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舟确实看着不大好,气息很弱,但男人在某方面还是有自己的倔强的,荀衍凭什么说他不行。
谢云舟没退,两人僵持着。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不服气。
江昭推门进来,眸色暗沉道:“你们若是再耽搁下去,阿黎会没命的。”
接着他走近,伸出手,“给我,我来喂阿黎,你们都出去。”
江昭是阿黎的哥哥,他亲自喂她,其他人总不好再说什么了。
荀衍不情不愿把碗盏递给江昭,江昭接过,扫了他们一眼,“还不出去?”
谢云舟静默片刻后,先转身离去,刚步出房门,便倚在廊下的柱子上,他闷哼一声。
谢七一脸焦急的扶住他,随即从腰间取出一个绿色瓷瓶,里面装着止血的药丸,他倒出,放进了谢云舟嘴里,沉声道:“主子赶快吞下。”
这药丸是常太医给他的,常太医给前曾叮嘱,第二次取血后一定要谢云舟服食,不然他会有生命危险。
谢七点头应下,悄悄把药瓶带在了身上,也幸亏他带在了身上,不然主子他性命堪忧。
虽服了止血的药丸,但谢云舟并没有好太多,血是止住了,但失去的血没办法一下子补回来。
他气力还是很弱,鼻尖上的汗越发多了,冷风一吹,人也跟着战栗了两下。
谢七见状搀扶起他,“主子,咱们先回府吧。”
谢七担忧再这般折腾下去,谢云舟真会发生什么危险,若真那般,他便是死了也偿还不起。
谢云舟挣脱开,低声道:“不走,我要等阿黎醒来。”
虽痛到牙齿打颤,但他还是不想走,他要见阿黎。
“二小姐还不知何如会醒来呢。”谢七规劝,“主子先回去歇息片刻,等身子好些了再来看二小姐也不迟。”
谢云舟沉声道:“不走。”
见他如此坚持,谢七也无计可施,只得找到银珠,看看府里是否有补药之类的,先让谢云舟服食一下。
好在还真的有,谢云舟服食后,气色好了些许。
也只是好了一点点,同他平日还相差甚远。
何玉卿没看谢云舟取血过程,但看他神色如此憔悴便知肯定很不适,淡声道:“将军不必担忧,阿黎会没事的。”
这也正是谢云舟期望的,江黎安好他才会安好。
连他自己也不知,何时起,他把自己同江黎绑到了一处,她平安顺遂他才欢快,她若有丝毫不妥,他也难安。
这大抵便是喜欢吧。
不经意的,他看到了屋内的情景,荀衍没出来,而是一直守着江黎,睨着江黎的眼神温柔似水。
谢云舟刚刚才缓和些的心绪再次变得不好,心里翻滚着燥热,阿黎是他的,他不愿有人如此对待阿黎。
然,他又无法制止,只能任由酸涩感裹挟着疼痛蔓延至全身,痛楚无法宣泄出来,最终堆积在胸口。
须臾,谢云舟吐出一口血,落在地上,映出斑斑点点,很是惊心动魄。
“将军。”
“主子。”
何玉卿同谢七同时唤出声,谢云舟好像听不见了,耳畔嗡嗡直响,但却无其他声音。
下一息,他跌倒在地上,衣襟微敞,露出了刀口痕迹,不是两道,是一道,也就是说,今日的刀口是完全按照昨日刀口的位置扎进去的,不差分毫。
亦或是,同一个地方被刀子连插两次。
长好,再插入,如此反复蹂、躏,可想而知有多么糟糕,也怪不得谢云舟会晕过去。
谢云舟梦到江黎来找他了,发髻上带着那半截璀璨的金簪,她问他,夫君好看吗?
他满眼都是她,把她揽怀里,吻着她耳垂道:“好看。”
江黎笑起,笑着笑着,那张脸变得狰狞起来,她举起金簪插入他胸口,随后拔出又插入,反复三次后才罢手,冷笑道:“夫君?你也配。”
谢云舟是被痛醒的,抬手去摸刀口发现上面缠着纱布,他吃力坐起,唤了声:“谢七。”
谢七端着汤药进来,“主子,你醒了。”
谢云舟看了眼四周,问道:“我怎么来这了?”
谢云舟的私宅,那夜江藴便是在这处私宅门口拦的他。
“主子昏过去了,属下怕老夫人担忧不敢把主子带回将军府,只得带来这里。”谢七道,“主子吃药吧。”
谢云舟无暇吃药,他问道:“几时了?”
谢七道:“亥时。”
离江黎服食心头血过去了几个时辰,谢云舟掀开锦被道:“快拿衣衫来。”
“主子又要去看二小姐吗?”谢七道,“即便是看也要先把汤药喝了才好。”
谢云舟本不想喝的,但身子实在不适,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后道:“命人去备马车。”
这趟出行太急迫了些,谢云舟衣衫都未曾穿好,衣襟那里隐隐开着,但他丝毫未觉,满脑子想的是不知江黎怎么样了?
可否醒来了?
身子是否还有不适?
若她醒来了,是否找寻过他?
随即,谢云舟苦涩一笑,阿黎怎么会找他,是他自作多情了。
车子很快到了别苑,谢云舟从马车上跳下来,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子,跳到地上后才发觉不妥,太过心悸,他倚着车子缓和了好久,待不适感轻些后才朝前走去。
守门的下人已经识的他,自觉打开了门,谢云舟进去,沿着长廊到了江黎的住处。
荀衍还在,他负手而立,面色凝重的睨着窗外,听到开门的声音后,徐徐转身回眸。
谢云舟微顿,他没想到荀衍会还在,女子的闺阁哪是男子能随意进入的,江黎睡着不知,其他人也不知吗。
江昭呢?
谢云舟边腹诽边走进来,他大抵是忘了,与江黎来说,他也是陌生的男子,此时出现在这里也是不妥的。
江昭不是不管,是忧心焦虑太多,已然顾上了,他只愿阿黎快点醒过来。
情敌见面总不会有好脸色,谢云舟气力恢复了些许,神色也如平常般清冷,“荀公子怎还在此?”
荀衍道:“谢将军不也再此吗。”
“我是来看阿黎的。”谢云舟沉声道。
“巧了,我是来陪着阿黎的。”荀衍道。
“你在这不合适。”谢云舟赶人。
“你在这也不合适。”荀衍怼人道,“别忘了,你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这是谢云舟的痛处,江黎说便罢了,如今荀衍也如此说,着实让他不高兴。
“荀衍,不要太过分。”谢云舟忍他很久了。
“怎么?你要跟我打架?”不是荀衍小瞧谢云舟,若是寻常时他还可以,刚放过血,他不是他的对手,“歇歇吧,你打不过我的。”
谢云舟咬牙切齿道:“可以试试。”
荀衍挑眉:“好啊,试试便试试。”
没打成,刚要动手前江昭出现了,见到他们脑袋瓜子突突疼起来,捏捏眉心,“荀公子不早了,你请回。”
谢云舟见江昭赶荀衍,心情变得无比好,正要说什么,江昭对着他说道:“谢将军很晚了,请你离开。”
这下轮到荀衍开心了,睇给他个挑衅的眼神。
谢云舟不甘示弱的也回了他个挑衅的眼神。
江昭看着他们眼神你来我往,干脆动手赶人,把人都轰出去后,叮嘱金珠,“无论谁敲门都不许开。”
金珠应下:“是。”
床榻上的江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觉得很冷,膝盖很疼,谢老夫人说她不服管教又罚她跪了。
雪下面是冰,她跪在上面,冻得全身发抖,她求谢老夫人听她解释,她没有不听她的话,事出有因她可以说明,可谢老夫人完全听不进去,一口咬定是她的错。
还说,等谢云舟回来后,便休了她。
江黎怎么可以让谢云舟休了她,她急着再次解释,谢老夫人还是不听。
王素菊在一旁煽风点火,嘲讽她没有家教,不知她爹娘是如何教导她的,随后掩唇笑出声,“忘了,弟妹没有爹娘。”
谢馨兰附和道:“这也就怪不得嫂嫂如此不听话了,原来是有人生没人教。”
江黎能容忍她们欺负自己,但不允许她们说她爹娘的坏话,她起身,同她们厮打起来。
那是江黎第一次打架,竟不知是如此痛快。
王素菊的发髻乱了,珠钗掉到了地上,脸也被抓花了,跌坐在地上哀嚎哭泣。
谢馨兰手臂上现出好几道抓痕,江黎还打了她,“既然无人教导你尊重他人,那我便来教导你。”
她连着打了谢馨兰好几巴掌,把谢馨兰打哭了才停止。
谢老夫人气炸了,大步走上前,“我撕了你这个小蹄子。”
撕她?
江黎怎么允许,她随手给了谢老夫人一巴掌,谢老夫人当即吓傻了眼。
江黎笑出声,睁开眼时,脸上还含着笑意。
金珠听到动静,转身走过来,见她醒了,高兴道:“谢天谢地小姐你终于醒了。”
江黎看看金珠,又看看眼前晃动的烛灯,还有屋内的陈设,才意识到她刚是在做梦。
不过梦境那般走向也着实让人痛快。
见金珠又要哭,她宽慰道:“别哭,我无碍了。”
金珠左瞧右瞧,又问她:“头呢?还晕不晕?”
江黎摇头:“不晕。”
“有没有哪里疼?”江黎昏迷前是说疼来着,她试着动了动身子,摇头,“没有。”
“还有其他不适吗?”金珠还是不放心,又问道。
“没有不适,都很好。”江黎此时没觉得哪里不妥。
金珠勾唇嘀咕道:“没想到谢将军的心头血如此管用。”
“什么心头血?”江黎还不知谢云舟剜心取心头血救她的事,她虽听荀衍说是谢云舟救的她,但她并未细问谢云舟是如何救的她。
再者,她不太相信谢云舟会救她。
他那般冷酷无情的人,她当日病倒在他眼前,他都未曾说过什么,又怎会做出舍命相救的事。
不可能的。
“没没有。”金珠想起江昭的叮咛,转移话题道,“小姐饿不饿?荀公子买了你爱吃的糕点,奴婢给你去拿些吗?”
“荀衍?”江黎挑眉道。
“是。”金珠替她掖好被角,道,“荀公子人在外面。”
“他为何在?”问完江黎明白过来,定是担忧她的身子,但眼下天色已晚,这般见面于理不合,她道,“你去告知荀公子,说我无事了,他可以回府歇息了,明日再见。”
金珠领了命令出去,原话转述,荀衍矗立在那,静默片刻后,转身离去。
金珠折返,刚走两步被谢云舟唤住,他道:“你家小姐可有说要见我?”
问话时,他双手交握到一起,眉梢拢着,显得很局促。千军万马都不怕的人,现下却因为一句话而不安,也属实让人看着好笑。
不过金珠没笑出声,低声道:“没有。”
谢云舟不死心又道:“那她是否要我明日再来?”
金珠依然摇头:“没有。”
“那她可曾说过什么?”
“说了。”
金珠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还有呢?”谢云舟追问道,“可曾提及我?”
“未曾。”金珠淡声道,“小姐未曾提及将军。”
怕他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期翼,她道:“一句也未曾。”
“……”谢云舟所有的喜悦都没了,心仿若被掏空了般,眼睫轻颤,“她一句都未讲?”
“是。”金珠道,“小姐不曾提起将军。”
为何没提起?
因为不在意。
为何不在意?
因为心里没有他。
谢云舟心上的口子更大了,一剜一剜的疼,眼底氤氲蒙蒙的,乞求道:“金珠劳烦你再去问问。”
金珠推门进了房间,没多久走出,交代道:“我家小姐身子乏了,将军请回吧。”
谢七听罢,说道:“二小姐没说要见我们将军吗?”
金珠道:“没有。”
“不用非要今夜见,明日也可。”
“明日也没空。”
金珠虽知是谢云舟救的江黎,但怎么说江黎才是她的主子,她肯定心向江黎,“谢护卫带着你家将军回去吧,我家小姐明日也没空见他。”
谢云舟:“……”
是啊,无空闲见他,却能见荀衍。
到底,他还是不能同荀衍比。
失落重重袭上心头,谢云舟走路的步子都是踉跄的,像是喝醉了酒般,东摇西晃。
来时有多雀跃,回去时便有多沮丧。整个人恹恹的,如一个提线木偶,毫无生机可言。
宽大的衣衫都罩不住他清瘦的身形,晃晃荡荡的,显得越发孱弱。云袖下的手指用力蜷缩着,掌心再次映出红痕。
他掐的很用力,似乎唯有这样,心才不会痛。
从江黎住处到门口,不算远的距离,他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虚浮的步子看上去像是随时会昏倒似的。
谢七跟在后面,心一直提着,好在最终安然上了马车。
路上,他抱怨道:“二小姐太没良心了,主子这般对她,她竟然一点都不念主子的好。”
“这般无情的女子,主子还是不要喜欢了。”
“属下看她就是……”
话没未说完,谢云舟从马车内闪出,瞪眼瞧着谢七,眸色如此时的天色般暗沉,“休要再乱说。”
谢七被谢云舟此时的神情吓到,喉结轻滚,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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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一大晚上本以为回府后便能好生歇息,谁知没有,他们忘了府里还有个更能折腾的人。
谢老夫人又连着收到了两封信,信上所言差点把她气疯,她寻不到谢云舟,只得在他住处等着,终是把他等了回来。
不由分说冲上去一把扯开了谢云舟的前襟,看着上面厚重的纱布,还有那红艳的血迹,谢老夫人没站稳朝后倒去。
幸亏嬷嬷手快,护住了她,“老夫人。”
谢老夫人回过神,质问谢云舟道:“舟儿你疯了不成。”
那人信上说谢云舟剜心救江黎原本她还不信,但亲眼见过之后,方知一切都是真的。
谢老夫人是又心疼又气愤,“你不想活了吗?”
谢云舟在江黎那受了阻,心情本就不好,加之身子不适,疼痛一波波袭来,实在不想再听谢老夫人唠叨,沉声道:“母亲说完了吗?说完了儿要去歇息了。”
“没完。”谢老夫人跟着他进了屋内,叉腰道,“你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你是想要气死我吗?”
之前但凡谢老夫人如此讲,谢云舟都会哄她,说是他的错,谢老夫人便不会再生他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