,说是宝塔寺做下的恶,背后还不是在陇西一手遮天的太原王氏。奈何当时皇帝还在扶持王淑妃对抗卢皇后,贞贤太子自杀之后,王氏自知难以匹敌,索性投靠了崔卢。
  盟友变作了敌人,皇帝忽然又翻出这件五年前的旧案塞给李重骏,意味昭然若揭――
  “陛下是铁了心要对付崔卢,拉殿下出来顶缸。哎,这样的案子,查得好了,必定得罪崔卢;查得不好了,陛下今日那番话……只怕也不是白说的。殿下若去,前有虎豹后有豺狼,架在火堆上,可怎么脱身呢。”
  高阆一向谨慎,可接到这案宗,也不免灰心叹气。
  李重骏只是不语,凝神了半晌,唇边竟浮起一痕冷笑。
  等到三日后的朝堂上,皇帝闲闲地说出要重查这件陈年旧案,征询在场皇子谁肯出面主持,李重骏站出来毛遂自荐,竟是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闲适,全没有一丝为难。
  也丝毫不顾及三皇子在一旁快要杀人的表情。
  皇帝颔首微笑,钦点他前去陇西查案。
  于是李重骏在回到长安的四个月后,又登上了北上的马车。
  临行那日,所有人都脸色沉重,偏偏敦煌的侍从又来了,禀报道:“殿下!绥姑娘她……”
  高阆皱眉,低声喝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下去!”
  然而李重骏淡淡睨向了他们,虽没说话,高阆忙住了嘴。
  “绥姑娘她――”侍卫看着高阆杀鸡抹脖给他打眼色,忙低头,话到嘴边又换了套说辞,“成日忙忙碌碌送酒,脚都不沾地,没什么大事。”
  “嗳哟,周小爷来啦!小爷往里边请呀,瑞安倒酒!”
  “不不不,茶就行,茶就行!”
  “哎哟,既来了我们这儿,怎么也得吃两口,让瑞安陪您吃吧!”
  “不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南馆里,几个清秀少年打扮起来,穿着锦绣衣服,唇红齿白,眉眼乌浓,围着绥绥转。
  绥绥戏班长大,见多了美女,还没被这么多美貌少年恭维过,虽然有点晕晕乎乎,但还是掐紧了手里的钱袋子,多一分钱也不肯花。
  前两天她来南馆送酒,竟看见有个杂役长得像翠翘的弟弟阿武。翠翘是从小被卖的,五年前阿武从家乡找到凉州来,说要出去赚大钱赎她们出来,结果一去不回,生死不知。
  翠翘这个病除了先天弱,又被班主打坏了,也有些替阿武日夜忧心的缘故。
  后来,绥绥和翠翘故意不去提起阿武,心里却都早已认定他不在人世,万没想到五年后会在敦煌的南馆遇见他。
  绥绥那天急忙去追,却没入人海没有找到。
  由此她天天来,坐在大堂就点一壶茶,眼睛紧盯着来往干粗活的小厮看。
  当然啦,小倌们更好看,有几个甚至跟李重骏差不多好看,但绥绥才不上这个当,瞅两眼过过干瘾也就罢了。
第二十三章 包人
  绥绥在南馆一坐一下午。
  直到乌金西坠,面前那壶高碎都喝没色了,也没看着一个像阿武的。她叹口气,站起身才发觉想解手。
  然而因为实在太一毛不拔,谁也不兜揽她了,随便给她指了个后巷深处的茅厕。
  绥绥犹犹豫豫地过去看一眼,却发现连门都没有,她现在是装男人,当然用不了,只好强忍着回去。
  一转身,却见窄窄的小巷子里多了个人。
  是个少年。
  高高瘦瘦的身量,站在后巷的角门上和人算钱,身后一担水,像是卖水的苦力。南馆的管事数着铜板给他,不知怎么争执起来,管事上来就是一巴掌,又一脚把他踢到地上,叫小厮把水挑进门里,走了。
  绥绥见那少年趴在地上一声不吭,赶紧上前扶他,扳过他肩头,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阿,阿武!”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绥绥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少年口鼻都是血,睁开眼来,定定看了一会,也大惊失色,爬起来就跑,却被绥绥追上来死死抱住怼在墙上,
  “你跑什么!阿武,这些年你到哪儿去了!你姐姐担心你,命都丢了半条,你怎么沦落成这个样子!说话呀,你不认得我啦?”
  她说着说,却见巷口似有些动静,再看阿武这满脸花,颤抖着脸说不出话,只好先用汗巾给他抹了一把,然后揪着他进了角门,回到南馆,对管事的道,
  “给我开个雅间,今儿这人归我了!”
  管事的见绥绥铁树开花,不免喜上心头。可他再一看,却又吓了一跳。就是他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嫖客不爱小倌爱杂役的,因咂牙花子道,
  “这这这,您要不还是再看看,我们这儿相公应有尽有,犯不着找这么一个――”
  “就是他了,快去!”
  管事的又看了一会,又磕巴道:“而且,这也不是我们这儿的杂役哇,就是个送水的……不归我们管呐!”
  可绥绥就是一副强抢民男的样子,好容易把阿武拽进房里,又让人打水上来,自己关紧了门窗,看样子是要云雨之前“共浴兰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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