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谢云舟从怀里掏出那张折叠好的宣纸,冷白的指尖映出一抹红,他捏的很用力,少倾,随手向她扔去,“既然是你的东西断然没留在谢府的必要,拿走。”
纸张顺着风飘过来,落到江黎脸上,贴着她鼻尖缓缓下行,扫过她身前的手,轻触到她飘动的衣摆,随后掉在地上。
江黎看着有几分熟悉。
金珠弯腰捡起,交给江黎,“小姐。”
江黎接过,展开,“和离书”三个字呈现在眼前,她眉梢微蹙,看到了宣纸后面的字迹,调转,她垂眸去看。
一眼瞧见了“不相见”下面的那几个字。
字迹清晰工整苍劲有力,如行云流水,是谢云舟亲笔所写。
如你所愿。
——谢云舟,今生不相见。
——如你所愿。
江黎身子微顿,捏着宣纸的指尖隐隐颤抖起来,她想起了雨日为他撑伞,雪日为他缝新衣。
想起了那些难捱的日子里,她把金簪当命,不舍得当不舍得卖。
想起了即便再难过,信里都不曾言一声委屈。
想起了三年里寄出去的众多信笺,悲哀的是,她一封回信都未收到却还是做着他喜欢她的梦。
想起了那些看着“甜蜜”其实都是她一些情愿的过往。
是她傻。
江黎压下心底的不适,淡然开口:“确实是我的东西。”
她顿了下,道:“不过是我不要的东西。”
“还要多谢谢将军专门拿来送我,不然,我都忘了。”江黎唇角轻扬,露出笑意,眼底含着不屑,慢慢说了句,“真脏。”
言罢,她当着谢云舟的面把纸张撕碎,用力向上扬起,碎片像雪片般纷扬而下。
她神情淡漠,似乎在说:你也是我不要的。
谢云舟原本是想让江黎生气,没成想最后反而气得是自己,心骤然痛了下,剑眉捡到一起,他冷声道:“江黎。”
说着,作势要上前,被突然跑过来的江昭拦住。
江昭道:“谢云舟你若再敢乱来,我明日便会去金銮殿告御状。”
谢云舟咬牙启齿道:“江昭。”
江昭冷冷睨着他,提醒道:“别忘了,你和阿黎已经签了和离书。”
讨厌的人多看一眼都不适,江黎示意金珠银珠捡起包裹,轻抬下巴,“走。”
她膝盖痛,走不快,同谢云舟擦肩而过时,被他伸出的胳膊挡住。
江黎没看他,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谢云舟也不知哪根神经抽了,问了句可笑至极的话,“你曾经对我的喜欢,是假的吧?”
若不是假的,她怎么可能走得如此决绝。
又怎会看他如看瘟疫。
“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他偏头问。
江黎不想笑得,可就是忍不住,果然母子都是一样的,谢老夫人颠倒黑白,他亦如此。
“是,假的。”江黎一字一顿道,“我从未喜欢过你。”
“怎么?你要把我抓起来吗?”她冷哼,“不过啊,抓我之前,记得先把自己抓起来,这才公允,谢将军。”
“江黎——”谢云舟有种被戏耍的感觉,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手背上青筋蠕动。
江黎不惧,脸上神情淡淡,“这便生气了?”
他同阿姐一起诓骗她时,难道没想过她也会生气吗?
“谢云舟,你若是再敢拦我,我会跟你鱼死网破。”她直视着他,眸光没有一丝闪躲,“你可以试试。”
不知是她的气势太过吓人,还是其他,家丁们听了齐齐朝后退了退,但又没敢全退开,还在门口堵着。
“让开!”江黎呵斥道。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侧身让开。
江黎抬头挺胸,慢慢朝前走去,眼前浮现的是成亲那日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由喜婆婆搀扶着下了轿子,跨越火盆,一步步进了谢家大门。
四周都是声音,她小心谨慎的走着,红盖头下的脸儿又红又烫,想起他,心不免砰砰跳。
母亲曾说,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重生,只要她真诚以待,日子总不会差到哪去。
她谨遵母命,上孝婆母,下敬长嫂,善待小姑,本以为等待她的是夫妻和睦,婆母疼爱,长嫂敬重,小姑欢喜,殊不知等待她的是地狱深渊。
她因为心里的喜欢,即便是地狱深渊也不悔。
然,一切都错了。
三年苦楚换来的是夫妻离心,婆母嫌弃,长嫂欺凌,小姑责骂。
江黎仰头看天,眼角泪水渐渐逼退,她凝视着,心道:天,终于变了。
收敛思绪,缓步继续前行。
恍惚间前方出现一道身影,那人头戴步摇,身穿白色裘衣,里面穿着同色的褙子,下身搭配粉色百褶襦裙,裙面上的牡丹花栩栩如生。
她步子迈得极慢,头上步摇轻轻晃动。
那是张极美的脸,肌如凝脂面若桃李,一眼看去,直叫人惊叹。
风吹来,卷起她裘衣衣摆,她脚下步子不稳,身子朝一侧倾倒,手里的暖炉掉落,滚进了雪里。
那是江黎第一次见谢云舟急,只觉得眼前有人影一晃而过,下一瞬,身后的男人已经到了几步外。
风不大,没雪,日光也不强烈,可江黎还是觉得刺眼。
她眯着眼朝前看去,光影里,男子虚虚扶着女子的腰,深邃的眸子里溢出缱绻深情。
江黎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那人唤她。
“阿黎,阿姐来看你了。”
作者有话说:
我在摩拳擦掌。(把中间的时间差补上了,王素菊故意捣乱给谢老太太制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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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嫉妒(文案梗)
那日后来, 场面一度很混乱。
江黎隐忍了多年再也忍不下去,看着江藴笑靥如花的容颜,她推开金珠伸来的手, 快步朝前走去。
风声在她耳畔响起,隐约还夹杂着那句“阿黎, 阿姐来看你了”,她步履坚定, 每走一步, 便会落下印记。
江藴唇角含笑, 须臾间又靠近了谢云舟几分, 侧面看过来, 两人的身子几乎要贴合在一起。
像是远处绕在一起的藤条,亲密的过于辣眼。
众人偏头打量着, 竟不知眼下情况要如何应对。
她们不知, 江黎知。
她缓步走到江藴和谢云舟面前,慢抬唇角,轻唤了声:“阿姐。”
话音未落,抬手给了江藴一巴掌。
江藴被打蒙了, 跌进了谢云舟怀里。
江黎想起被他们欺骗的过往,二话不说, 随即又给了谢云舟一巴掌。
打人的力道有多重呢, 江黎手掌心都肿了, 可她的心情却异常好起来。
一巴掌不过瘾,她又来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四周散开, 又被风吹拂到更远的地方。
“……”众人兴许是被眼前的这幕吓傻了, 征愣着没有反应。
江藴和谢云舟也未料到江黎会动手, 直到脸颊上传来痛感才缓过神,看着江黎远走的背影,谢云舟冷脸追了上去。
江黎一直注意着身后动静,听到沉稳的脚步声,知晓是谢云舟来拦她,怒火中烧,她停住,转身,出其不意狠狠踢上他的膝盖。
方才谢老夫人踢的有多重,她便踢的有多重,在谢家做牛做马这三年,别的没有,力气倒是涨了不少。
她看到谢云舟剑眉拧到一起,忍不住轻笑出声。
昔日的江黎可是舍不得谢云舟有一丝不适的,他若是不好,那夜她便不能安寝,满脑子都是关于他的事,担忧他这,担忧他那。
想着第二日去看他,哪怕不能说上话,偷偷看一眼也是好的。
她对他,向来真心以待。
而他对她……
江黎冷哼:“莫要再跟来,不然……”
她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后方的江藴,“不然,谁都不要好过。”
许是江黎的话语震慑到了谢云舟,他呆愣站在原地,看着江黎走出大门,看着她上了门前的马车,看着她掀开车帘扔出一物。
待马车走远,他步下台阶,亲自捡起她扔的那物,展开,是他们的婚书。
婚书上只有他的名字,她名字的那处已经被撕下。
莫名的,他心抽了下。
-
何玉卿再次对江黎竖起大拇指,“厉害,真是厉害,你知道谢云舟是谁吗?大燕朝的将军,一人能抵百人,你打人时就没想到他会做些什么吗?”
“没有。”江黎淡声道,方才那幕在她脑海中回荡,她是气急了才会如此,但若是重来一次的话,她依然会动手。
欺负了她的人,她不会让那人好过的。
马车在晃动,何玉卿的身子跟着晃动,她有些不明白,江黎打谢云舟她懂,负心汉吗,是该打,可为何要打江藴呢。
不其然的,她眼前浮现出江藴梨花带雨哭泣的样子,真真叫人心疼。
“欸,你为何要打阿阮姐?”何玉卿问道。
江黎顿住,眼睑垂下又抬起,杏眸里没了一丝光亮,冷冷道:“因为她该打。”
何玉卿不解道:“她该打?为何?”
有些往事剖析开来才知自己有多傻,江黎在何玉卿面前没有秘密,她把知道的事一一说与她听,何玉卿听后比她还气。
“什么?阿软姐竟然这样对你?那真是该打。”
何玉卿一边气愤一边心疼,握住江黎的手说道:“也怪我,竟然不知你过的如此不易,对不起。”
江黎回握住她,摇摇头,“同你无关。”
她帮她至此,已然是最大的恩情了。
何玉卿叮咛:“这几日你先在家里好好歇息,没事不要出来,少什么我命去买。”
“好。”江黎也确实是累了,这些年都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屋舍是新修葺的,里面物件也都是新的,熏香是她惯常喜欢的桂花香,香气缭绕,江黎躺在软榻上不多时陷入了梦乡。
梦回到那年,江藴犯错,泪眼婆娑找上她,她见不得她哭,遂主动找父亲认了错,说事情是她做的,同阿姐无关。
那时江藴在哪里她不知,只记得,父亲发了好大一通火,用戒尺责打了她,还不许她吃饭。
后来,江藴每次犯错,都会哭着去找她,她都会主动应下。在外人眼里江家大小姐温婉聪慧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二小姐笨手笨脚时常犯错。
几乎所有人都喜欢江藴。
江黎对此并不怨恨,她也喜欢阿姐。
梦境再变,她同阿姐一起外出游玩,行至河边时,阿姐唤她看鱼,她高兴走过去,探出身子去看。
鱼未看到,不知被谁推了下,跌进了河里。
初春节气,河水冰凉,她身子徐徐下沉,那个瞬间她想的是,幸亏跌入河里的不是阿姐。
……
“小姐,小姐。”金珠轻声唤道。
江黎听到声音从梦中醒来,睁眼看着陌生的房间才忆起这不是谢府,她同谢云舟和离了。
金珠握住她的手,问道:“小姐你是不是梦魇了?”
江黎顿住,似乎有什么在眼前闪过,恍惚间她明了了一些事,怕是那日她不小心跌入河里便是江藴所为。
毕竟那日河边除了她们两个,再无其他人。
“小姐。”金珠见江黎没反应,又唤了声。
江黎回过神,说了句:“不记得了。”
随即从床榻上坐起,问道:“你这么急有何事?”
金珠想起了正事,“大公子在厅中等小姐。”
从谢府出来时,赵云嫣派人来寻江昭故此江昭没同她们一起回来,而是带着江藴先回了府,安抚好后才赶了过来。
冬日天短,江黎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吩咐银珠去准备膳食,又命金珠去准备茶水,她整理好衣裙,抱着手炉去了前厅。
她这身子越发的怕冷了,好在这处屋舍小,沿着长廊没走多久便到了前厅,对着厅中端坐的人,唤了声:“兄长。”
在江家除了父亲母亲外,也就只有江昭待江黎好。
江昭站起,迎上来,打量她,又拉过她的手看了看,方才她打人那么用力,江昭担忧她手受伤,定睛一瞧,还真是的。
红肿一片。
他从怀里掏出药瓶,蹙眉交代:“记得让婢女给你涂抹。”
江黎知晓他是好心,收下,轻点头:“好。”
江昭来这里除了看她好不好外,还有一事,他犹豫道:“阿阮现在在府里,你要不要见见她?”
“不见,”江黎现在有两个人不想见,一是谢云舟,二是江藴。
江藴和江黎那些事江昭也多少知晓些,外人都道江府大小姐温软,实在二小姐才是最温软的那个。
只是世人被表象蒙蔽了而已。
江昭不想勉强江黎,只道:“若是你哪日想见,可以来府上一聚。”
金珠端着茶水走上来,江黎并未接话,而是转移话题道:“兄长喝茶。”
这日,两兄妹肆无忌惮闲话家长了许久,说了很多幼年趣事,直到晚膳后江昭才离去。
待他走后,金珠从桌子下方发现了一袋银两,她把袋子交给江黎,“小姐,是公子留下的。”
江黎眸底渐渐溢出水雾,握着袋子许久未开口。
临睡前,金珠问道:“小姐要见大小姐吗?”
江黎合上手里的书,倚着床榻道:“不见。”
-
江黎确实没打算见,但有人却主动找上了门。
第四日,午膳后,江黎正倚着软榻看书,银珠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大小姐来了。”
江黎慢抬眸,神色肃冷,“谁?”
银珠咽了咽口水,“大小姐。”
江黎眼睑垂下,说了句:“不见。”
言罢,她低头继续看书,还没看多少,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是金珠在同什么人讲话。
“大小姐请留步。”
“这是我们小姐的住处,没有小姐应允谁都不可以进。”
“欸,大小姐留步。”
江藴未曾理会,径直进了房间,见江黎倚窗看书,轻笑着走过来,“阿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