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丘的百姓生活艰辛,祭河神这一天还是快乐地出来观礼。已成家的多想着家里能人丁兴旺,家宅安宁,未成家的想在春天的郊野碰到合心意的,官府则一力承担祭河神,收祭品,查缺漏。祭台上的神汉巫婆头上插戴五彩羽毛,脸上涂染各色油彩,身上披着宽大的祭服,手里拿着法杖,嘴里念念有词,脚踩着乐音的节奏,一会儿指天祷告,一会儿指地念咒,一会儿泼洒神水,一会儿放起天火。击鼓,摇铃,念咒,祝祷。呼呼的风声中好像传来神灵的许诺,于是神汉和巫婆们渐渐停下脚步,止住声音,趴伏在地,虔诚跪拜,这场面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于是官府里的人出来代神灵宣告百姓,要敬神,要互爱,要勤劳,要顺从,一切所求的都会实现的。祭台周边有卖各色食物的,农具等生活用品的,有交换农产品的,也有卖玩具的。
在这一天,好像各类人有各类不同的心思。只有小孩子是最快活的,无忧无虑,这一天纯粹是出来撒野的。离祭台最近,靠近河边的地方,有人家搭了一棚子,这是专门给顿丘官府人家休闲的。几个贵妇人在那里叽叽喳喳说话,有小孩在前前后后玩闹。有一个半大的孩子手里抓了一只竹鸡跑了过来,看衣着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后面有一破衣烂衫的孩子追着他跑,棚子里出来几个妇人,拦住那穷人家的孩子推推嚷嚷,那小公子躲在妇人背后吐舌头,那穷孩子哭着跑走了。河边有孩子在玩水,空地上有孩子在追逐,有小女孩在岸边挖兰草,听说这把这兰草烧水洗浴,女孩会越长越漂亮,还有孩子拿着糕饼边啃边看边擦鼻涕。这时一个小公子骑着一支柳条在空地上跑,嘴里驾驾驾喊着,那棚子里的妇人嫌这驾柳条的孩子把地上黄土搅起来,都喃喃地骂他缺教养。一个丫环和一个奶娘跑过来拦住驾柳条的孩子,孩子一扭身,扔了柳条,钻过人缝就跑走了。棚子里的一个贵夫人指着那跑掉的孩子,对身边的女人说:“都闭嘴,这是新县令家的公子。”那些妇女有的嗤之以鼻,有的连忙禁声,也有跑出来看究竟的。原来那小公子就是曹子修,是铜卿带出来看祭河神的。原来朝廷查不出曹操在洛阳北的过错,只好迁曹操到顿丘为令,曹操回乡办了雀儿丧事,纳了卞玉儿为妾,留玉儿在谯城守家,带着铜卿和两个孩子上任顿丘令。
顿丘县缺了好几届县令了,祭河神的事情一直由县丞王福管,顿丘的百姓心里只有县丞,没有县令。顿丘县又小又贫困,因为县令缺编,县衙也年久失修,县里有什么案件要处理,吏员们往往去王福家办公。曹操到了顿丘,王福拿出自己的私钱修整了县衙,连带修整了县衙后内院。于是县令办公在县衙,铜卿带着家人住内院。但吏员们习惯性地还是往王福家里跑。县令的日子过得非常悠闲。
顿丘的北面与冀州魏郡的阴安交界,两个县之间有一座伏牛山。伏牛山不高,四周也没有其他山峦。伏牛山南坡是王福家的私产,王家祖坟就建在这里。伏牛山下有两条河,一条是濮水,另一条就是马颊河,两水交汇再通向黄河。这里水道密布,土壤肥沃,但河道没有疏浚,河水常常泛滥,,田地成了荒野。伏牛山脚建有神庙,仅供王家族人一年进庙祭祀两次,其他百姓都不能靠近。传说这一带常有神灵聚会,河伯、云姨,风婆、雷公、电母等经常在山上商讨事宜。一到阴天,这里就草木迎风,沙沙作响;狐鸣穿空,戚戚成韵;鼠兔遁形,飞禽敛翅,百虫噤声。这时如有农人还在田间劳作,必要收拾农具,早早回家,路上行人也要加快脚步,找个藏身之所。神仙聚会,凡间的生灵都要避道。
三月三日这天祭河神之后,百姓们都散了,王福陪着曹操到各处转悠,熟悉顿丘的环境。顿丘县城很小,城中只有贯穿东西的一条大道,城内多低矮泥房子,像样的房子除了县衙,就是城西的王家大院。市场在南城门边的一处空地,平时冷冷清清,只有集市日有人走动。曹操带着亲随骑马走在路上,路上的行人看到这些大官人走过,都避过一边。天气已经暖和,百姓们都还穿着冬装。曹操看看路两旁的民舍,又看看矮胖的王福。王福生就一幅慈和相,眯缝的双眼,圆胖的脸庞,两条短腿跨在马背上,一般长短的马镫是够不着的,王福的马镫是被改装过的。特别适合他的腿长。大概整个顿丘城也就王福长得胖,更兼穿上一身发亮光的绸缎衣服,显得特别亲切。
街上人少,曹操纵马驰骋,很快就来到城门。出了顿丘城,外面的视野开阔,不远处的伏牛山起伏于地表,曹操指指伏牛山的方向,纵马而去。亲随们赶紧跟上。大约跑出一箭之地,王福两腿用力一蹬,粗壮的大腿夹住马腹,那马听了指令似的,撒蹄向前,急跟上曹操的大红马,直到马头超过曹操的马,王福齐拉马缰,横马挡在曹操马前,气不喘,脸不红,眯眼一笑,抱拳向曹操说:“曹县令有所不知,前面是沼泽地,骑马前行有危险。县令想去哪里,只要天光早,王某带您去!” 曹操见王福骑术了得,不觉肃然起敬,说: “我只随便走走。”曹操拉偏马头,走开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王福的坐骑,说“曹某自小在家惯于骑马,自认为骑术精湛,刚才见县丞轻易纵马阻挡曹操马前,如此轻灵,实在开了曹操眼界,佩服佩服!”王福眯眼浅笑说:“王福身矮,在地上行走不快。马腿长短区别不大,今借马腿驰骋,让曹县令见笑了。惭愧惭愧!”曹操说:“顿丘城小,城外倒开阔,便与驰骋,何不放开马蹄,绕行伏牛山,让曹某见识一番王县丞骑术。”王福说:“县令有所不知,顿丘人少,野外荒凉,多有猛兽夜出袭击人畜。再说伏牛山下沼泽密布,人马进去多不能自拔,现在天晚,更是不便。哪天天早,王某定带县令踏遍顿丘土地,可好?”曹操说:“还是县丞想得周到。今天先回去啊!”
曹操回到县衙,铜卿告诉他,说县丞夫人给她送来两个粗使丫头,一个叫冯轩,一个叫兰草。那个叫冯轩的丫头老实又勤快,兰草则打扮妖艳,颇通人事。后来铜卿打发了兰草,留下冯轩做丫头。这个冯轩原本是一农家女孩,家中有自留地,因为天年不好,交不起租牛的税,就把自留地抵给王家换钱交税。后来租牛病死了,父亲也病死了。父亲死了没关系,租牛死了是犯法的,要坐牢。王福就用自家的牛抵了公家的牛,免了冯轩家的罪责,但冯家的私田划给了王家,冯轩的两个兄弟也进了王家为奴,冯轩也卖身进了王家。王夫人嫌弃冯轩老实,就把她送给了铜卿。
作者有话要说:
曹操在顿丘任上的作为
第10章 伏牛山的秘密
顿丘县里公事少,衙门里的吏员却不少。这些吏员平时到衙门点个卯就无事,甚至有时不来点卯。如今县令每天坐堂,吏员就得每天坐班,大家无事可干,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顿丘城大概就王福去过洛阳,平时吏员们对王福崇拜得不得了,王福就是顿丘城唯一见过大世面,有大能耐的人,再说王家在朝廷里还出来个大官,就是中常侍王甫,所以王家就是顿丘唯一的望族。顿丘城有三分之二的财产是王家所有,顿丘的百姓大多受过王家的恩惠,大多在王家私田里劳作,顿丘县衙里的吏员大多王福荐举过来,就连衙役也都由王家人充当,所以顿丘的事情就是王家的事情,王福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王福就是顿丘高高在上的神。曹操听了下属的闲聊,心中暗暗吃惊,看来自己这个县令只是一个摆设。
话说顿丘城物资缺乏,百姓生活简陋,铜卿觉得孩子在长身体,不能缺少营养,就让人养了几只奶羊,挤些鲜奶给孩子补充营养。小子修调皮,有时候等不及挤奶,就蹲伏到羊肚子下去吸奶。奶羊温顺,对孩子的胡闹就咩叫几声表示理解。铜卿看见拉起子修打屁股,子修一溜烟跑到前衙。有时正碰到曹操坐堂上办事,子修就学着衙役站两旁,或端个小凳子坐在廊檐下,无聊时就在衙门口的台阶上跳来跳去。铜卿看见子修太淘气就叫冯轩抱他回后院,子修不肯,绕着庭中的柱子跑。曹操见孩子在这里确实少了教养,有时就让宋益等人带着他去跑马。一天早饭后,子修在后院闹脾气,宋益和辛浩正好打了野兔子送进来,子修看见,缠着宋益带他去打兔子。宋益请示了曹操后,和夏侯惇,辛浩等人带上子修去跑马。
几个大人一个小孩跑出顿丘城,还没走几里路,一阵风起,天边云山开始堆叠,不一会儿就耸立中天,接着云被翻涌,整个天空就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夏天的天空说翻脸就翻脸。野外的农人纷纷跑上田埂,躲到田边的草棚里,路上的行人也没命似的跑,急着找躲雨的地方。一个响雷惊起,几滴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地上的黄尘开始旋转,上升,又旋转,然后落下,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腥味,野地里的草浪开始没命似的翻涌,鸟惊飞起来,向远处呼啦啦一阵飞,从草野飞向树梢。树梢在风中使劲摇头,雷声从遥远的天际轰隆隆传来,一道闪电“刺啦”一声,划破云被,正午的天空好似半夜一样,被强光一照,一瞬间,云被合拢,天又变得黑暗。这时有人大喊:“神灵们到伏牛山聚会啦,快躲起来!”宋益的马突然打了一个响鼻,前腿踢起来,就要掀翻背上的人。还好宋益马术精湛,一手抓牢马缰,一手紧抱住子修,定下神来,原来不远处的草窠里窜出来一只大灰兔子,惊扰了马。那兔子像箭一样的向远方跑去。子修一见,忘了惊吓,喊着:“兔子,兔子,追兔子!”辛浩跑马过来,说:“老宋,要下大雨啦,把公子送回去先。”子修一听,怒视了辛浩,说:“不回去,我要打兔子,宋叔叔带我打兔子!”宋益和辛浩互视了一下,说:“好,宋益带公子追兔子,老辛带人先回去,啊!”一行人调转马头,想回衙门,子修见错了方向,就大闹起来,最后辛浩答应去追回兔子,宋益带着子修在衙门口等。
话说兔子喜欢做窠,顿丘城外的野地里多的是兔窠,一只惊逃,连带其他的野兔以为发生了危险也惊窜出来,辛浩夏侯惇等循着野兔惊逃的路线一路追着,不知不觉靠近了伏牛山。还未近马颊河,前边是水沼地。蒲草在初夏蓬勃生长,野花怒放,在河湾处形成一大片草甸。里面有各种水禽,野鸭、野鹅多的是,还有大鸟,时时翻飞起来,雪白的羽翼掠过草浪,咕咕、嘎嘎的声响此起彼伏。不知地形的人会踩过去,以为可以大大狩猎到野味,结果就一命呜呼,知道地形的人会绕过草甸,向西边走到一高阜上。这一带本来是顿丘的禁地,老百姓谁也不敢靠近,在这乌云密布的午后,除了大自然原有的生灵,绝对不会有人类进来。辛浩曾多次在夜间来此勘探,了解了这里的地形,像今天这样,大白天前来,还是第一次。夏天的天气怪异,雷声大,雨点稀,刚刚还是风云际会,一忽儿就云收雨住,天亮了起来,太阳又释放出热情。大草甸开始平静,回复往常的魅力,一眼望去,还是只可远观,不可近玩。辛浩带着随从,绕行草甸,走上平地,向高阜的方向跃马而去。渐近高阜,一行人下马,走上高坡,站在坡顶向北望去。马颊河的水泛起白光,似一条带子穿行在沼泽地,蜿蜒向东。河水南边有一处平地,面积不大,但河岸高出地表,向南边延伸,岸边好像有一只渡船,缆绳正系在一木桩上。河对岸有大片树林,林中有一小径,石子铺成。辛浩心细,仔细观察,确定岸边无人,就招呼众人走下高阜,来到岸边。夏侯惇跑去船边,见缆绳粗壮,船体整洁,被人刚刚用过的样子。众人想解开缆绳坐船去对岸看看。辛浩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跑出十几里地。辛浩说:“这里是顿丘禁地,老百姓是绝不会到此的。伏牛山是王福祖产,王家的祖坟在山中。但看此情形,这里常有人来,不似传说中的神秘。河对岸肯定有名堂。我们还不知道对岸情况,现在不能贸然行动,回去报告主公再说。”夏侯惇认为有道理,于是众人打马回道。
辛浩和夏侯惇等人入城时天已经全黑了。宋益在衙门口听到马蹄声就开门出来,见众人回来,松了一口气。宋益说:“主公在内院等着你们。”辛浩说:“有要紧事吗?”宋益轻声说:“洛阳来人了。”一听说洛阳来人,夏侯惇上前一步,问:“谁?”宋益附在夏侯惇耳边说:“主公的老朋友,袁绍。”他们几人转过大堂,牵马去马厩,发现马厩里多了三匹大红马在嚼食草料。夏侯惇把马交付给宋益,招呼辛浩去后院。
丫环和奶娘们正在西厢房里哄着孩子睡觉,铜卿端了一托盘羊肉和酒正往内书房走。夏侯惇跑上去,接过铜卿手中的酒食,说:“嫂子为何亲自端菜?”铜卿指指内书房方向,低声说:“他们在谈要紧事,等着你和辛浩去呢?”辛浩向铜卿施了礼后,紧跟着夏侯惇进入了密室。室中昏暗,袁绍和曹操正端着一烛台在一羊皮地图前指指点点。曹操见辛浩和夏侯惇进来,就招呼他们走近地图。曹操叫辛浩指着地图给袁绍讲解。辛浩对袁绍施了礼,借着灯光,指着地图上的标注说:“伏牛山东西绵延上百里,以伏牛山为界,南面是顿丘,北面是阴安。阴安和伏牛山之间都是平川沃野,我们的人就寄顿在这里查探伏牛山的地宫。那里有一条隐僻的小路通向山间,王福买断了伏牛山阴安面的地盘,在那里建了一个神庙,说是为王家祭祖用,据阴安百姓说,山上的神庙里夜间常有亮光闪动,那是神火,所以阴安的百姓不敢上山。我想那里夜间应该有人防守。如果我们夜间进山,就要远离神庙进去。伏牛山的南面和顿丘的中间地带,看起来是一带沼泽,人马不能通行,然我们今天往西行去,大概六七里路程,那里有一高地,过了高地,有一渡口,那里有船只穿过马颊河,进去伏牛山。今天日晚,我们没有进去。”听了辛浩报告,曹操与袁绍对望一眼,曹操望向夏侯惇。夏侯惇说:“王家院子里养着家丁五百左右,还有一些散在各处,白天耕种,晚上练武。王家部曲少说也有三千人。”
原来王家本就是顿丘人,自从王甫进宫以来,王家势力在顿丘日益强大。王福当县丞将近二十来年,这二十年来,朝廷派来的县令一届换了一届,谁在这里都讨不了好,最终都是灰溜溜地离任。袁绍在五年前曾当过濮阳令,当时就耳闻顿丘县虽然贫穷,然唯独县丞王福家富有,还养着部曲。当时王甫曾担任过三年将作大匠,贪污受贿的钱财不可计数,但王甫生活却极其简朴,直到大前年有一次南宫着火,袁绍的兄长袁术任刑部官吏前去调查,发现王甫私藏特别丰厚,王甫为了堵住袁术的嘴巴,答应给袁术好处。那时袁绍因母丧闲居洛阳,就特别关注王甫,发现每隔一段时间,王甫就转移财产回顿丘。再说十几年来,王福在顿丘独大,顿丘县既不用交税,还享受朝廷补贴,同时还接受着百姓的感恩。顿丘的所有收入都纳进王家的腰包。王福的家底富可敌国啊。
曹操指着地图说:“王家的宝藏就埋在伏牛山里面,只是进入地宫的通道隐蔽,洞口又有机关设置,想要进入需从长计议。”袁绍说:“国舅在狱,王甫一意要制他于死地。宋家的案子无人能辩白,如若宋奇案定,你们曹家必遭牵连,孟德在顿丘要早做准备。”良久,曹操说:“我的人马不多,一部分安插在阴安,身边人常在顿丘出入,多被人认识。本初兄拨一支人马过来,先驻扎阴安,我也到谯县调些人来,混入顿丘,只要时机一到,马上送信给你。”几人如此这般商讨起来,直至三更左右。第二天清晨,袁绍等人趁着天晓离开顿丘。
作者有话要说:
伏牛山在东郡和冀州邺城之间。曹操后来靠东郡发家,袁绍后来在邺城称霸,这与伏牛山底下王福的宝藏有关,或许就是两人较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