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曹操在洛阳北官邸宴请权贵。受邀之人携带女眷,带着礼物到曹家。按官衔高低各自入座,男宾设席在中堂,女眷设宴在内院。男人们喝着酒,吃着肉,渐渐地就失去了尊卑礼仪,但见中堂情形:烹羊宰牛宴高朋,推杯换盏助酒兴。起坐喧哗真性情,高低贵贱皆露形。衣脱袖卷高声唱,手舞足蹈堂中央。美酒确实能乱性,王孙公子皆狂荡。那手执宝剑舞步蹒跚者是阎弘,官衔不高,但是皇族内眷至亲,他有一身好武艺,最擅长击剑,也爱收藏宝剑,据他席间透露,他手中是青釭宝剑,此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原来是秦末名匠虞子期所铸。那满脸红光,腮肥肚大的是蹇固,他是当朝当红常侍蹇硕的侄儿,专爱哼唱小曲,说一段俚语,出入各种宴席之间,插科打诨活跃酒场气氛。“小妹坐床头,露出红肚兜,乌溜溜的眼眸,红粉粉的□□,阿哥喝了酒,就想把你摸。”诸如此类,是他的专长。那身长貌伟,姿容俊雅的是袁绍,袁绍携同张邈过来给曹操捧场,还有衙门里的僚属等等。各人喝着喝着,尚武的比试功夫,爱唱的哼曲互听,好饮的猜拳划令。
内院气氛虽不比中堂,也别有一番景致:洛阳牡丹自古艳,不如佳人桃红面。柔声细语媚语言,皓腕凝霜露翠钿。杜康为饮花更美,华衣丽服映珠帘。酒到酣时情更切,也绕雕屏放声喧。那个高挑身材,细眉大眼的是郭夫人,她是常侍郭胜的侄媳妇,出身书香世家,为人本收敛,知书达理,其父亲因事被贬远方,求郭胜说情开脱罪责,就以女儿嫁给郭胜侄儿郭彪为妻。郭彪本是一个莽汉,过继给郭胜,在外蛮横跋扈,在内极怕夫人。郭夫人常以遇人不淑顾影自怜。那个娇小柔媚,爱笑,着云纹禅衣的是栗夫人,她是常侍栗嵩的儿媳妇,她的夫婿是栗嵩的养子栗典。栗夫人本来是一舞馆头牌,栗夫人不仅舞跳得好,走起路来也婀娜有致。还有一些女眷,个个都有些来头
这一晚的酒喝得人人尽兴,上上下下一团和气。二更鼓刚响,曹操红着面皮,高声发话了,说:“各位,美酒尽情喝,如有招待不周,请原谅。曹某初来乍到,还望各位指教。各位权比我大,财比我粗,靠山比我硬,曹某本不敢要求限制各位,只奈当了这个官,样子还是要摆的。喝了今天的酒,以后各位就是我的师长了。”有人说:“曹县尉不要客气,你管着洛阳北,我们不会为难你。”有人接声说:“曹老弟,有难处尽管说,某不会有半个不字。”有人说:“曹老弟别谦逊,我们以后该乐乐,该玩玩,你老弟多罩着点,啊。”大家你说我说,最后曹操说:“曹某上任不久,不能自乱了规矩,宵禁时间到了,如还有不尽兴的,留在我家,我们关起门来喝。”众人见曹操这么说,纷纷领着自己的家属告辞,也有想熬夜赌酒的,最后碍于面子也走了。
曹操送别贵客,最后要走的是袁绍。曹操留住袁绍,两人来到密室。曹操说:“本初兄对最近的大案有何看法?”袁绍稍一沉吟,说:“北邙山帝陵被盗,人所共知,但人人忌言。原因是盗墓者非一般人,而是来自上层,这洛阳北最富贵之人家,哪家知法守法?然物为人所创,理应为人所用,长眠地下怎么体现价值。我们这样的人家,世代簪缨,守着法度,不敢做非分之想,像我们这样的又有几家。孟德初到洛阳北,就见识到这样的人心世相,是你的福份,也是你我的缘分。”袁绍家世显赫,其父其叔都任过三公,袁氏门生吏员遍布朝廷和地方。袁绍现闲居洛阳专结交一帮贵人子弟,其中各色人物都有,但他与曹操意气相投,成了知交。曹操听了袁绍的话,说:“此话怎讲?”袁绍说:“皇帝身边的张让、郭胜、栗嵩、赵忠、王甫等,他们都掌管过将作少府(掌管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熟悉陵寝的结构及历代皇帝陪葬品的份额。如此大的财富,谁知道谁眼红,这帮阉人,拿着朝廷的机密,专发个人的横财,又养着一帮假子,专在洛阳北为非作歹,横行霸道。他们在上哄着皇帝,在下贿络百官,扰乱法纪。你与他们横,他们比你横。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曹操说:“如此,我们怎么办?”袁绍笑笑,良久,说:“他们发财只能使使鬼推磨,如果你我发财,孟德想怎么干?”曹操听了,沉吟良久。墙角茶鼎里发出“噗噗”的声响,白烟从鼎嘴里往外突。曹操起身,提起鼎盖,舀了碗茶递给袁绍,说:“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清楚,听兄台的。”袁绍起身,一手郑重地接过茶碗,伸指蘸茶,向空中弹去,说:“今晚之言,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曹操又舀了一碗茶,也伸指蘸茶,弹向空中,说:“今晚之言,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两人发完誓言,低头低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作者有话要说:
东汉盗墓第一家是谁
第7章 蹇府和张家
春天来了,冰雪慢慢融化,最后变成了水,由高处向低处汇集,形成激流,冲荡岩石,欢歌向下,滋润万物。一声惊雷,唤醒了蛰居的万物,大地开始活跃起来。柳条换色了,脱下浅褐色的外衣,枝节处鼓起芽胞,伸开柔腰,远远望去,形成鹅黄的轻烟。桑树枝上绽开一片片新绿,田埂上,小河边,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在暖阳映照下,反射出耀眼的亮光。大地回春,百姓要开始浴蚕了。妇人们纷纷把去年的蚕卵拿出暗箱,放在竹篮子里,放置在屋外高处,经历十二天的风霜雨雪,羸弱的蚕卵失去活力,健康的蚕卵开始孵化。皇宫里要祭蚕神,由皇后带头,选命妇先斋戒沐浴五天,请蚕神,行祭祀礼。被选为命妇的一般是皇亲国戚家的贵妇,也有三公九卿家的主妇。其他官宦人家则可相邀一起到某家一起祭蚕神。每年春天祭蚕神,上至宫廷,下到百姓人家,都要进行,是为了祈祷年景丰衣足食。
洛阳北的人家在这时刻相聚,一为祭蚕神,二为了一起娱乐。蹇太公家今年大祭祀,邀请各家去观礼。蹇太公是中常侍蹇硕的叔叔蹇固的爷爷,在洛阳北名望极高。他喜欢炫耀自己家的宝贝,新近又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夫人。这天,各家的夫人着素衣,卸钗环去蹇府祭蚕神。夫人们净手,整衣,拈香,洒水,跪拜蚕神,听祭文,观神舞,最后在一匹素绢前站立,凝视,口中念念有词。祭蚕神礼仪结束,主人家设宴招待贵宾,男人在中堂宴饮,女人在内院饮食。宴后蹇夫人带领夫人们参观蹇家后花园,夫人们三五一群边走边说笑。女人们聚在一起谈什么呢?谈自己的丈夫,谈时兴的服饰,谈家事,说见闻。她们说着说着,不觉来到一高阁下。这里三层的楼房,东西相连七八间,建在一条石砌成的台基上,每层斗拱挑檐,楠木柱子高高撑持,雕花门窗精致古朴。蹇夫人率先上了台阶,打开黑漆中门。进门大厅中摆放一独立柜子,高架支撑着。柜子里放一尊金菩萨,高约二尺,宽一尺,菩萨面相柔媚,双手合十,坐在金莲台上。夫人们纷纷过来观赏。蹇夫人说:“这是西方支娄迦谶法师献给朝廷,因我家老爷武功卓著,皇上就赏了我家,用来镇宅。”众人看了啧啧称叹。金菩萨边上还有一玉雕像,像狮子,却是龙头,形状很特别,通体润泽光亮,呈湖绿色。张奉的妻子何夫人说:“这貔貅通体透亮,玉质好。只是比我家的那只小了些。”蹇夫人听说后,笑盈盈走过来,说:“这宝贝不在大小,只在它能招财。它有嘴无肛,能吞天下财而不漏。只进不出,神通得很!”貔貅的侧面站着一个年少的夫人,面相很嫩,等蹇夫人走远,嘀咕了一句:“蹇太爷门庭显赫,还要多进财宝,人心从不满足。”站在一旁的铜卿听了,见她年纪小,说话直,忙拉她到一边。这年少夫人叫栾环,其家是彭城望族,她父母早亡,由叔父做主嫁给陈留望族边家,夫婿叫边让。边让,字文礼,博学善辩,曾作《章华赋》,被时人传颂。边让交好张邈、孔融等。蹇太公为赋风雅,特意结交边让。栾环认识铜卿,她知铜卿心善,就微微一笑。两人边走边交谈,不觉跨过一道门槛,进了第二间房,只见靠墙一排柜架,架上摆放各种稀罕物事,底层放置一铜盘,盘内有十几枚形状不一的玉器。栾环弯下腰,想捡起玉器细看,旁边有一人轻笑说:“妹妹,这东西不能动。”铜卿和栾环抬头一看,原来是何夫人。栾环好奇地问:“这是为何?”何夫人说:“这些玉器叫九窍塞。是亡者所用。”接着她指着这些玉器说:“这蝉形的叫玉琀,人亡后,把玉琀塞进死者口中,这玉猪握在手中,这些圆锥形的分别放进死者的耳目口鼻肛中。这些是极阴之物,放在家里能镇宅辟邪,一般不能触摸。”栾环听后吓了一跳,下意识甩了一下手,心中暗道,还好刚才没摸。其实这些玉器叫玉九窍塞,一般是富贵人家家主去世时,把它们分别塞进身体各窍,防止死者魂灵飘散,好早日投胎再世为富贵之人。铜卿拉着栾环离开,她们转过柜子,发现柜后有一扇小门,门锁紧闭,门旁有窗,透过窗格子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正在铜卿疑惑之时,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蹇府的管家婆来找夫人,说蹇老爷请客人们到前厅用点心。于是众人跟着蹇夫人出了阁。众人还未下台阶,管家婆已“哐当”一声锁了阁子的正大门。
祭蚕神过后,民间开始一年的农事忙碌,纨绔子弟开始斗鸡,赏舞,聚赌,酗酒,斗殴等等,洛阳北衙门里发榜,重申朝廷法令,这是每年这时节衙门的例行公事,曹操发明个新举措,在衙门口悬挂起粗细不一的五色棒,墙上贴一榜文,说如不守法令,按情节轻重,用五色棒惩戒。
这天午后,曹操无事闲坐,袁绍来访。袁绍说:“孟德可听说一件异事?”曹操说:“衙门里天天有异事,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件?”袁绍说:“郭家和张家的事。”曹操说:“已有耳闻,但两家没来报案,你说来听听。”袁绍说:“郭彪醉酒打骂妻子,郭妻上吊自尽了。张奉请郭彪到揽月阁观舞解闷,不料郭彪看上花魁娘子流连碧,并表示要娶流连碧为妻。”曹操说:“两厢情愿,是美事啊。”袁绍说:“关键是这流连碧是常侍张让的专爱。张让每从内廷回来,必到揽月阁相会流连碧。”曹操说:“流连碧花样年华,张让没有□□,这两人如何行男女之事。”袁绍说:“平常人有平常的办法,不平常的人有不平常的办法,你不用为他们操心这个。关键是张让和郭胜在内廷争宠不休,这廷外怎能输给张家呢。但最后两家决定由流连碧自己选。流连碧提出谁出的聘礼让她动心就嫁给谁。”曹操说:“流连碧好手段。可是这两家都不缺宝贝啊?”袁绍说:“两家宝贝确实很多,但最让流连碧上心的是一把宝剑。”曹操问:“什么剑这么稀奇?”袁绍说:“这宝剑剑锋锋利,削铁如泥,名叫‘倚天’,原是上古之剑,不知为何到了张让之手。”曹操惊说:“我也听过此剑是上古神兵,春秋时干将所铸,已埋地下很久了,为何会到了张让之手?”袁绍说:“孟德与我同样好奇。北邙山底下多的是宝贝,洛阳北真是藏龙卧虎啊!”曹操和袁绍两人在暗室嘀嘀咕咕说话,揽月阁里却热闹非凡。
几天过后,揽月阁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流连碧要出嫁张让,洛阳北的贵公子们来挥泪告别。张让府里也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张让要娶妻,权贵们都来送礼贺喜。曹操也去送礼,不过曹操还分派到一个荣耀的任务,就是指派衙役到张家维持秩序,更兼看家护院。话说张让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黑色礼服,带着鼓乐仪仗队和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前往揽月阁迎娶流连碧。流连碧被接走了,洛阳北有人欢喜有人忧,人们给张让娶流连碧这件事编了个小曲:一个是人面桃花,一个是无根假汉。若说没情缘,今天偏又嫁给他,若说有情缘,如何洞房让人烦。一个枉自嗟呀,一个喜气洋洋。一个是风月娇娃,一个是高门权宦,牵红线的,挂错了脚后跟呀,今晚锦被难翻红浪,愁煞奴家。
入暮时分,张家大堂灯火通明,新郎新娘拜天地,行合卺礼,新娘被送入洞房,客人们欢饮,张家的奴仆们也都赏了酒食。筵席从厅堂一直摆到院子里,有靠墙,有绕柱子的,有在空旷地面上围绕摆放的。客厅、花厅、廊檐下、庭院中,地位不同,贺礼不同的来宾就席的地方不同。凡是能来的都被请来吃酒,张让高兴,宾客们高兴。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宾客们尽兴之余纷纷端酒祝贺张让,代酒的喝倒一个又一个,客人们流水般地来劝酒,张让经不住客人的盛情,就放下身段,放开胸怀,放下警惕,喝得一脚高一脚低。来张家贺喜的更多是与张让同类的人,这些人有的被张让管制着,有的与张让相竞争的,有的是来看戏的,不管真心贺喜还是假意贺喜,今天来了都报仇似地吃喝,报仇似地劝酒,这是最好的套近乎,拉关系,报私仇,看笑话的场面。
新婚三日无大小,尊卑贵贱先抛开,张让喝得醉醺醺,后院传来喧闹声。张让龇着一张红脸,睁着一双醉眼,问管家甚事喧哗。一个男仆说有人闹洞房,一说闹洞房,宾客们也都来劲了,有的高声嚷嚷着要去后院的,有的拉扯着相互劝酒的,有的说笑相互打闹的,有的又端来酒杯贺喜张让娶到美娇娥的。这时曹操也端来了酒杯,说:“张老爷恭喜恭喜!”张让身份地位高,曹操身份地位低,但是曹操的家世并不低,张让拍拍曹操的肩膀,说:“曹县尉今晚辛苦了。”曹操说:“应该的应该的。”于是又一波又一波人过来称恭喜,张让又喝了一杯又一杯,这一会都不用代酒的了,全部自己亲自喝。
这时后院的喧闹声更响了,只听有人高叫:“抢新娘了,来盗贼了!”也不知是有人抢新娘还是来盗窃,更能助酒兴的是“抢新娘”,因为这是闹洞房的一种把戏,于是众人又都快乐起来了。后院的声音越来越响了,张府的管家急匆匆跑过来,高声叫嚷:“有盗贼抢新娘了,来盗贼了,老爷快醒醒。”张让是醉着了,迷迷糊糊只听到“抢新娘”,反正抢新娘挺好的,说实话太监过洞房,这一晚也确实不知该怎么过,新娘被闹腾一下,累到了就睡更好。那管家见张让如此情形,正好碰上曹操,就拦住曹操说:“曹县尉快去抓贼啊!”曹操赶紧放下手中酒杯,喝令亲随召集衙役把守张府门户,张让在朦胧中有些清醒,让管家组织家丁追赶盗贼。这时,宾客们慌了,妇人们尖叫,孩子们哭闹,张家的前堂乱成了一锅粥,乱中也不知怎么回事,灯火灭了好多,半明半暗中,有人高喊:“贼,贼,贼往那边跑了!”听声音好像到处有贼,贼人还真不少。朦胧中有一人操起一根长棒,往张府西院追去,那人是曹操。于是有人诚惶诚恐地小心翼翼地远远跟随过去。西院树木假山众多,只见一个长大人物,身穿紧身夜行服,正矮身灌木丛中。曹操眼尖,已看见那人,曹操转头看看身后,见跟随者都远远地站在黑暗里,彼此也看不太清楚,忙一个箭步上前,用棍子抵住那人腰间,只听那人低声说:“是我,脚受伤了,事情差不多了吗?”曹操说:“本初兄,委屈你了!”突然曹操飞也似得朝北跑去,高呼:“贼在这里,贼在这里!”张府管家忙带人赶来,曹操手指向北一指,张家人向北赶。黑衣人一惊,以为众人要追赶自己,一跃而起。曹操忙举棒,黑衣人钻入林子,攀上一树,越过墙头,消失在黑暗中。这时张让刚好赶到,见一黑影子跳墙,张让惊得目瞪口呆。贼人逃走了,在张让的眼皮底下逃走。
张府渐渐恢复了平静,客人们也一一告辞了,张让核实损失,还好,新娘毫发无损。第二天,县衙接到报案,张家遭劫,揽月阁遭劫,蹇家遭劫,郭家遭劫,栗家遭劫------盗贼作案手段相似,不伤人,只盗财,行窃之贼都有飞檐走壁之功。盗贼好像事先约好了似的,趁大家都去张家赴宴之时大放身手,洛阳北的大街小巷好像到处都有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