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一手抚着秦宜的背,一手紧握剑戟,说:“你的话我牢记在心。我们走到如今地步实属无奈,也不容易,你在后方保护好家眷,随机应变,我在前线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太师在府中商议机密事,我等都不能参加,你在京中要随时关注,以防不测。”两人作别,各回家中.
吕布回家,吩咐妻子收拾行装,盘点财务,好随时启程西迁。
妻子严氏说:“近来街市少人走动,然各府夫人早听到风声要迁都,都在暗中抛售家产,兑换现钱。只有你被蒙在鼓里,还在前线奔命。这么一大家子,让我一妇人做主,我哪有这能耐。”
吕布说:“夫人劳心又劳力。想我吕布在外拼命,赢得几场战争,全仗夫人在内相帮支持。”
严氏说:“我能帮你什么呀。我在娘家也是个贵小姐,哪有抛头露面跟商人交往过。为了这个家,我只能抛头露面,前些时我也找过商人,只是家里东西卖不起价钱,买进卖出差了好多钱,我实在心疼得很。”吕布说:“能卖就卖了,以后还可以买回来。不要心疼钱,有我吕布在,总不至于饿了夫人。”严氏说:“你们男人在外打打杀杀,哪知道妇人在家也不容易。街上不做买卖,粮食交易都在暗中,价钱贵到要死,一担谷子卖几万钱,市面上的钱没人要,还只要以前的五铢钱。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夫妻两正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面响起了吵闹声。
严氏忙出来,原来是一个丫环不小心打碎了陶罐,严氏让叫进那个丫环。严氏一看,很陌生的脸,脸上有好大的一块青记,心中疑惑不知何时买进这样一个丫环。
管家媳妇指着那丫环说,这婢子不会干重活,也不会收拾,成天鬼鬼祟祟,丢了魂似的,还经常找不见人影。
严氏说:“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我怎么没见过你。”那丫环只低头不语。严氏心中疑惑,叫下人拿来家法,把她托翻在地剥去衣裳打。
这时吕布步出屋子,那丫环眼尖,轻轻叫了一声:“将军!”
这声音好熟悉,吕布审视了一下她,忙喝退众人,让妻子带上丫环回房。原来此丫环就是杜瑟,在吕府隐身二月余,本想找个机会向吕布道出实情,怎奈吕布军务缠身,很少回家。
吕布这一见心中惊吓不小,严氏也疑惑丈夫何时对一粗丑的丫环上心。
门人报说徐荣将军已整好装束,只等吕将军一起带兵出发。吕布见出发时间已到,只好对妻子道出实情,并再三嘱咐要隐瞒事实,并好生对待杜瑟。
死水般的洛阳城一夜之间活泛了起来,街面上传来一声声高喊:朝廷诏命,迁都西京,百姓随往,违命者斩------各城门口的告示贴了一排排,有征兵的,有加税的,有调派的,------前几天还安安静静的城门口,如今人潮如涌。奇怪的是,城门紧闭,不准百姓出入。原来朝廷有令,在国家有难之时,征百姓财产二分之一充作军需。以户为单位,不论身份,地位,三日之内计点私财上报征纳,三日后百姓随军西迁,不得停留。在此之前严禁携带私财出城。
人们在告示下议论纷纷,远处驶来几辆大车。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跳下车,递过一个腰牌给守门人,那当兵的一看,肃然起敬,向旁边的军官低语了几句,那军官面有难色。管家见状,忙递过一代重物,上前施了一礼,说:“请长官多多看顾,车内就一孤儿寡母,他们要回娘家探亲。”长官示意士兵收下袋子,走过另一边,与另一个长官交代情况。
那是一个羌人,貌相与中原人不同。只见他走到车边,掀起车帘子往里面瞧。
一个美妇人怀抱着一个婴孩坐在车里,还有一个侍女。羌兵示意妇人下车,要求搜身。
管家忙过来应付。羌人用剑柄推开管家,管家踉跄倒退。妇人紧抱孩子,端坐不动。侍女走下车来,羌人一把抓过,正要有所动作,那汉人长官忙过来圆场,说:“这是故何大将军的家属,董太师有令要重点保护,不得对他们无礼。”羌人说:“太师严令,不论身份高低,一律不得私自出城。”
管家与汉人长官、羌人理论,车内妇人说:“管家,回去吧,不走了。”
这妇人就是尹润这孩子就是何咸的遗腹子何晏,管家叫何忠。何家原本势大,这些汉人官员多有受何进恩惠的,然而,人走茶凉,世事无常,再说羌人并不买何家的账。自何进暴死,董卓进城,尹润就写信给父亲,要求回娘家避难,尹密老爷认为何家是权贵,女儿嫁进何家,就是朝廷命妇,不能随意回家,说等时局稳定,日子自然就好过了。没想到董卓要迁京,尹润坚决要回娘家,尹老爷说巩县到洛阳沿途戒严,百姓不能进京,让尹润自己回乡,没想到连现在城门都出不了。
管家说:“夫人,我们去城南看看,能不能出城。”尹润说:“从城西赶到城南,太阳都要下山了,怎么出城?”
天上的太阳渐渐西斜,有老鸦呱呱着要归巢。尹润在城门口左右为难。
远处驶来几辆车,一个人在马上递了一张腰牌给守城官,守城官一看,示意士兵放行,如此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城门口有顺利出城的,也有被挡回来的。何管家忙走近那汉人长官,问怎样才能出城,那长官告诉何管家,只有太师手谕才能出城,这太师手谕吕布将军能签署。
以前但凡洛阳有情况,进出城门,何进说了算,一年不到,世道全变了,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管家无奈,一家人只好驱车回府。
当夜三更,秦宜禄的府中灯火时明时灭,有人进进出出。来客通报姓名,拿出名帖,经人通传后才能进入厅堂。秦宜禄作揖让座,一番礼让之后说:“各位都是皇亲国戚,看得起我秦某人才来寒舍,只是吕将军留下的腰牌有限,朝廷又管得严,秦某对各位所托实在无能为力,望各位见谅。”原来众人都是来秦府出高价来买腰牌的。
其中一人霍然站起,怒说:“秦将军请明说,吕将军留下的腰牌到底有几张。我明人不说暗话,众人开出的礼单你一一比对,如我张某人的价钱不够高,我自动放弃。生死就在明后天,过了今晚又少了一天。”众人见张某人如此说,也都跟着闹起来。这些人来头不小,若在平时,秦宜禄是绝不敢得罪,可如今不一样了。秦宜禄手里握着出城的腰牌,一张腰牌关系一家人的生命财产的安全。
秦宜禄见众人愤慨,只好说:“我手里只有两张腰牌,一张自用,------”话还未完,另一人说:“秦将军只管开价,只要能得到腰牌,我栗某人有什么就给你什么。”于是众人相争起来。
秦宜禄见势不妙,大声说:“众位不要相争,有人开了这个价,请众位过目。”接着,十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形成一个漩涡,接着又发出声声叹息。一个个与秦宜禄无声地告别,在暗夜中自语起来:“这何家毕竟与别人不同啊。何进当权,皇太后是他妹子,皇帝是他外甥,国库都设在何家,哪还有我等的份啊。”
“何家势大,最终也逃不了劫难,但愿老天保佑!”
“还是迟来一步啊,这天真要灭了------”
“坐着等死吗?”
一声声低语在暗夜里颤抖,风起了,雨来了,绝望和死亡也相继着走近了。
四更之后,何府门前十几辆车一众排开,沉沉地碾压着路面,秦宜禄高骑马上,在前面引路,,默默地急速前进。
寅时一到,开阳门缓缓开启,笨重的城门上停歇着的蚊蝇嗡嗡地飞起。秦宜禄带着车队驶近了城门。秦宜禄给守城官递过一张腰牌,守城官仔细比对过后,示意士兵放行。十几辆车辚辚地驶出了城。
车队过后,秦宜禄调转马头,驶回城中。天还没亮,洛阳的上层已经传开了,何家为了出城,开出的礼单只有一句话:拉十辆车来何府尽量装。但谁也不知道,秦宜禄并没有用掉一张腰牌,就送自己的十车宝物出城。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一切又都在明里进行。不知何家前程如何,只听老天暗中调派吧。
第24章 洛阳被焚后
沿着洛河向东是一片低矮的小山。林木并不茂密,沿着山脚行车,沿途都是逃难的百姓,官道上来回疾驰着战马,有时还有行军的部队。越往东走,原野开阔起来,路两旁有帐篷,一边是百姓露营,一边是行军士兵的营帐。
何家的马车行驶在路上,有百姓立着观望。这时,远远地走来一队士兵,车队与士兵交臂时,何管家跳下马车,向一屯长行礼,并递上一袋钱。
屯长掂掂袋子,问:“可有通行证?”管家忙拿出一张文书,屯长接在手中,示意手下检查马车。管家说:“长官,这是何大将军的家眷,回故乡探亲。”屯长说:“战争时期,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能放过。”管家忙赔笑说:“是,是。”一边又向袖中掏出一物,递给屯长。屯长收了,自行去掀车帘子看,说:“一妇弱人家!”屯长示意士兵退至路边,放马车过去。
车子在路上颠簸着前行,人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烽火在原野升腾弥漫。太阳没了温度,空气渐渐凝固,车行慢慢减速。尹润在车里问:“管家,到哪里了?”管家说:“夫人,偃师城就要到了。”尹润说:“讨些水喝喝,孩子哭得凶。”管家扯住马僵,停了车子。管家说:“我去百姓处讨些水来,您休息一下。”尹润抱着孩子走下车来,见管家向一矮树丛走去。
一个妇人也抱着一个孩子,立在一晾衣服的竹竿旁,旁边的木架下生了一堆火,火上有一个瓦罐正煮着水。
尹润向那个妇人走去,孩子在怀里咿咿呀呀哭个不停。妇人手中的孩子稍大些,光着紫色的屁股坐在妇人的臂弯里,一手扯着妇人的头巾,一手抓一树枝玩耍,尹润一边抖动着孩子,一边说:“晏儿乖,娘给你找水喝。”
那村妇见尹润走来,但觉满眼的贵气,忙向旁边退去,她手中的孩子见了生人,就兴奋起来,扭动着身子要下地来。何家公子见了,不哭了,对着那个孩子裂开了嘴就笑。
尹润对那妇人说:“嫂子,吃你些热水可好?”那妇人放下孩子,给尹润倒了一碗水。
管家来了,手里也端了热水来,尹润叫车上的人都下来喝了热水,给了妇人一些钱,那妇人说:“夫人,我们不要钱,有钱也没有用,能给孩子点吃的吗?”尹润让丫环上车拿了些干粮给妇人。
那妇人说:“我们是偃师人,城里来了兵,百姓都被赶出来了。男人们当兵去了,只剩了女人和孩子,粮食也没了,好些人都饿死。”妇人和尹润说着话,两个孩子玩起来了,你咿呀我咿呀的,正咿呀地起劲,也不知咿呀些什么,管家见状,要抱起何晏。尹润说:“管家,不要紧,让他们玩玩。”尹润摸摸那个孩子,衣服单薄,小脸冻得发青,手背也发紫。她让丫环拿了衣服给妇人。那妇人道谢说:“夫人,孩子已经一个多月没吃饱了,打不了胜仗,男人们不能回家,孩子就要饿死------”话未完,先哽咽起来。
偃师城在望了,一队队士兵进进出出,来来回回,老弱妇幼的百姓也多起来了。
太阳就要下山,暮色渐渐浓重起来。管家嘘住马,对尹润说:“夫人,我前去打探一下,进城可有旅社住。”尹润说:“管家,你早去早回。”管家走了,孩子在奶娘怀里睡着了。
尹润走下马车,向一角落望去。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向一个士兵讨要吃的,旁边围了几个兵,嬉笑不止,他们好像在讨价还价,其中一个士兵递给妇人两个饼,妇人交给孩子,指使孩子离开,自己跟着士兵走了。又有一个老妇人与几个士兵拉拉扯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什么,好久,一个姑娘披散着头发走出来,老妇人赶紧拉过来,两人踉跄着走了。
尹润正看得心里发怵,管家回来了。管家说:“夫人,城里扎了吕将军的兵,现管的是一张将军。张将军原来是何大将军的部下,他认得我。他说城里旅舍是有,但夜里不安全,他让我们上他的营房里住。”
他们一行人来到张将军的营房,张将军让一个小校收拾出一顶帐篷让尹润住。张将军曾是何大将军的侍卫,见了尹润,行了礼,说:“夫人这是何往?”尹润说:“朝廷要迁都,我孤儿寡母的不想跟着去,我想回娘家巩县去。”张将军说:“巩县正在打战,偃师城的士兵正是支援巩县的兵源。县城里的百姓多逃走了------”
尹润一听,心头似被浇了一瓢冷水,脑子里一哆嗦,似有一股寒气向四肢百骸弥散,两脚都要站不住了,忙扶了一个矮几,定定地看着张将军,好久,问:“将军,敌军将领是谁?”
张将军说:“是张邈的一支军。”管家说:“张邈将军与您向时同在大将军营下,虽然你们位分不同,可是也相处融洽啊。”张将军说:“我现在属吕布将军管,听朝廷命令。这双方军中将领多有出自何大将军手下。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了。这两天休战,我们今晚在此驻扎,不知明天要拔向哪里。”
尹润听完,几乎要晕倒。管家慌了神,张将军忙让将校唤军医来。医者赶到,看了脸色,把了脉,说:“并无大碍,注意休息为好。”丫环扶尹润去一铺面上躺下。
行军的床铺又冷又硬,被褥还有酸臭气,尹润翻来覆去睡不深,耳边全是风吹过营房发出的呜呜声。好歹挨过了五更天,天还没亮,帐外响起马蹄声和士兵列队走过的脚步声,只听张将军对管家说:“巩县不打战了,但张邈军还驻扎在那里,我想你们去那里找张将军,他会照看你们的。昨晚朝廷来了命令,命我们回京,迁都就在今明两天。我给你们发道通行文告,如遇朝廷军马,可帮你们过关。”管家说:“多谢将军厚意,何忠谢过将军。”张将军说:“管家别客气。此去巩县路不远,恕我不能相送,就此别过。”
尹润勉强起床,头很胀,收拾了一下,出了营房,天才蒙蒙亮,周围的营帐却在一夜之间全拆了。有几个老妇人正在拖拉被弃用的布幔,有些人在捡拾柴火。
管家见尹润出来,说:“夫人,巩县的战事结束了,我们稍后起程,赶在午时到达。”
他们本想穿过偃师城,后来选择绕城走。因为部队走了,百姓又纷纷回城。可是城门残破,城里屋舍塌毁,到处有或战死或受伤的士兵,有小吏在指使百姓处理死尸,或伤病士兵。
巩县到了。尹家庄在城南,尹润来到庄前,见大门敞着,里面没有人影,没有声响。她跑进门,大喊着:“父亲,母亲!”
没有人回答,只有荒草和树枝在风中摇曳。满地散乱的杂物告诉她,这里遭了兵灾。几只乌鸦扑棱棱飞起,又向远处飞走了,刚回家的喜悦消散满院子的凄凉中,鼻子里一阵酸,眼泪扑簌簌往下落。看着满园的狼藉,尹润响起儿时的温馨,心有不该,就各个房屋跑,最后在后院角门边的一堆废弃物里发现一个老者,这是家里的佃农,经常给厨房送蔬果。老者告诉她,尹密老爷带着家人门南迁了,自己腿脚不便,就留在这里。
尹润看看孩子,看看院子,不知该如何是好。管家说:“夫人,我们收拾一下,先住下来,再打听老爷的消息。”尹润说:“管家,现在全靠你了。”尹润想跪下了,管家忙扶住她说:“老奴几代都在何家当差,老奴生是何家人,死是何家鬼。何家满门只剩小少爷一根苗。望老天保佑,小少爷能平安长大,将来继承何家富贵,老奴就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