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片刻的沉默。
她站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
刚刚在暴风雪踽踽独行的那副一腔孤勇的气势呢,怎么现在就怯懦了,头都不敢抬?
她就不信现在暴风雪停了的处境,比身在暴风雪被吹的摇摇晃晃更艰难一些,难到她不愿抬头。
“起来。”她开口,但是再没伸手。
就简短的两个字,却穿透风里透到伏在地上的女子耳朵里,她好似活过来一般,张口大口大口的喘气,胸膛不住的起伏带着点薄颤。
手肘撑住地面微挪,在雪地里划出一道笔直的雪痕。
随着她艰难的起身动作,她的视线也不住的一直往上蔓延,从姜洛裙角上的乌金花纹在蔓延至她的鎏金纹领,再到她的脸。
她的瞳仁很黑,浓郁似墨汁,此刻是一片冷静。
视线落住,再收回。
“好了好了。”扶邵剑仙拍了拍手,道“四人已经凑齐了,千古山试炼就此为止,你们随我回千古村吧。”剑尖一指,直指前路。
还是满目的雪,看不清方向也分不清路。
“可是剑仙,我们只有三个人啊,哪来的四个人。”白自臻左右看了看,又转了个圈圈到处远眺,以为有人躲在雪里没看着。
扶邵剑仙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姜洛:“笨!别人早就到了,哪和你们一样,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害老子站在山边边等这么久,不知道风这么大老人家怕冷的啊。”“.....”姜洛眼抽抽。
敢情这暴风雪不是你老变出来的吗?
扶邵剑仙走了一会儿,又往回倒退了几步站在姜洛旁边,浓密的眉毛一扬,笑的有点贼:“你这个小女娃,试炼我全程都看到了,走得跟个乌龟爬一样,最后还把朝天铃给扔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心思。”姜洛还在心里想着等会见到夙舒先生如何跟他开口,正盘算着呢,扶邵剑仙声音冷不丁的在她耳朵边响起,吓了一跳。
“嘿嘿嘿...我跟你讲我已经给你爹送了风雷信了,你就老实呆着吧,每待够七天给你放两天,让你回去怎么样。”扶邵剑仙继续开口。
姜洛皱了皱眉,回道:“不要。”
扶邵剑仙有点迷惑:“唉嘿,拜入夙舒先生门下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你这个小女娃怎么这么不领情呢。”“为何非要我拜。”
“想知道啊。”扶邵剑仙停下脚步,脸上的轻快笑意慢慢收拢起来。
姜洛看到他突兀的停下来,也停在他身侧。
对峙。
白自臻瞅见他们站住了,极其有眼色的示意那个瘦小的女子一起站远一些。
窸窣脚步声渐渐远,最终停住,呼啸的寒风还在呜咽,似乎从未停止。
“因为你不是姜洛,你是冠玉道人的女儿。”扶邵剑开口,眉目被寒风踱上一层沉重的冷凝。
他继续冷冷的,淡淡道:“你不想可是为了你身边那只半妖?”“.....”姜洛有点发寒,这他怎么知道。
“你很天真。”扶邵剑仙嗤笑,“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看,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一言一行。所有能够感于天地的大能修士都在望着你。”“不仅包括你,也包括你身边的那只半妖,也包括这次来千古山拜师学艺,所有的一切早就被刨的彻彻底底,无所遁形。”“你要想你身边那只孱弱的半妖活下去的话,少推他到风口浪尖。”他说话的声音格外响亮,姜洛只觉得被浓重的有如实质的黑暗紧紧覆住,倍感窒息又压迫。
“........”又是沉默,冗长的沉默。
扶邵剑仙立在那里,双手抱胸,面无表情似在等她抉择。
山顶的寒风穿过他们身侧,衣袍猎猎。
控制住脑子中纷繁的想法,直视着扶邵剑仙,姜洛只缓缓勾起一抹笑来:“那走吧。”“……怎么快?!”扶邵剑仙不说话了,眼睛咕噜噜的转了转,又细细打量她。
一袭红袍,长相浓艳丽,看着娇滴滴的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小苗苗。
本以为冠玉道人的女儿,身份贵重一些,难免会娇懒倨傲。
这娇懒嘛,是真的懒,但是这份心性呢倒是绝佳,竟这么快就想通了,还是背地里憋着什么坏?
不对劲不对劲。
扶邵剑仙抱着剑,手指摸着脸点着下巴思考。
姜洛走了几步,转身发现扶邵剑仙在背后古怪的朝着她看,脚步也不挪一下的,只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剑仙,请——”看见姜洛做了个伸手指引的手势,扶邵剑仙后腰背直发凉,莫名抖了个机灵。
第49章 千古村
还未靠近千古村就听到了一阵竹海在风里摇动的沙沙声,除此之外除了他们脚步声,都极其安静。
姜洛走在后面看了一眼,这哪里有竹林,全是望不到天际的雪。
“唉,到了。”扶邵剑仙扛着把剑在前面走着,头一偏,撩了把稀疏垂下来的额发,“小娃子们,这就是千古村了。”
说着剑往地上一戳,面前突兀的出现了一块盖着白雪的石头,上面就刻着三个字。
【千古村】
白自珍迈着小短腿凑近看了看,又把上面字迹的雪拍了拍,惊道:“哇哇哇,这就是夙舒先生住的千古村吗!”
姜洛:“......”你管这蚯蚓爬的字叫大师真迹?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咋咋呼呼,你好歹也是宗阳山庄的娃子,能不能学学你爹!”扶邵剑仙有被气到,左手持着剑戳地,右手扶腰,瞪了他一眼。
白自珍赶紧缩了缩脖子,用手在嘴巴上一拉,做闭嘴的手势。
扶邵剑仙似乎气顺了些,挥了挥手对她们道:“走吧!”
姜洛和身旁的女子赶紧跟上,往前走的时候,还是那种抬膝触到浅浅的薄膜穿刺而过的感觉,似乎又是进入了某种阵法。
眼前景象仿佛被漩涡扭曲,再一个个缓缓拼凑起来。
不一样的场景,这次是白雪,凄风,寒夜,竹林,屋舍。
暮色沉沉。
有一条长长的,逶迤的道路显露出来,道路旁边坐落着栉比的竹舍,竹舍里亮着零星的灯火。
翠竹摇曳,清冷的月光就从鸡爪似的竹叶漏下来,屋舍上便投撒着游动的鬼魅般的竹影。
萧条确又极繁茂,但又总感觉有些瘆人。
姜洛五感倍灵敏,能够听到里面零星亮着的灯火的竹屋里面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也没有人在里面。
“哇。”白自臻压低了声音,左右瞟了瞟,“我们进来现在进去是要先去拜见夙舒先生吗。”
瘦弱的女子一直不吭声,就站在后面当背景板。
扶邵剑仙正经而又严肃道:“夙舒先生早歇息了,你们随我来。”
三人默默的跟上。
穿过逶迤的道路,又七拐八拐的从竹林中穿梭而过,来到了一处湖泊。
夜风吹拂着平滑的湖面,细碎的流水声汇入姜洛道耳中,竟觉得不像是水流声,反而像是幽咽的低语。
暗夜的光影在湖面上留下了一道道影影绰绰的暗痕,似乎要打破这一层脆弱的湖面,爬出来,充满整片天地。
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一种控制不住的悚然之感爬满了姜洛的全身,这迫使她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扶邵剑仙好似脑后跟长了眼睛一样,也停止了脚步,两只眼睛眯了起来,回头看向她:“怎么不走了?”
冷夜的寒风还在吹,姜洛遍体发寒,答道:“没事。”
扶邵剑仙收回视线,沿着湖泊往前走去。
白自珍和那个瘦弱的女子都回头看了她一眼。
白自珍看她脸色没事,但还是殷切的蹦蹦跳跳过来:“姜洛大师姐,你好似有点不太对噢。”
小胖子看着傻,但是却极其敏锐。
姜洛看了扶邵剑仙的后背一眼,摇了摇头。
瘦弱女子听到她的名字似乎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怔忡,两道细细的眉微微皱紧了一分,没说什么,步伐依旧蹒跚。
他们似乎没有发现这种异常,姜洛收回这种心头微颤的感觉,只一言不发的跟着。
绕着湖泊,继续往前走去,又在浓黑的竹林里穿梭了几圈,最后立在两间竹舍旁。
竹子掩映着竹屋,门口的雪清扫堆起一个雪堆,里面亮起两盏橘黄色的灯光。
里面有人,姜洛如是想。
扶邵剑仙一指里屋,捶胸道:“哎呦,终于可把你们带到了,累死大爷了。来来来,都进去吧。”
里面的人听外头的声音,走了出来,做了个揖,恭敬道:“剑仙。”
姜洛记得他,是那个于翰墨和程语儿身边沉默少语的男子,长相普普通通平平无奇。
只能说长了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要是多描述就有点描述不出来,只能说长的很正常。
很容易一眼就忽视的人,没什么存在感。
扶邵剑仙看着面前的男子,沉重又稳妥,哪里看哪里满意,可比身边的三个小兔崽子强多了,尤其是那个姜洛,气的心肝疼。
顺了顺心口,砸吧砸吧嘴,对着身边三人道:“这位是北域十绝剑派的少言师兄,你们各自介绍一下自己,就当打个招呼了。”
“.......”无人率先开口。
姜洛扫视了他们几眼,领先拱手:“无涯宗,姜洛。”
少言紧接着:“十绝剑派,少言。”
白自珍瞥了身边女子一眼,操着一口软糯的娃娃音:“宗阳山庄,白自珍。”
一个是冠玉道人的女儿,一个出身于顶流门派,另一个是宗阳山庄庄主的独子,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是显赫一方的子弟。
瘦弱女子也拱手,声音细细的,扁扁的:“无门也无派,焦奴。”
焦奴虽然枯瘦发育的也不完全,但是腰背直挺,有些不卑不亢。
扶邵剑仙看在眼里,摸着下巴笑了一声,道:“现在你们就算是同门了,你们一进这千古山相信也体会到了,这里毫无灵气,体内经脉运行滞涩,你们之前不论之前有何身份也好,什么天之骄子也罢,一到这里,来到千古村通通都是凡人一个。”
“看到前面那两间竹屋了没,两个男的住一间,两个女的住一间,别的没有,要想单独住一间的话,诺...”指尖一指,指着大片竹林。
扶邵剑仙继续道:“自己砍竹子再造一间房屋,反正别的空屋子没有。”
“.....”姜洛,所以这是你取百留一真正的缘由吧。
三人应声称是,姜洛没有应答扶邵剑仙也不在意。
正准备撂挑子走人,又想起什么事情,一拍脑门:“哎呦,我怎么又把这事情忘掉了。”
手下在宽松的袍子里掏啊掏,掏出一串竹扁出来。
正方形模样,是竹子被劈成两半边角打磨过的,上面打了一个圆洞,俱被一个红绳穿过打了个结,上面写着他们四人的名字。
字迹格外潦草飞扬,要不是有着点关联绝对让人意想不到上面写着的是他们名字的那种。
四人陆续接过。
扶邵剑仙说:“这竹扁是剑仙我亲自所书,这是你们在千古村身份的证明,可别掉了。”
白自珍两眼放光,捧着手里的竹扁,崇拜道:“哇,笔势雄奇,姿态横生又变数无穷,实乃大师风范。”
“哼。”扶邵剑仙鼻腔发音,手伸出来把小胖子手里的竹扁抽出来,再递给他:“你拿倒了,应该横着看。”
白自珍:“......”
姜洛憋笑。
扶邵剑仙看了她一眼,手对着其余三人一挥:“你们三个人进去收拾收拾吧,明早带你们见夙舒先生,姜洛你,留下。”
姜洛被点,乖乖站着,直到两声竹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
扶邵剑仙还是两手抱胸,剑从未离手,嘴角噙着一抹笑,沉沉的看着她:“你看到了。”
他的眸底漆黑,边缘泛着一圈剑影。
姜洛装不懂:“剑仙,我看到什么了。”
扶邵剑仙一笑,避过刚才的问题:“这里虽灵气匮乏,但对你不起任何禁制,你身上有灵力的事也得给我藏着掖着,听到了吗。”
只是敲打她啊,姜洛舒了一口气,点头:“是。”
扶邵剑仙顺着夜色又看了姜洛一眼,眼里剑意消散,转瞬平静如大海:“你回去吧,你的执事给你送来几个箱子,就摆在屋子里。”
“....?”姜洛。
扶邵剑仙眉一扬,眼珠子转着:“不想要?箱子里面可不少好东西呢,不要大爷我都收走了。”
“不不不,我要。”姜洛赶忙跑进了屋子里。
扶邵剑仙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竹影沙沙摇曳笼罩在身上,鬼般魅离,最终只玩味一笑,身形隐去。
姜洛哒哒哒的欢快的推开竹门,跑进屋子里。
屋子里亮着煤油灯的橘光,这是个真正的竹屋,顶端是由茅草盖着的,四面的墙壁都是由一根又一根笔直的修竹排列而成,有些年头了,竹子有点泛着黄。
地上铺着木板,被打扫的一尘不染,里面有两张床和两张木案,木案上摆着茶壶和水杯还有些笔墨纸砚。
很简洁明了,焦奴倚靠在床上就像个透明人一样,闭目养神。
姜洛没管她,只奔另一张床铺下的三个箱子,手上拉着铜扣把它们三个扒拉出来。
“刺啦——”箱子底端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焦奴眉眼动了动,缓缓掀开眼帘。
姜洛的红袍铺开在地上,手上正在摸着箱子的铜锁。
是三个很大的箱子,手上摸着锁头的花纹,竟吧嗒一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敲击声。
竟然没锁,有点微怔,手上动作没停,掀开了箱盖。
当看清楚上面堆叠的衣袍时候,一下子呆住了,那件红袍被叠的整整齐齐,上面还有着精致的花样子,静静的躺在这箱箧中。
这一下子让她想起了大白狐狸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握着的针线,一点一点的穿挑而过的场景。
他总是如此的事无巨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的一应俱全。
本来扶邵剑仙说的是柔风给她的箱子,心里莫名微妙的怀抱着一丝希冀,总想着该会是他给的。
如今眼睛看到了,也被实打实的握在手里,但却烫的有些握不住,眼底泛着酸涩。
姜洛慢慢的把衣袍放回去,翻了翻,又沿着箱箧边缘摸索了一圈,居然没有翻到一封信。
有点失落,又陆续打开了另外两个箱子,最终在一个放着被褥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卷画轴。
取出画卷,姜洛坐在床上,手腕一抖,画卷便在面前摊开。
是一副大白狐狸自画像?
里面画着一只雪白的狐狸,身段优雅,四肢匀称通身没有一点杂色,尾巴蓬松在身后炸开,如同招摇的蒲扇。
三角形微圆钝的耳朵立着,狭长的狐狸眼上挑格外妩媚,此刻正悠然的舔着梅花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