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卿曾说过她这人最是执拗,认定了什么便不管不顾的去做了,喜欢谢云舟是那般,同他和离也是那般。
她善良,但又果敢,拿得起也放得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扇谢云舟耳光,算是报仇了,让他跪也算是了。
可如今他这剜心救命之恩,她却不知该如何对待了?
外面,金珠银珠不知为何起了争执,银珠举手投降,哄人道:“好金珠,我下次不敢了,你莫气了好不好?”
金珠身子转向一侧,没理会银珠,银珠走到金珠面前,嘿笑说道:“我真不敢了,好姐姐,别气了。”
金珠被她的蹙眉的样子逗笑,说道:“咱们是客人家是主,你同那二人计较什么。”
“是是是,我不应该计较。”银珠举手发誓,“我以后会跟她们和平相处的。”
江黎听罢,耳中只留下了后面的四个字:和平相处。
谢云舟见江黎低着头久久不语,跟着担心起来,一边拢好衣衫一边哄人:“是不是把你吓到了?对不起,我不知——”
他不知她会突然扯他的衣衫,若是知晓的话定然不会让她看的。
“要不要喝些安神汤?”谢云舟记得常太医说过,安神汤有助于凝神静气,眼下江黎似乎正需要。
转念他又忆起,她不喜欢喝那种苦苦的汤药,遂改口道:“不想喝也没关系,让金珠给你弄点蜂蜜水压压惊,或许能好。”
不管能不能好,喝了总比不喝强。
“你胆子小看到这样伤口肯定很害怕。”谢云舟不善于哄人,因为这些年他极少哄人,但为了江黎他愿意试,“其实一点都不疼,真的,早没感觉了。”
说话的语气像是大人在哄年幼的儿童。
江黎就那么静静听他说着,没像之前一样冷脸斥责,也没立刻转身离开。
谢云舟也注意到了她丁点的不同,欢喜时还不忘宽慰:“我征战多年,那样的伤没有一百也有几十,真的不碍事。”
“倒是你,女孩子家,没见过这样血腥的伤口,是不是被吓到了?”
“有没有头晕恶心?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看看?”
他都说了许久了,她还是只字未言,谢云舟心里敲起鼓,许是真给吓到了。
他转身欲唤谢七,刚要开口,江黎开口了:“你胸口的伤是为了救我才有的吗?”
谢七曾经劝过谢云舟,要他把救江黎的事如实告知与她,但谢云舟没听,他从未想过用救命之恩要她做些什么。
所以说与不说无异。
他现在还是那样的想法,不想用救命之恩让江黎做出任何改变,那不是他期待看到的。
“不是。”谢云舟道,“是前日抓捕逃犯时不小心伤到的。”
江黎睨着他问道:“当真?”
谢云舟甚至连眨眼都未曾,定定道:“当真。”
江黎知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坚持问了,只道:“你先坐,我让金珠上茶。”
言罢,她转身离开。
她没看到,身后的男人用怎样一副痴缠的眼神看着她,也没看到,他唇角渐渐扬起,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
像个孩子般,站在那里傻笑,连日光晃了眼眸都未曾注意到,直挺挺的矗立着,直到她消失不见。
谢云舟是欣喜的,因为江黎没生疏的称呼他谢将军,她说的是“你”,虽不显亲切,但也不疏离。
想到这里,谢云舟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眼底淌着浓郁的光,眼尾也跟着挑起。
廊前有树枝在晃动,发出窸窣的作响声,来周府前他听到这般的声音总觉得很烦闷,可此时又有另一种感觉。
一点都不烦,很怡人。
晃动的树枝怡人,拂在地上的影子很怡人,便是摇摆着的草儿也同样怡人。
他克制不住的轻笑出声,若是给人看到这幕,八成又会说他失心疯了,不然,他为何一直在傻笑。
江黎去去便回,金珠端着盘盏跟在后面,江黎示意谢云舟坐下,随后也弯腰坐了下来。
金珠把茶水斟满。
江黎执起其中一盏慢慢喝着,谢云舟执起另一盏也慢慢喝着,两人许久未曾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处,气氛莫名的有些微妙。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归不算太让人讨厌。
江黎喝完半盏茶水后,先开了口:“你到此有何事?”
谢云舟是来看她的,三日未见他想得茶饭不思,待事情处理完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连谢七都咋舌,打趣问道:“主子,就那般想吗?”
思念这种东西不是人能克制的,也不是你说不想便不想的,它来时如湖水涨潮,席卷着纷涌而至。
让你无法压制。
谢云舟本意也不想压制,以前没意识到喜欢她时,时常还会想起她,更何况现在明确喜欢她了,他更不想忍着了。
谢云舟驾马前行,声音顺着风流淌出来,“想。”很想,想得心都发胀了。
本以为见到她后,这种思念会减少,谁知没有,反而更想做的更多了。
想抱她,亲吻她,做尽一切夫妻间能做的事,想同她至死方休。
“有事需见你舅父。”这是屁话,谢云舟根本没事要同周海讲,他就是来见她的。
要是说实话的话,他怕她会生气,会像之前那般赶他走,还是小心些好。
他把心思藏起来,“想同他谈谈周愠参军的事。”
江黎还真听表哥提起了这件事,他立志要保家卫国,江黎对此很赞成,男儿吗,就应该这样,若她是男子的话,也会如此做。
她不疑有他,淡声道:“表哥应该在书房陪舅舅,你现在去还能见到他。”
“……”谢云舟有些后悔了,不应该说是来见周愠的,随便找个其他的理由也好啊,这下真是不走也不行了。
他没应这句话,而是看了眼下了一半的棋盘,“其实也不是很急,要不我同你对弈一局再去?”
之前江黎同谢云舟对弈完全是因为周海的意思,她不好意思驳周海的面子,但眼下没有周海了,她也没了下棋的心思。
她承认知晓谢云舟救过她后,她心里是感激的,但,也仅仅是感激,别无其他。
毕竟同他曾经对她的伤害相比,这点感激,真的挺小,如沙粒,最多她不赶他走。
仅此而已。
“不了。”江黎放下茶盏说道,“表妹还等着我呢。”
言下之意,她要忙了。
谢云舟也懂的什么叫见好便收,今日与他来说已经是格外厚待了,馒头要一口一口吃,吃太快成不了胖子,反而会被撑死。
人呢?
要一点点哄,攻势太猛,会适得其反。
“那好,你去忙。”谢云舟饮酒茶盏中的茶水,放下后,站起,“我先走。”
江黎轻颔首。
谢云舟朝前走去,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再次弯起。
那笑,风见了都要躲一躲,不忍吹散。
既然谢云舟说了要找周愠总不能不去找,他步出萃雅苑后跟着下人朝书房走去。
谢七来的晚,一直在大门口守着,金珠走来把他叫去了萃雅苑。
江黎同谢七说话更直白了些,问道:“你们将军救我的事你知晓多少?”
谢七早就憋不住想告诉给江黎听了,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将军救她,搞到最后倒像是那个荀衍救的。
你说多气人。
“事无巨细都知晓。”谢七道。
“既然这样,那你一件一件说与我听。”江黎道,“不得隐瞒。”
谢七:“是。”
长话短说也用了一刻钟才把要讲的话都讲完,最后谢七说道:“为了救二小姐我们将军可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几次差点醒不过来。”
这话有夸张的成分,但也算是事实,谢云舟确实有两次昏了过去,许久后才醒过来。
“都说二小姐是纯善之人,”谢七睨着江黎,一字一顿道,“既然是纯善之人想必对救命恩人也会不同,我不求二小姐对我们将军有多好,但至少不应该太坏才是。”
“二小姐每次都赶我们将军走,你可知我们将军有多寒心。”
“用命救了人却不敢言明,还要听着二小姐那些冷言冷语,真的很可怜。”
也不知今日谢七哪来的那多话,说起来没完,直到江黎又喝完一杯茶水,他还在讲。
又听了半晌,江黎点头:“好,我知道了。”
谢七叮嘱道:“我们将军不让我讲这些的,二小姐要替我保密。”
江黎眼睫轻颤,道:“嗯,知道了。”
金珠进来添茶,见江黎神情恍惚,睨了谢七一眼,眼神里含着提醒,要他收着些,不要惹她们小姐生气。
谢七话都讲完了,也没呆在这里的必要,抱拳作揖道:“二小姐告辞。”
江黎让金珠把人送了出去,随后她回了房间,倚窗斜躺在软榻上,思绪陷入到沉思中。
把那些纷扰的事统统想了一遍,好的坏的,恼人的,伤心的,都想了一遍。
最后觉得谢七有句话说对了,她是纯善之人,做不来那忘恩负义的事,既然谢云舟救了她,她便不应该在那般冷血。
行吧,最多不往外赶人了。
江黎想通后,便又拿出针线做起女红来,她想趁在周府的这段时日给外祖母做件衣衫。
她亲自做,外祖母一定很欢喜的。
她想的很好,但架不住有人不让。
还没做多少,表姐周翠云来到了萃雅苑,进来后,对着她一番冷热讽,“表妹,这两日都未曾看到荀衍,怎么?他不要你了吗?”
“也对,像他那样的人中龙怎么会看上你这个…下堂妇,我劝表妹你啊,还是认清自己的好。”
周翠云自少时起便同江黎不睦,一直欺负江黎,现在更甚。
“荀家可是大户人家,不比江府差,虽江昭在朝为官,但那点家底根本无法同荀家比。”
“你,配不上荀衍。”
“荀衍若是真要成亲,也唯有同我才行。”
江黎睥睨着她,一时搞不清楚,天下是没男子了吗,为何她的亲姐喜欢上谢云舟,而她的表姐又喜欢上了荀衍。
两个都是和她有渊源的人。
不说谢云舟,就说荀衍,那样芝兰玉树温润的男子,也只有同样性情的女子才配的。
周翠云不相配。
江黎收回眸光,淡淡应了下,“嗯。”
周翠云来此不是让江黎应的,她需要她帮忙,荀衍对她挺不一般的,若亲事由她去讲,成功的几率会更大些。
“既然你也认同,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等等。”江黎一时没懂,“何事交给我了?”
“为我说媒的事啊,”周翠云道,“如此重要的事交于你去做,也是对你的重视,江黎可要把事情给我办好了,办不好……”
周翠云扯下盆栽里的一片叶子,轻轻捏碎,摊在掌心里,她轻轻一吹,碎叶子落了一地。
“你懂了么?”
“……”江黎没懂。
“你同荀衍熟识,这事让你去做,是我看得起你。”周翠云一副你应该感恩戴德的模样,“你若是办成了,日后你想来周家随时可以来,我对你也会礼让你分。”
言罢,她站起,“我等你消息。”
自始至终她都没问江黎一句,你要不要去做。
她没问,江黎全当没听到,这样过了两日,周翠云再次来了萃雅苑,彼时,荀衍也在这里,他正同江黎对弈。
江黎棋艺又精湛了许多,他忍不住夸奖道:“不错,厉害。”
江黎谦虚道:“是衍哥哥承让了。”
荀衍睥睨着她,眼眸里都是光,“这几日你过的可好?”
江黎过的很好,早膳后她便会主院看望外祖母,同外祖母呆上半日,午膳后小憩片刻,便又做起女红,在这里的日子很是惬意。
而且曲城水土养人,她身上的毒这几日都未曾在发作,人一日比一日显得精神。
“嗯,很好。”江黎道,“衍哥哥呢?是不是很忙?”
荀衍捏着棋子的手指一顿,随后道:“有点。”
“对了,衍哥哥还没告知我相看之事呢?”江黎有些小雀跃,“可有喜欢的女子?”
荀衍这几日确实忙着这件事,不过不是相看,是把他的想法书信告知给了父亲,而他也意料之内的受到了父亲的严厉训斥。
至今荀父给他写的信还摆在书房的案几上,荀父言辞犀利,要荀衍想清楚了再行事,若是一意孤行,他会亲自来见他。
荀衍这几日心情不好便也是因为这事,但他又无人诉说。
“没有。”荀衍敛了脸上的笑意,淡声道,“没有喜欢的。”
“一个都没有吗?”
“嗯。”
“为何?”江黎听闻这次同荀衍相看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会一个喜欢的都没有。
她还想问,但看荀衍神色不好,遂改了口,宽慰道:“那是姻缘未到,衍哥哥别急,会有好姻缘等着你的。”
荀衍眸光落到她脸上,想看看她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他,捕捉到她清澈无波的眼神后,他明了,她当真对他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不免的,心伤起来。
“阿黎,”荀衍放下棋子,“我心里已经有了人,所以,相看我是不会去的。”
“有了人?”江黎惊讶问道,“是何人?我可认识?”
“是,”荀衍目不转睛盯着她。
“是谁?”江黎再次问道。
“是,”荀衍那个“你”刚要吐出,金珠走了进来,“小姐,表小姐来了。”
说的是周翠云。
江黎轻点头,“让她进来吧。”
须臾,周翠云走了进来,见荀衍也在,一下子没了剑拔弩张的气势,脸上漾着一团绯红色,轻轻唤了声:“阿衍。”
少时她可不是这般唤他的,她叫他:叫花子,傻小子,狗腿子,反正什么不雅她唤什么,几时这般情轻柔的唤过他,阿衍。
听了倒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抖都都不完。
荀衍对周家的人都没什么好感,对周翠云更甚,连应都懒得应,就那样执起棋子要落不落。
周翠云走近,对着江黎挤挤眼,示意她让出地方让她同荀衍聊聊。
江黎也不知是没看懂,还是装的,故意不解道:“大表姐你眼睛怎么了?为何一直在抽?”
周翠云脸霎时变红,不好发怒,尴尬笑笑,“可能是风的原因。”
今日还真没风。
江黎道:“是吗?那真奇怪了,风怎地只吹你,不吹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