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照运转周天将刺在体内的剑震飞,随即在袖中掐诀,悄然召来宝剑,回身与腾津对视的瞬间便化出宝剑法相,亦毫不犹豫地挥剑刺向腾津。
“怎么会……”腾津费力躲过致命一击,却还是被擦伤了胳膊:“你,究竟是谁?”
腾津冷眼看着张照,却又抑制不住好奇心,警惕贪婪地打量着他。
“用这阵法将与我同属性的灵力汇聚在这些瓷娃娃内,究竟是为了什么?”张照却仍旧只执着于这一个问题。
“你用不着管这些……”
“为了收集信力。”掌门的声音再度在殿外响起,语气里满是无奈与妥协。
“大哥!你难不成真要带这毛头小子回仙界?!”腾津难以置信地朝着殿外怒吼了一声,转身便又挥剑朝张照杀来:“既如此,便休怪我容不得你了!”
“你这蠢才。”殿外便又响起了第四人的声音。
张照记得这声音,是刚入学时带过张照两日的玄奇。
便听玄奇轻笑着,转瞬便立在了腾津身侧:“你可知,带这孩子回仙界,是帝君应允的。”
“帝君?”腾津仍旧是一副局外人的迷茫状:“为何?”
“我等时间有限,在九日内收集到的信力也便只是那么一点。
“为保信力不竭,大哥才在当初发现这孩子天赋异禀时将他收作弟子,时时带在身边,好最大程度地扩大他的知名度。
“有了一个好榜样,信众们想在紫极观往上爬的欲望便会浓烈,对紫极观的信仰也会愈发坚定。待我等回归仙界后,我们这些年收揽的信徒,无形之中又会将期盼转移到他身上。
“将这孩子的本体带回,帝君不就能直接从他身上汲取信力了么?只需留下这些傀儡继续代他为紫极观收揽信徒,往后,便是再也无法踏足凡界,有又何惧呢?”
沉寂,四下是长久的沉寂。
张照完全不敢相信,这是在息仪操控下,掌门收自己为徒的目的。
不是都被操控了么?
为什么到头来,事情的发展对自己完全没有利好性。
反而比最开始杀了自己都要糟糕?
带回仙界修炼也都是托词吧?
方才玄奇所说的那个‘帝君’,便是那个幕后黑手吗?
汲取?
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词。
是要将张照带回去,关起来么?
“原来如此。”仿佛细细琢磨了一番,良久,直至张照都已从愤怒恢复平静,腾津才轻笑着,一脸玩味地打量起张照。
“所以,孩子,你愿意随我等回万物泽么?”玄奇缓缓朝张照走来,一双笑眼里尽是温柔与仁慈。
张照先前一直觉得息仪在危言耸听,现下才明白,原来不过只是没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搬上台面而已。
坏人不只做坏事。
善举也能满足恶念。
“看玄奇师叔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是断定弟子会乖乖听话了?”张照环视着不知从何时起聚齐在殿内的七人,心头五味杂陈。
对这些神仙的来意还是一知半解,张照也分不出此刻是对昭然若揭的伪善的愤怒多一些,还是对未知苦难的恐惧多一些。
张照周身不停地发着抖,脸上满是汗渍。
“不听话便将你打残废。”合意环抱着手冷声道。
短暂耳鸣后,张照耳边便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张照是真的害怕极了。
这种害怕是前所未有的,由内而外的——
朝夕相处了五年,张照可以算是被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们对张照的修为招式一清二楚。
若是打起来,张照根本不占优势。
而且在今日之前,张照可是从未见过眼前的七人出过手啊……
即便是在讲堂上,他们也从未动手演示过对任何咒法的操纵,自始至终只用纸笔。
这七人便是七个无底洞,根本探不到虚实。
和一群了解自己的无底洞交手么?
张照心虚极了。
如果……
呸,懦夫,一出事便想着息仪。
张照自顾自地吐了口唾沫,暗自运转周天。
“怎么,你还真想与我们作对?”腾津笑着,抬手便自指尖化出一道阵法。
“孩子,我们可是神仙。”玄奇满脸惋惜:“你怎么可能……”
“砰!”一道刺眼的白色光芒自张照周身炸开。
七人迅速作出反应,齐力掐诀念咒,将张照困在合力搭建出的球形结界内。
却见那光芒在触及结界后丝毫不见被压制,反而愈发刺眼,从容地、轻松地宛若穿过一层泡沫般,将结界切割成若干碎片。
七人错愕之余,再度掐诀念咒,欲合力搭出更牢的结界,却为时已晚——
光芒已然褪去大半,只见发出光亮的是成千上万条白色的光线。
悄无声息地不知不觉中,那些光线均匀地分作七道白色波浪将七人缠绕其中,将他们卷为一团乱麻。
“哗——”
便如排泄一般,光线将血尽数喷在地上后,又将被吃干抹净后的七具白骨扔在血水里。
张照头发散落了大半,颓然垂着头坐在地上。
就着血水映出的倒影,张照呆呆注视着那些光线全数回到体内。
刚刚,发生了什么?
无声的碾压式杀戮。
一点肉沫都不剩的尸体。
随处可见的触目惊心的血,浓烈的血腥味。
这是张照第一次用方术杀人,活生生的人。
张照垂头看了一眼沾满血的手,血水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大脑陡然间变得一片空白,张照难以抑制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啊!!!!!!!”张照瘫倒在血中尖叫了起来。
本意不是这样的。
本意不是这样的!
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呢……
为什么……
会失手杀了他们?
在此之前的每一场实战都打得艰难无比,为什么到了他们这儿却如此轻松?
方才只是为了挣脱那道结界啊,为何会造成那么惨烈的死相?
三万余信众,偌大的教派,便要说解散便解散了?
手刃师长,欺师灭祖。
要如何与同门交代?
尚且年幼便背负命案,如何对得起爹娘的教诲……
他们可是神仙,神仙不是协助天道管治三界么?
弑神会被报复么?
被那个帝君报复?
届时,岂不是要牵连族人?
“闯祸了。”张照无力地往地上随意一趟,任由血水浸湿后背,仰视着沾满血渍的天花,喃喃自语着:“闯祸了、闯祸了、闯祸了、闯祸了、闯祸了……”
息仪眉头一皱,收了玄光。
这个时间点,离他屠戮了那帮散仙只过了一个时辰。
张照仍旧躺在那庙宇里。
也罢,是该好好道个别。
*
“咄、咄、咄……”
身后响起了微弱的脚步声,张照心头一惊,猛然撑起上半身朝那脚步声寻去。
便见从几乎没什么光亮的大殿角落里,那个在心里默念了不知多少次名字的人轻盈盈地朝张照走来。
“你回来了。”张照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恐惧与不安转瞬即逝,张照知道,没事了。
没事了。
没事了。
张照想起身走向她,却在起身的瞬间,只觉被电触了一般,周身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往后一倒,重重地砸在地上,心脏似是正在被一瓣一瓣地剥开捏碎一般剧烈刺痛起来,满地打滚。
与此同时,血水自口中喷涌而出,一片猩红的眼前正天旋地转。
张照强撑着疼痛欲裂的身躯,拼命抬着头看着那人,一下一下地朝她爬去。
只要在她身边就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不要害怕。”那人转瞬便行至眼前蹲了下来,温和地拍了拍张照的头。
仿佛施了法,那双小巧的手自碰到张照头顶一瞬起,肝肠寸断般的疼痛转瞬便消失了。
“息仪。”张照意识逐渐模糊,血水又浸入眼中,视线只剩窄窄的一条,忙抬起手,胡乱在空中抓着什么。
息仪很快便知会了张照的意图,握住那只在空中乱挥着的手:“业报而已,熬过去便好了。”
“真的吗?”张照目光空洞无神地呆看着天花:“可我觉得我快死了。”
“不至于。”那张莹白的脸又与往常一样,平和地轻笑了起来:“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厉害一些。”
“真的吗?”张照与息仪对视着,面上却没有丝毫波澜:“所以……他们是死了么?”
“准确的说,是他们在凡界的躯壳被你碾碎了。”息仪一双暖手附在张照脸上,轻轻地、缓缓地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渍:“不过他们都受了重创,短期内无法恢复了。”
“呼——”张照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落下。
还好,短期内是不会来寻仇了。
可是……那个什么帝君……
息仪仿佛又看破了张照心中所想,不知何时掐了诀,一道阵法自张照身下生成,拖着张照起了身:“你放心,仙界开始乱了,他们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这边。”
“开始?乱了?”被好奇心驱使的张照一个激动,挣扎着欲起身。
那阵法随即便又转化为球形,发出的金光柔柔地浸入张照体内。
张照只觉周身热了起来。
这是治疗阵法。
上次息仪主动为张照疗伤,还是在他初次触怒天道的时候。
看来这次的业报很严重。
张照瘫坐在阵法内,看着飘在前面的息仪:“什么意思?是你做的?”
息仪消失的这几日,是去的仙界?
“我的手段可没那么粗暴。”息仪笑着摇了摇头,抬眼之间便带着张照离了大殿:“不过是去推进了一下其中的一个环节。”
“环节?”张照又是期盼又是担忧地注视着息仪的背影,静静等候着她的后话。
却见息仪只自顾自地伸起手,抬头看了看皎洁的圆月:“你看,下雪了。”
张照这才注意到四下的景象——
即便是深夜,被头顶的月光照耀着,身畔落下的鹅毛大雪比白日里所见的都要清晰。
朝下望去,空荡荡的街上满是橙黄的灯笼,黑风拂过瓦顶,卷起阵阵萧萧声。
“我记得你最喜欢下雪天了。”息仪回过头来,风恰到好处地吹来几朵雪花,落在她眼角发梢,长发与飘带随风狂舞,鼻尖微微发红。
美得让人心惊肉跳。
五年来,二人不是在打打杀杀,便是在去打打杀杀的路上。
多数时候,都是张照在路上啰哩啰嗦地说着些琐碎的事情,她素来都是面无表情的听着的。
她也几乎很少会主动说起修行以外的事。
但她竟记得他最喜欢下雪天。
这是张照从未想到的。
第14章 分别
“我爹总算有时间带我们去安鸣山打猎了,我们全家出动,要在山里扎营小半月才回来。初雪前后,正是冬猎好时节,夜里我们便在帐外点篝火,烤白日里打到的猎物。火光映在雪地里,空中满是肉香味,最好玩了!我娘正在收拾行李,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你要与我同去么?”
与息仪相熟后的第三个冬季,张照盛情邀她同往。
张照当然知道,即便他不明确相邀,息仪也是会跟去的。
可他不想她是被动跟去的,他希望她能以朋友的身份,与他一道去玩儿。
这二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息仪自然在意料之中地答应同去。
以往外出,张照都是与爹娘同睡的,但是此次有息仪在,得解决她的住宿问题,张照便闹了一整晚,才堪堪说服张平岭为他搭了一个只他一人住的小营帐。
也因有息仪同行,张照更是胆大包天,一等打猎队伍进山便偷偷脱离队伍,打马去了往年从未涉足过的深处。
直至夜幕落下,张照才回了营地,刚下了马,拖着猎到的两头梅花鹿往回走,便见张平岭猛地从帐内冲出来,手上握着一只军靴。
“爹!爹!爹!我错了!我错了!”张照顿觉大事不妙,扔下绳子抱着头便往外跑,却被张平起的飞剑勾着腰带捉了回去,被全家人围观着挨了好一顿揍。
息仪环抱着手在远处看着,待张照惨叫完被扔在地上才‘啧啧’叹息着走朝张照:“你明明都施法护住周身了,应该丝毫感受不到疼痛才是,怎么还叫得这么惨?仿佛很疼呢。”
“嘘!!!!”张照心虚地看了看不远处围坐在火堆旁烤肉的众人,拍了拍身上的雪朝账内走去:“我若是不卖惨便要叫我四叔看出破绽了,届时打得更惨,尤其是我娘,打起我来根本不管我死活!”
张照轻轻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你不去与他们同坐么?”息仪迟疑着看了看火堆那处。
“哼,我才不去,看见他们就来气!整日跟看家似的看着我,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我都修炼大半年了,怎会遇到什么危险嘛!”张照气呼呼地抿着嘴:“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嘛!”
张照掀开帐门,将靴子随地一甩便一屁股坐到床上,顺带翻了个跟斗。
脑海里却又闪过方才被揍时的惨样,便没好气的又冷哼了一声:“修炼了大半年,到头来只能在挨打的时候防身用,这修仙能做什么嘛!”
“你师父是怎么说的?”息仪环抱着手站在床畔。
“说是什么降妖除魔。”张照又直起身,即兴打了几下张家拳法:“可是这天下之大,能上哪去找妖魔鬼怪啊?”
“凡界确实没有妖魔鬼怪。”息仪轻笑着说:“妖和怪在妖界,魔与鬼在冥府。凡界有天道所设的壁垒保护,这些东西是进不来的。”
“这样啊。”张照若有所思地从床头钻进被子里,又从床尾钻了出来:“那我们修仙岂不是真的毫无作用了?”
“于你而言,有大用。但于其他人而言,确实没什么用。毕竟紫极观那几位散仙来凡界传教,只是为了替上司收集信力而已。”息仪坐去床头旁的小榻上。
“信力?”张照又一次听到了一个新词,瞬间便来了兴致:“什么是信力?”
“简单来说,是一个人因为对某样东西崇拜至近乎痴迷而产生的灵力。”
“哦——”张照一双大眼珠子在眼眶内转了又转,仿佛明白了什么:“你之所以说掌门他们是坏人,便是因他们收集这些信力去给他们的头儿?”