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衍睨着谢云舟神色慢慢变暗,眼睛眯着,漆黑的眸子里有寒光迸射出来,他没忘记,江黎的所有不幸均是谢云舟带来的。
之前是,这次也是,若不是他,江黎也不会中毒。
他冷声道:“谢云舟你最好能救活阿黎,不然我不会客气的。”
谢云舟也听不得江黎有任何差错,沉声道:“放心,阿黎的命比我的命还重要,我一定会救活她的。”
荀衍拧眉道:“记住你的承诺。”
谢云舟道:“绝不忘。”
随后,他们一起进了门,江昭正在前厅坐着,江黎再次昏迷,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原本该歇息了,但根本睡不着。
见谢云舟来,他迎上去,问道:“心头血呢。”
谢云舟递上红色罐子,“在这里。”
江昭伸手去接,谢云舟缩回手,“还是等常太医来了后再给阿黎服用,这样更稳妥些。”
谢云舟来前已经派人去请常太医了,他们话音落下没多久,常太医走进来,问道:“二小姐如何了?”
江昭道:“用过晚膳后又昏了过去。”
江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让在座的人心焦难耐,江昭一脸愁容,“常太医这可如何是好?”
常太医轻抚胡须,蹙眉想了想,沉声道:“二小姐所中之毒同谢将军还有几分不同,心头血能不能救老朽也不敢保证,服还是不服,你们要考虑清楚了,或许…服了也无效。”
眼下没有更好的救治办法,也没有解药,心头血是唯一的期翼,无论如何只能试。
“救。”谢云舟沉声道。
江昭有几许犹豫,阿黎身子弱,不知这心头血喝下去能不能好,万一病情加重要怎么办?
他不想冒险,但又不得不冒险。
江昭看了眼荀衍,同样的荀衍也担心着,脸色很沉,完全没了往日的清风儒雅,周身戾气,像是随时会做出什么。
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
庭院里树枝被风吹得来回摆动,沙沙作响声扰得人越发难安,落在地上的影子也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异样,大家心里不时踌躇着。
想江黎喝,又怕她喝下会越发不好。
忽地,房间里传出哭声,是何玉卿的哭声,自从晚膳前来到别苑,亲眼看着江黎昏迷过去,她便一直断断续续哭着,口中不时念念有词。
说江黎可怜,这才刚和离没多久,怎的便遇到这样的事了呢。
他们的生意还等着江黎去照看呢。
她求江黎快点醒过来,只要江黎能醒,她愿意减寿十年。
总之什么话有诚心她便说什么,她求老天爷开恩。
一阵一阵的哭声,越发让人心焦,谢云舟不想等了,多等一刻人便多危险一分,他道:“常太医,这是心头血,剩下的交给您了。”
常太医接过罐子,睨了江昭一眼,“江大人。”
江昭挣扎许久后,提袍跪在地上,“常太医,舍妹的命便交付给你了,求常太医救活她。”
这礼行的过于重了,常太医上前扶起江昭,“江大人放心,常某一定拼尽全力救下二小姐。”
心头血不能直接服用,还需与药相配,常太医拿着罐子去了另一处。
谢云舟抬脚欲跟上,被荀衍拦了下来,“好了,心头血也给了,你可以走了。”
谢云舟道:“我还不能走,我要亲眼看着阿黎服下,确定无碍后,才能离去。”
“谢云舟你别得寸进尺。”荀衍忍耐的极限将至,他一眼都不愿见谢云舟。
“荀衍,你无权阻我。”谢云舟睨着他定定说道,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他要见江黎,必须见。
“他无权阻你,那我呢?”江昭想起这毒是谢云舟带来的便气得不行,用力推下他胸口,“谢云舟你不要以为我真不会对你做什么,我是在忍着。”
若不是为了阿黎,他无须忍。
江昭的手正好按在了谢云舟胸口处,本就疼痛难捱的伤口,因他这一推,更加难捱。
痛到什么程度呢?
像是肉被搅碎了,又像是把伤口再次生生撕扯开,更像是抽筋扒皮,总之疼到你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只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
谢云舟不用看也知道血浸湿了衣衫,从亵衣到外衫,怕是无一幸免,粘稠的感觉袭来。
他微蹙了下眉,身子僵在那里,动也未动。
江昭不知他何故,皱眉睨着他,“谢云舟阿黎不会想见你的,你还是走吧。”
江黎的毒需要服食五次心头血,这才第一次,江昭也不好把话说绝,但若是想让他对谢云舟客气些,那不好意思,办不到。
他家阿黎受的苦,皆因他,他不揍他已然算是好的了。
谢云舟不动声色间站好,退一步,道:“阿昭,我可以不进房间,远远看一眼。”
“那样也不可,”江昭道,“服用心头血解毒这事阿黎不知,若是她看见你问你,你要怎么回答?”
“我……”谢云舟还未说完,江昭打断他,“阿黎除了我和荀衍外,谁都不想见,你若不想她生气,还是走吧。”
话里话外,依然是赶人。
谢七看的都生气了,“江大人,话不能这般讲,我们将军可是专门为了救二小姐而来,怎么,你们这是打算过河拆桥吗?”
“我想你们大抵是忘了,这心头血还需四次,你这般对待我们将军,难道真不怕二小姐有不测吗?”
“……”江昭被堵得哑口无言,袖子下的手攥成拳,瞪眼瞧着谢七。
谢云舟呵斥道:“谢七,住口。”
谢七低头退后。
谢云舟用力压下翻涌上来的痛意,走到江昭面前,“阿昭昔日是我的错,但我已知晓错了,让我见见阿黎可好?”
谢云舟几时这般求过人,一向都是别人求他,顺带还得看他的眼色。
江昭想起了床榻上气若游丝的江黎,有句话谢七说对了,能救阿黎的只有谢云舟,他不易把他得罪了。
若要算账,可等阿黎好了后再清算。
他转身看向另一处,背对谢云舟道:“你快看快走。”
谢云舟眼底露出笑意,这一刻,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勾唇道:“谢谢你,阿昭。”
江昭允了,荀衍还是没允,他拦在了谢云舟面前,江昭转身说道:“荀衍,让他去吧。”
一句话,有人上了天堂,有人下了地狱。
上天堂的是谢云舟,盼了许久,终于可以见到江黎了,步伐迈得都快了些许。
下地狱的是荀衍,三年前的那幕重现,那日他便是这般眼睁睁看着江黎进了谢府,成了谢家的人。
今日,他便又要眼睁睁看着谢云舟入内,看着他们重续前缘。
荀衍的心像是被什么扯住,他身子轻颤,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江昭走近,伸手拍了拍荀衍的肩膀,低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阿黎。”
荀衍明了江昭话里的意思,可正因为明了才会越发难过,阿黎,他喜欢了经年的人。
他不舍。
谢云舟慢慢走了过去,眼前浮现的是昔日那个话语温软的女子,她轻扯他衣角,含羞带笑唤他阿舟哥,问他喜不喜欢?
谢云舟很懊悔,当日应该回答她的,应该告知她,他喜欢,很喜欢。
画面一转,是她穿着大红的嫁衣走进谢府那幕,她被众人围着揶揄取笑,他在暗处看她手足无措。
他再次后悔,为何那日任他人那般欺凌她,为何他不出现,护她周全。
画面到了那日,她罚跪祠堂,冻得瑟瑟发抖,他站在外面静静陪着,臂弯间挂着一件裘衣,他就那样等着,等着时辰到,等着她离去。
他手指掐上掌心,无声问自己:为何没把裘衣给她?
无数懊悔交织在一起,谢云舟只觉得疼痛万分,他脚步隐隐踉跄,不小心撞上什么。
他先担忧的不是自己,而是榻上沉睡的人儿,见她没醒来,他提着的心微微放下。
何玉卿红着眼睛迎上来,作揖后离开了房间,金珠银珠一同离去。
谢云舟停在床榻的几步外,他不敢再靠近了,怕身上的血腥味扰了她。可距离太远,他有些看不清,遂,小心谨慎的又朝前走了两步,之后真的不敢再动了。
江黎看着不像身子不适,倒像是睡着了,除了脸色差些,亦没有他毒发时的惨状,这也是谢云舟最欣慰之处。
七窍流血,痛不欲生的感觉,他不想让江黎尝试,一点也不想。
“阿黎……”他轻唤出声。
须臾,床榻上传来回音,很低很浅,似是江黎轻嗯了一声,谢云舟大喜,面露笑意,“阿黎,你知晓是我对吗?”
床榻上那人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但这丝毫不影响谢云舟的心情,能见到她,与他来说便是最好的。
他垂眸看着,手试探的动了动,心里有道渴望的声音响起,去啊,去看看她,摸摸她。
他腿绷得笔直,僵着身子再次迈出了一步,床榻上那人的脸映衬的越发清晰了。
眉目如画,还是如从前般绝美。
他凝视着,有一瞬间的晃神,想起了那年那日,他们一行几人一起外出,她走在最后面,不小心被绊了下,身子朝前扑去,他正好看到,折返,快走几步扶住她。
那时的她娇软可人。
他身上似是染了她身上的清香,一路都有香气飘荡。
他忍不住想,若是那时他便知晓他的心意,那他们是否会有不同呢?
可惜,没有如果,他们还是走到了眼下这般境地。
“阿黎,你别怕。”谢云舟柔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一定会救你,即使我死去,也要救你。”
这是他的真心话,亦是他对她的承诺。
蓦地,他胸口再度痛起,他身子一晃,手按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刚刚褪下没多久的汗珠有溢出,几乎眨眼的功夫便浸湿了衣衫。
谢云舟的亵衣已经湿透了,他闭眼屏住呼吸,等疼痛过去后才缓缓睁开。
常太医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来,一碗汤药一碗心头血,当着谢云舟的面混合到一起,他用汤匙搅拌好,随后走上前。
谢云舟扣住他的手腕,说道:“我来。”
昔日都是她照拂他,他还从未照顾过她,这次便让他来。
“你可以吗?”常太医不是怀疑谢云舟照顾人的心思,而是他深知他该取了心头血,身子正弱着呢,加之服用了他给的药丸,疼痛不会减轻反而会加重。
这药丸他之前也给别人用过,现在常太医还记得那人的样子呢,被疼痛折磨的痛不欲生,跪地求着问他,还有没有止疼的药,他要受不了。
那人当时只是腰腹有伤,同心口的伤无法比拟,谢云舟的伤痛才是真真的痛不欲生,想死,却不能死。
想治却无法治,只能任疼痛席卷全身。
没有绝对的爱,不可能会做到如此程度。
常太医睥睨着他,眼神含着打量,“你真可以?”
谢云舟定定道:“我可以。”
常太医把药碗交给他,叮嘱他要在汤药未凉时喂完,这样药效才是最好的。
谢云舟不敢耽搁,点头应下,“好。”
喂江黎喝汤药比想象中难很多,因为她昏迷着,很不配合,嘴一直不张开,喂了几次,汤药都顺着唇角溢出。
谢云舟注视着他,一时没了办法,可常太医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不能耽搁,趁早服食。
想到这里,他仰头喝下汤药,然后掐住江黎的嘴,迫使她张开,嘴对嘴喂了下去。
原本他想着喂完汤药便离开,谁知还没来得及退开,唇被她一口咬住,不知她做了什么样的梦,牙齿咬得很是用力,撕扯,啃噬,像是要把他的唇咬碎般。
谢云舟怕扰了她的梦,不敢用力挣扎,扯了几下扯不出,只能任她咬了。
江黎咬得很用力,死死扯住不松开,她秀眉皱起,看得出做的是个恶梦。
莫名的谢云舟有些怕起来,怕她的恶梦皆因他而起。
他心底还存着那么点期翼,她或许梦到的是其他的,可是江黎的呓语声打断了他的期翼。
他听到她很轻的唤了声他的名字,“谢云舟……”
谢云舟听罢,一喜双眉眼前,脸上溢出笑,阿黎做梦都是他,那是不是说明,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他们是不是还有机会。
喜悦才刚一点点,他又听到了下一句,她说:“……你去死。”
谢云舟:“……”
常太医在长廊里站着,见他出来,走近,扯开他衣襟看了眼他的伤口,问道:“要不要给你些止血的药?”
谢云舟摇头:“不需要。”
言罢,他拢好衣襟沉声道:“药喂完了,常太医可以进去给她诊脉了。”
常太医朝前走几步,停住,问他:“值得吗?”
谢云舟手微顿,回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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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藴一直派人打探着谢府的动静,她不想让谢云舟去救江黎,她想江黎死,这样,她便可以同谢云舟在一起了。
其实,江藴并没有多喜欢谢云舟,若真喜欢的话,当年她也不会舍弃他嫁进世子府,现在之所以缠着谢云舟不放,一方面是因为他将军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她不想认输。
她要赢江黎,她要夺回属于江黎的一切。
她少时有父亲母亲喜欢,成亲后有夫君喜欢,即便夫君死了,她也依然会有人喜欢,江黎凭什么同她争。
她不允许。
那封信也是她写好差人送到谢府的,至于为何她知道的如此详细,那得多亏她今日回了趟江家,听哥哥说起了此事。
哥哥面露愁容,可她却开心的不得了,只要江黎死了,那么一切便都皆大欢喜了。
是以才有了写信的事,她拦不住,可以让谢老夫人拦,谢老夫人拦不住,还有谢家其他人,总有一个能拦住。
只是江藴没想到,谢府那些人那么无用,竟然都没拦住,还是让谢云舟取了心头血送出了府。
江藴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拿起剪刀,咔咔减掉了窗台上的花,眼神犀利道:“真没用。”
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夏柳劝说:“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
江藴厉声斥责:“算了?我受了这些苦你竟然说算了,你真该死。”
江藴拿着剪刀走过去,扯住夏柳的头发剪得稀烂,夏柳哭得泣不成声。
江藴边剪边说道:“我绝不会这么算了的,江黎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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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梦魇了,她梦到有人掐着她的脖子要她去死,她挣扎着去推那人,冷笑声传来,她认出,掐她脖子的人是江藴。
有江藴,但不只江藴一人,还有一个,光影浮动中,她看清了那人的脸,是谢云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